7、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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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人為自己畫像,聽起來是件風雅事,然而當真置身其中,你就會知曉個中滋味:累。聽到恬如有意轉換繪畫目標,程蓁焉能不願?何況,隻是借個男仆而已,時下男女成立詩社、畫團、棋會,時不時聚在一起交流切磋,都是常事,在如園畫個男仆,算什麽事?

    故,程蓁答應得很爽快。

    恬如感激地道謝,兩人約定了時間地點。程蓁看到恬如畫中的自己仙姿佚貌,喜歡非常,然對方並無贈畫之意,且畫亦未著色,程蓁便未冒然求畫,看天色不早,帶著侍女告辭離開了。

    待十二幅花神圖完成交出去,另三十兩銀子到手,恬如深覺近兩年的生活可以無憂,便專心考慮精進畫功的事。

    到約定時間,她帶侍女去如園,這日當值的是空青,藤黃留家。

    正是初夏時節,園中嘉木成蔭,綠影婆娑,蓊勃生香。

    剛到橋邊,就見橋上站著一名青年男子,手撫欄杆,望著橋下的流水出神。

    陽光照在河麵上,漾起金光萬點,男子站在朝陽波影中,身材頎長,側顏俊美。濃黑的眉毛,秀挺的鼻梁十分醒目,微垂的眼睫上如暈著絨絨的光圈。

    恬如有一瞬的恍惚。

    她想,就是此人此處了,然後,讓空青準備畫具。

    空青還有些愣神,恬如又提醒了她一遍,空青方醒悟過來,連忙擺放支桌筆墨。

    兩人的動靜驚動了男子,他朝這邊望過來,四目相對間,天地莫名寧靜。

    他似乎很震驚,不敢置信,然而再看,又似什麽都沒有,一片沉沉的平靜。

    四月的風光如一卷上好的錦繡彩繪,而她的內心深處卻莫名地激起一絲痛楚與悲意。為什麽過於美好的東西總是給人以微微的悲意?

    她不能明了。可哪怕她一無所有,窮困潦倒,卑微落魄,她還有一樣東西,她手中的畫筆。

    長在她的內心深處,永遠不會離她而去,誰也無法奪走。

    她最珍貴的財富。

    有幸重新活過,她最應該鄭重以待的一件事就是,精進畫藝。

    男子隻管愣愣地望著她,她不禁低了頭,有些無措,輕聲道:“想必程小姐已經與你說了,請你保持剛才的樣子就好。”

    男子沒有反應,亦無表情。

    恬如求救般地看向空青。

    空青走上橋,與男子低聲說了什麽,男子轉過頭,再次看向河麵。

    恬如鋪開畫紙,提筆蘸墨。

    距離之外,她隻是一名畫者,無論她要畫的是誰,都和畫一株美麗的花沒有區別。她懷著莊重之心,心無旁騖,不會有任何緊張不適。

    而一旦破壞了這種距離感,有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她就會拙於應付,手足無措。

    所以,她在心中暗暗祈禱,這個人隻消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就好。

    欄杆拱橋,樹影婆娑,靜立的男子,瀲灩的水波,恬如時而久久注目,時而凝神思考,時而專注描繪。

    時間緩緩流逝,太陽越升越高,一股莫名的焦躁漸漸從心底升起。大自然是最神奇的幻術師,光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能讓簡單的畫麵充滿動人心魄的神.韻,而無論她怎樣畫,也畫不出這樣的神.韻。

    焦躁中夾雜著沮喪低落、無限的自我否定,有一瞬間,她甚至想把手中的畫團掉扔到河中。當她這麽想時,她連忙按捺住自己,調節心緒,盡量在自己現有的水平上,做到最好。

    男人的目光悄無聲息地落在她身上,默然凝望。

    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已過,空青上前,在她耳旁低聲道:“沈公子已經站了好長時間,要不要讓他歇會兒?”

    “啊?”恬如抬頭,神情尚有些迷茫,四下看了看,“這裏沒有凳子,要不從家裏給他搬一個?”看到他扶的欄杆,靈光一閃,“有了,你告訴他,如果他累了,可以坐欄杆上歇歇。”

    空青去了,低聲向他說了什麽,然而,他並沒有如言坐在欄杆上休息,依然身姿俊逸地憑欄而立,望著橋下的河水。

    恬如覺得,這是真正的美人風度。

    時已過午,畫作終於接近尾聲,

    不知何時,男人來到她身旁,低眉凝神看了她的畫一會兒,緩緩道:“這幅畫送我如何?”

    恬如不意他突然到來,嚇了一跳,本能拒絕,“不可以。”

    “畫的是我,為何不可?”

    恬如一怔,低聲回道:“作畫的是我,不論畫的是誰,是什麽,這畫都是我的。”

    男人淡淡道:“我在日頭底下站了兩個時辰給你畫,難不成毫無報酬?”

    恬如還保持著畫畫的坐姿,抬頭看著他,一雙明澈的杏眼中滿是吃驚,檀口微張,說不出話來。

    她實在沒想過酬勞的問題,直覺自己攤上了麻煩事。

    “你想要什麽酬勞?”好半晌,她才問。

    “這幅畫。”

    “很抱歉,真的不行。”她兩隻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緊張不安,話語微顫,卻依舊柔和地堅持,“如果你想要畫像,我可以再給你畫一幅完整的,這隻是寫生之作,不能送人。”

    何況她並不滿意。

    男人俊眉微挑,“為何不能,有何區別?”

    “寫生之作隻是素材。”恬如解釋,看男人似乎並不理解的樣子,她搜腸刮肚想出一個比喻,“就像一個廚子,他可以送你一盤炒好的白菜,但並不會送你一顆從地窖裏拿出來的凍白菜。”

    男人臉上似乎隱隱浮現笑意,“原來如此,如果有更好的,我倒不介意繼續給你畫。”

    恬如暗鬆一口氣,低下頭開始收拾桌上的物品,“那好,明天就在小亭子那邊吧,那裏可以坐,不會太勞累。”

    空青過來幫她收拾,收拾完,恬如起身離開。

    “家裏放著男人的畫像不會覺得不便嗎?”

    突然,男人的聲音從她身後悠悠傳來。

    恬如回過頭來,清澈的目光如山間的流水,純淨無瑕,“隻是一張畫而已,為何不便?”

    不遠處,意外看到這一情景的程蓁急忙要上前,程大夫攔住她,緩緩搖頭。

    再看時,樹影搖曳,風聲颯颯,恬如主仆已經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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