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此日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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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02此日而微

    神離禦座,眾生塵囂。

    01

    天啟曆990年。

    很溫暖。

    不再是那個寒冷的雨夜。黑發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身邊是一個烤著火的糟老頭,鼻頭紅紅的,灰白的毛發結成一團,正往嘴裏倒著酒。

    “嗨,小子!你帶回來的流浪貓醒了。”看到少年睜開了眼睛,老頭直接喊了起來,麵前的火焰都被老頭的聲音震的抖了幾抖。

    老頭轉過身後把酒遞給了少年,嘴角掛著點笑,“要來點嗎?暖暖身子,你昨天被那個家夥抱回來的時候可嚇壞我了。”

    黑發的少年搖了搖頭沒有接,隨後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他一回頭就看到了昨晚那個出現在雨夜中的男人。男人換下了銀色的盔甲,身上是一身白色的軍裝製服,胸口別著銀質的聖樹徽章,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禁欲和冷漠。

    那雙眼睛,仍然是那麽的漂亮,以及,冰冷。少年愣愣地看著男人。

    男人把兩盤煎雞蛋放在了桌子上,擺好刀叉,示意少年過來。

    少年緩緩走了過去,有點不知所措的拿起了刀叉。

    “哦,憑什麽流浪貓都有早餐可以吃,老頭子我就隻能喝著冰冷的朗姆酒守著冰冷的塔呢?”老頭心痛地用手捂住了胸口。

    “你的那份早被你自己吃完了。”男人頭都沒有抬地說。

    “還不是你,那麽早就煎好了,我當然忍不到等他醒來再吃。”

    男人沒有說話,老頭扁了扁嘴知道男人不會繼續理他了,於是就轉向男人帶回來的那隻流浪貓。“嗨,小流浪貓,知道嗎。你麵前的這家夥可是大名鼎鼎的維希佩爾殿下。恩,很了不起吧。”

    少年隻是愣愣地看著男人,不太明白維希佩爾殿下的名號代表了什麽。

    “而我!可就更了不起了,我是整片海域的看守者!我守了這片廣大的海域,恩,得有,十年,兩百年,五百年……恩,幾千年了。”

    男人淡淡地看了一眼正用朗姆酒把自己灌醉的老頭。

    “好吧,好吧。我是這座燈塔的看守者,別瞧不起這個燈塔,這個燈塔在奧爾海域至少矗立了幾千年了,一直為那些在風暴中迷失了方向的可憐小船兒們提供前行的方向,就像神一樣偉大的存在啊。”守塔老人說,“想想我都要為自己感動了,維希佩爾你一定是怕我的名號搶了你的風頭,所以不讓我說。”

    “小家夥,等有時間趁維希佩爾這個家夥不在,我就告訴你我的厲害。”守塔老人打了個酒嗝。

    維希佩爾看著麵前有些局促的拿著刀叉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少年,“你是東煌人?”

    “恩。”少年把頭低的很低。

    “你叫什麽?”維希佩爾低頭切著麵前的煎雞蛋,切雞蛋的動作漂亮而優雅,銀質的刀叉從煎好的雞蛋上劃過,每一個切腳都是正統的十字花切法。

    “子塵。”少年低著頭說。

    “你是什麽人?”

    “……江南遊俠。”

    聽到子塵的回答,老人喝酒的動作都停滯了一下,“遊俠?那是什麽?東煌的特產嗎?”

    “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事?”維希佩爾倒是沒有細問子塵的身份。

    “我不知道。有很多奇怪的人到了東煌,他們殺了很多人,我被綁到了船上,我感覺很害怕,趁他們不注意跑了下來……接下來就什麽都記不住了,醒來之後就被很多黑影圍住……。”

    “算了,殿下你也不要問了,一看這隻可憐的流浪貓就已經被嚇壞了。”守塔老人喝了一口酒,醉醺醺的抿了兩下。

    子塵依舊低著頭,好像還沒有從恐慌中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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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係,不會問你什麽的了,安心吃飯就好。”

    子塵連忙低下頭,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用刀叉對付麵前的煎雞蛋,隻能完全無措地愣愣地拿著刀叉。

    麵前的煎雞蛋突然被拿走,子塵抬起頭,看到維希佩爾將已經切好的煎雞蛋放到了他麵前。

    他愣愣地看著維希佩爾。

    “簡單的叉起來總會了吧。”維希佩爾繼續切著麵前剛剛子塵的那盤煎雞蛋,金色的睫毛輕輕垂落。

    子塵連忙低下頭,叉起煎雞蛋開始吃。

    吃到一半,子塵仍舊低著頭問,“昨天晚上……”

    “那些人是戒靈,事情很複雜。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子塵點了點頭,突然感到自己的頭發被揉了揉,抬起眼發現維希佩爾已經看向了窗外,銀色的眼睫在黎明的暗光中像是一場初雪。

    塔外黎明前的天空如同滲進玻璃中的黑色。

    “再等等吧,一會天亮了。殿下的船也就該到了。”老人望著窗外仍舊是暗色的海線說。

    巨大的鳴笛聲劃破了海上暗色的迷霧。群鴉驚飛。

    一艘巨大的船於天際邊緣緩緩駛來。近乎瑰麗的顏色鋪陳出世上最為宏大的開幕,黑色鴉群如同迅速移動的暗夜穿梭在這日升的極冷而又極溫暖的光線中,將這光線不停的切割。巨大的船行駛的極為緩慢,如同一個儀式,一個宣告命運開始的儀式。

    維希佩爾站了起來對少年說,該走了。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仿佛隻是一聲歎息,一聲隨時能泯滅在巨輪巨大的鳴笛聲中的歎息。

    守塔老人背對著他們輕輕喝下一口酒,咂了兩下嘴。

    “這就要走了嗎?不再陪我喝一杯嗎?”

    02

    天啟曆994年。

    黑塔,伐納最神秘而血腥的建築之一,這裏曾經是伐納帝國的監獄也曾是王室的宮殿,也是很多貴族最後的歸宿。而現在這座傳說中的就這麽靜靜矗立在科林斯帝都的角落裏。被早上的陽光鍍上一層溫暖的顏色。

    而東區的賣麵包的老婦人正在把烤好的麵包拿出來時突然聽到有人在敲窗戶,卻又並不像手指敲在窗戶上的聲音,而像是一層軟軟的肉墊敲在玻璃上。

    老婦人打開窗戶卻並沒有看到人,剛想關上窗戶卻聽到了幾聲“汪汪!”。老婦人低下頭發現窗外蹲著一隻毛色漂亮的大狗,“怎麽,是餓了麽?”

    大狗卻直接爬進了窗戶,樣子有點笨笨的。大狗叼起來一個裝麵包的空袋子,然後抬起頭看著老婦人。

    “是要我把麵包裝進這裏麵?”

    大狗叼著袋子點了點頭,樣子可愛的不行。

    老婦人關好窗戶看著白色的大狗叼著麵包袋奔跑在科林斯的石板道路上。

    晨間的霧氣帶著微涼的溫度,在大狗白色的毛發上凝結,金屬管道在舊式的樓房之間穿插,紅色的鐵鏽布滿鋼鐵機械的外殼,蒸汽從管道的末端噴出像是一個巨獸呼出的氣體。

    皇後大道的孩子們穿著半長的灰色短褲,玩著工廠廢棄的機械零件,橙色的橘子從木質的編筐中滾落,隨即便被一個瘋乞丐立刻撲在懷裏,係著棕色圍裙的胖胖的老板娘拿著帽子嫌惡地趕著乞丐。

    而街尾處賣報的男孩正為了一個銀質的徽章和當鋪的帶著瑁玳眼睛的老板爭執,最終隻拿走了幾個銅幣,氣的把所有的報紙扔在地上。

    旁邊的男人遞給了賣報男孩一枚硬幣,“來份報紙。”

    男孩連忙從地上把報紙撿了起來,挑了份幹淨的遞給男人。

    報紙上“不法之徒私闖晚宴,盛薔薇宮廳發生大型火災”的新聞占了最大的版麵,下麵還附了一張“不法之徒”被懸在水晶燈下麵蹬著腿的照片,不過油墨印的不是很清晰,看不出“不法之徒”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長相。

    男孩把報紙遞給男人時抬頭看了眼男人,男人的發色居然是銀色的,在清晨中帶著一點暖金,像是黑塔旁邊天鵝湖的湖水。

    男孩有點不清楚這種人怎麽會來皇後大道,還沒看清男人的長相,男人就直接邁入身後的當鋪,把兩枚金幣扔到了櫃台上,“剛才那個徽章,我要了。”

    白色的大狗沿著科林斯交錯的街道跑進了黑塔,然後輕巧地沿著螺旋的樓梯爬上頂樓。

    早上的陽光照進頂樓的房間。床上亂成一團,地上散亂著紅色的軍裝。

    狗狗先是跳著把麵包放到桌子上,然後跳上床,從一大堆不明物體中挖出來一個人,把爪子放在少年的胸口不停按壓著。

    年輕的軍官不耐煩的掃開狗爪子,換個了地方準備繼續睡。狗狗依舊鍥而不舍的按壓著少年的胸口。最終少年無法忍受地從床上抬起了身,雙眼朦朧。

    狗狗趴在少年身上,用大大的眼睛和少年迷蒙的眼睛對視著,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少年緩了緩,撲通,再次倒了下去。

    狗狗發隻好繼續按壓著少年的後背,企圖喚醒少年。

    最終黑發的少年頂著一頭亂發從床上爬了下來,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顯得人有點沒什麽精神。

    白色的大狗咬著少年的褲腳把少年拽向鐵皮的冰箱,少年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大狗,“拜托,牛奶昨天喝完了好嗎?”少年歎了口氣打開了冰箱,“好了,給你看一眼讓你絕望好了。”

    冰箱裏麵是各種各樣的酒,各種調酒工具也都一應俱全,最下層放著不少白色的針劑和藥瓶。少年剛想關上冰箱卻發現最上層有兩盒牛奶,少年皺了皺眉,“奇怪,怎麽多出來兩盒牛奶。”

    少年把牛奶扔到爐子上加熱後,一盒倒在狗狗的盤子裏,一盒直接咬開自己喝著。看著桌子上的麵包袋,少年回頭看著大狗,撕開袋子從裏麵拿了一個麵包,“你弄來的?”

    狗狗搖晃著毛茸茸的尾巴像是邀功一樣吐著舌頭,少年笑了笑。

    “怎麽搞得像是你在養我一樣。”

    科林斯清晨的濃霧在窗外緩緩散盡。

    03

    皇軒燼剛吃完麵包,正準備躺回到床上,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用手指蹭過積了一層灰的鐵雕花衣架皺了皺眉頭,決定還是把脫下來的外衣挽在胳膊上。

    皇軒燼不是那種能把自己照顧好的人,屋子裏麵沒有什麽用處的小東西很多,書架上甚至擺著幾個皇軒燼自己用機械零件做的擺件,真正的必需品卻少的可憐。

    伊莎貝爾有的時候甚至在奇怪皇軒燼究竟是怎麽在這種地方活下去的。

    這個閣樓曾經是淑女女王安妮的房間,在安妮父親死後,她的幾個兄弟把從沒有接觸過任何政治隻喜歡在屋子裏看書的女孩推上了王位,然後把她囚禁在了這個閣樓裏。

    而她的幾個兄弟就在朝野中進行著相互的廝殺,當她的弟弟紅發威廉取得統治權後便提著一把重劍把安妮斬首在了閣樓裏。

    據說那天安妮正在照料著她從守衛裏要來的龍舌蘭種子,希望著龍舌蘭能夠快點發芽,照料龍舌蘭的方法是她從一本《行遊者》的書上學來的。而被斬首時,安妮纖細白皙的脖頸伏在斜窗上甚至讓人想起柔弱的牽牛花藤蔓。

    而自從皇軒燼背叛了維希佩爾和東煌之國之後,伊莎貝爾就將皇軒燼安排在了這個閣樓。

    事實上,兩年前,伊莎貝爾甚至不認為皇軒燼能夠活下來,他也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意義。他所有的東西早在兩年前的第二次黃昏之役便全部被毀去了。

    如今的皇軒燼更像是來自地獄的孤鬼。

    伊莎貝爾本以為皇軒燼會死在這個閣樓裏,像是那些被拋棄的失權王室,沒有一個王室的囚犯能在黑塔活過一年。

    可皇軒燼活了下來,他像是一隻野狗一樣,活下去的姿態狼狽而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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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活著。

    伊莎貝爾將自己身上的大衣挽在手臂上,微微仰著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舊貴族珍藏的古董石,“皇軒燼,你不想和我談談昨天是怎麽回事嗎?”明明還隻是個十九的的女孩,但她的聲音帶著上位者的威嚴。

    “啊?”皇軒燼抬頭看了一眼伊莎貝爾,踩著隻找到一隻的拖鞋,揉著自己有點亂的頭發,低頭在房間裏找著什麽,然後歎了口氣,抬頭問伊莎貝爾:“看到另一隻了嗎?”

    伊莎貝爾:“……”

    皇軒燼看伊莎貝爾沒有反應,想了想說,“可能被那隻狗叼到樓下了吧。”然後直接抱起擋在門口的伊莎貝爾,像是搬箱子一樣把十九歲了還隻有一米五的伊莎貝爾挪了個地方,還沒等伊莎貝爾反應過來就直接蹬蹬蹬地跑下了樓梯。

    十九歲的女王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十五分鍾後仍舊隻踩著一隻拖鞋的皇軒燼乖乖地坐在破舊的暗紅色鹿皮沙發上接受著伊莎貝爾的批評訓導。

    “你知道昨天晚上,連淩晨都不到,多少文件送到我這想要趕緊把你處死嗎?”

    皇軒燼乖巧地搖了搖頭。

    “五十封,其中甚至包括好幾個上議會的老古董。”伊莎貝爾把一遝文件扔給了皇軒燼。皇軒燼俯下身從地上撿起散落的文件,挨個碼好,臉上仍然帶著笑。

    “你知不知道整個伐納有多少人想要讓你死!”

    皇軒燼點了點頭,看到伊莎貝爾一個眼刀扔了過來又趕緊搖了搖頭。

    “根本數不過來!”伊莎貝爾說。

    皇軒燼趕緊點頭,“恩。”

    伊莎貝爾又翻出來一張報紙扔在皇軒燼麵前,頭版上正是皇軒燼被吊在台燈下直蹬腿的照片。皇軒燼撿起來皺了皺眉,“不能照一張好看點的嗎?至少不能這樣啊。”

    “你對把盛薔薇宮廳燒掉這個事情,就沒有任何愧疚嗎?”

    皇軒燼低著頭,“和我沒關係的,我就是想喝杯酒。”

    訓了一會,伊麗莎白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了,撇了撇嘴角,從手提箱裏拿出一個盒子,扔給皇軒燼,“這是這周的藥,記得吃。”

    皇軒燼有點蔫蔫地拿起了藥箱,沒什麽精神地點了點頭。剛準備去攔,就看到伊莎貝爾直接打開了鐵皮的冰箱,翻出了最下一層的藥瓶。

    她把藥瓶裏的藥倒在手心上,一個一個地數著。

    數完藥片之後,伊莎貝爾抬頭看著皇軒燼,表情嚴肅,“這瓶藥是一個月的量,一天一片。我是上個月二十七號給你的,今天是十八號。可這裏還有十五片。”

    皇軒燼靠在鐵皮冰箱的側壁上沒有說話。

    伊莎貝爾從手心撿出一片藥,遞給皇軒燼,“今天的我看著你吃。”

    皇軒燼聳了聳肩,伸手去拿冰箱上層的苦艾酒,被伊莎貝爾掃視了一眼,悻悻地放了回去,用玻璃杯接了點涼水把藥吃了。

    看著皇軒燼吃完了藥,伊莎貝爾披上大衣,又抬頭看了看皇軒燼,“我下個月過來,記得每天吃藥。”

    皇軒燼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伊莎貝爾。

    “有什麽事情就說。”

    “那個……可以把胸針給我嗎?”皇軒燼弱弱地問。

    伊莎貝爾直接轉身就走。

    皇軒燼隻好衝著伊莎貝爾輕輕揮了揮手手,“姐姐走好。”

    伊莎貝爾沿著古舊的螺旋梯走了下去,樓梯的兩邊積著從安妮女王時代就沒有人打掃過的灰塵,走到樓梯的中間,伊莎貝爾突然停了下來。

    “皇軒燼,”微亮的光線從狹小的天窗透入黑塔,伊莎貝爾半張精致的側臉隱在黑暗中,那雙琥珀一樣的雙眸低垂著,“如果你已經活了下來,就像一個人一樣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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