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若你真心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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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耽擱,心虛速速刨了兩口青菜,狼狽結束了一餐。

    放了碗筷然後平靜一下,他才出門去,追上了那兩位中年僧人。

    緩緩行了一禮,他才道“敢問師侄,您說的村子裏出的事情,能知道具體的事情嗎?”

    心虛說起話來還是溫和的,至少他是住持之尊,平常僧人見了他的麵都會不由得尊重的那種。

    小輩起初不解,聽了才明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尊敬地雙手合十,他們道“是了,心虛方丈您似乎也是從北邊來的,不知是否經過那個村子。他們的姓氏還很少見呢……”

    雖然不知這位心虛方丈為何想知道他們嚼的舌根,但好歹說仔細了沒錯。想著,那個小輩把他聽說的故事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通。

    聽完,心虛隻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莫名和懷疑鬱結在心中,讓他連一句“謝謝”都忘了說。

    見他愣住了,小輩們鞠了躬有些莫名其妙地去了。

    直到回到了客房,手按在了老的掉漆的木頭門把上,他才慢慢反應過來。盡管腳底的溫度依舊沒有回來。

    心虛萬萬沒想到的是死的就是剛辦了老母親喪事的那四兄弟中的兩人。至於縱火的人,當場就了。

    燒傷是一兄弟和他的家屬。誰叫他們的姓氏非常好記。

    然而最令人驚異的是縱火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家裏的小妹。

    小妹?

    “這是為何,家中哪兒來一個小妹?”

    心虛怎麽都想不通。

    帶他失魂落魄地扭頭,想找一口水潤潤他幹澀的喉嚨時,才驚訝地發現床上半躺著那懶懶散散的金身羅漢。

    “你回來了。”

    顛僧打了個嗬欠,似乎等了他許久。

    “師叔!”

    心虛立刻快步上前。

    “您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嗎?那家人不是四個兄弟,最後我也讓他們平分了家產啊!為何還有……“

    他的不解太多了。

    隻是連自己一邊說著都不自覺地聲音小下去。他有一個不祥的預感。

    顛僧點點頭,好像很是讚同他的疑問似的,道“是啊。他們還有什麽可不滿意的呢?

    可你怎麽知道,那家人還有一個小妹呢。老人家重男輕女不認這個女娃,最後女娃氣不過,連夜放火連自己的命也不要的。點火用的,就是她送的那副古畫。說起來,女娃才是盡心盡力照顧了老婆子三年,給她送終的那個人呢。

    結果人一死,禿鷲似的全撲上來……”

    顛僧後麵說的話他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是她!

    心虛倒吸涼氣,終於想起來那個站在角落的黑衣女那張和照片上的老婦神似的臉。

    黑衣女就是小妹!

    見他的表情轉為震驚和悔恨,他的恍然大悟也是不言自明。

    “看來你是明白了。”顛僧笑道。

    心虛真的不明白了。

    “您分明一直看著貧僧,可,您當時為何不提醒貧僧。”如此語帶質問,連聲音都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

    這難道不是草菅人命?顛僧就看的過眼?無數問題就卡在心虛的喉嚨。

    “沒有人永遠做的是對的事情,我們都在修行。別人的苦和自己的苦,都得用心去看才能看得見。”

    一雙眼望著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

    顛僧眉毛是微微向下的弧度,望著心虛隻是悲憫地微笑著。

    “心虛啊,路還很長呢。”

    此番長歎一聲,幾乎歎得老僧心碎。

    這笑容,使得顛僧與寶殿中的佛像更加的像了。他小時候怎麽從來沒有發現他是如此的寶相端莊。

    心虛苦笑,似乎被刺痛一般,他微微低頭。

    不知顛僧作何感想,隻是撐著下巴念了聲佛號,就著躺在床上的姿勢便消失了。

    光亮消失,心虛一屁股歪坐在了床上,這才察覺自己早就腿軟。

    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並沒有走回頭路。

    這或許並不出人意料,心虛並沒有選擇回去補救什麽的,反而選擇了繼續南下。

    畢竟事已至此,他若要回頭再超度那幾個兄弟時,實在不知自己會以什麽樣的心情念出往生咒。

    他不知道如何麵對剩下的可能會一生受苦的家人。但是肯定的是,他的心蒙上了一層難以抹去的陰霾。

    如此想來,再次出發竟然像是逃竄。

    越往南邊走,城市化越發的發達。

    心虛從掛單的寺廟裏得到的吃食越來越少,化緣越來越難,有的是因為寺廟運營實在艱難,養不起掛單的僧人,自己人都是餓得沒力氣做農活。有的是人們的冷漠。

    原來自欺欺人渺然寺海拔太高了不容易招來信眾,沒想到經過自己眼見為實,才發現竟然是佛教漸漸衰落的原因。更諷刺的是,竟是源自佛門內部的錯誤舉動。

    許多從前的不解,現在想來隻是悲哀。

    更多的事實在他剛理解了之後就立刻紛至遝來,不允許心虛擁有一顆的安寧。

    盡管還有許多的疑問,可心虛好歹善良,修行隻在念經之上,所以在遇見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時,他總會及時出手。算是他的補救罷。

    就好像沒帶遊泳鏡在大浪中潛行,他也一定要睜大眼睛,盡力看清楚。

    這,或許也是他的修行。

    那夜之後,顛僧羅漢沒再出現,雖再不曾聽見自己做了什麽錯事,然而他總是免不了膽顫心驚。

    錯誤永遠是錯傷疤,再次麵對錯誤他也不會多有經驗。

    心虛會做非常多的好事超度無家可歸之人的魂魄,念咒保孩子從疾病中脫離,製作生產平安的符,製止偷盜,勸說覬覦他人金錢的人,可這些小事做的越多,心虛隻覺得越發的空虛……

    他是出來做這些事情的嗎?

    答案,他尚且不明。

    然而和現代化的水平變化一樣,世人對他的態度也越難了,有時候他剛開口提醒一個女子她被人尾隨,就會立刻得到白眼和揮手“去去,我不信佛”。他雖然還是告訴她注意身後,卻隻得到懷疑的眼神。

    世人自然大多不信佛,心虛是知道的。

    但是基本的禮貌,信任,像是這深秋裏的落葉,也不複常綠,被火一燎就全沒了。

    如往常,他手撚佛珠在路上行走。

    此時天色已晚,三天沒有遇見能掛單的寺廟了,早上吃了半個剩饅頭之後,心虛隻喝了些從公共廁所接的水。

    忍受了無數句“不信佛你走開”和“對不起小店不賒賬”之後,他又累又餓,已經沒什麽再開口的力氣了。

    好歹七十歲的高僧,誰曾想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若不是因為南邊四季如春,現在他還能忍受單衣和夜裏的風,他估計也成了凍死的流浪漢,被超度,或者無人超度,都是身後事了

    哪怕禮貌的拒絕,都是在他已經冷若冰霜的心之上添加的一道冰刀。然而身上的冷和心中的冷比起來,算得了什麽呢。

    身上剩下的兩百元錢,不到急救完全不敢動。此刻,心虛隻想找一個無人的後巷,或者橋下避風的地方好好睡一覺。醒來再繼續找最近的寺廟。

    好事是經過打聽,最近的寺廟已經不遠了。

    正想著還有多遠呢,耳邊傳來呼嘯的摩托聲,由遠及近嗚而至。光是聽都有些嚇人。盡管在人行道上,心虛仍然不自覺往內走了一些。

    在路上超度的屈死鬼比他想象得更加多。

    經過心虛身邊的時候,摩托引擎的聲音大到幾乎能讓老人家耳鳴加深的地步。

    那車很快就停在了一邊,下車的是一男一女,男子的花臂和他的花襯衫無縫銜接,令人眼花繚亂。

    呼嘯之聲不斷,不止一輛而是數輛摩托接連到達,都停在了那個紅色的霓虹燈牌下。

    那裏似乎是什麽“吧”。心虛不太清楚年輕人喜歡的場所,也不太喜歡。如果進去之後估計自己會忍不住念經到被人架出來罷。

    心虛苦笑著不禁搖頭。

    這個時間點,若是在渺然寺中呢?

    說不定師弟還會帶著一捆柴和兩碗湯圓擠到方丈禪房裏來,非要他吃下不可。

    心虛忽然有些難以抑製的思鄉情懷。不覺有些黯然。

    不知師弟與渺然寺眾人如何了……

    實在可笑,他究竟在這裏做些什麽呢。

    正嘲笑自己呢,從黑暗中忽然鑽出來一個手持木棍的人,麵露殺氣,對準的就是阿哥花襯衫。

    一切就在他的必經之路上劍拔弩張。

    那人紅著眼,對著穿的最囂張的花襯衫光頭男大喊“你殺了麗妹,我要你陪葬!”

    那人身後一群帶著各種鐵棍木棍各種危險器具的人都衝出來,隻是木棍男速度最快,對著那些下了摩托車的人揮動木棍,毫不留情。

    報仇嗎?

    雖然氣勢洶洶,但是他帶的人明顯不夠,而且大多是還隻是孩子。

    這些從摩托上下來的人老練多了,熟練地從腰間抽出來的刀和他們的頭盔,很快就製服了這些人,雖然他們大多數都溜走了。

    不過,木棍男落入了花襯衫的手中。

    “拉住他!”

    花襯衫一聲令下,後麵的一個壯漢別過木棍男的手,朝著他的膝蓋就狠狠一腳踹下去。不出所料,噗通一身,男子的膝蓋狠狠咳在了地磚上。

    見木棍男已被反剪雙手,花襯衫才帶著頭盔囂張地靠近他。

    “她自己跳的樓,你哪隻眼睛看見老子害她了?”啐了他一口,花襯衫臉上掛著諷刺的笑。

    說完,花襯衫彎下腰附身對著木棍男的耳朵,一字一字地笑道“老實回家跟你弟弟一起嗑,要是想買藥,老子這兒給你九五折。畢竟那條狗也算是幫老子試藥。”

    故意說得清清楚楚。花襯衫重新站直,自上而下好整以暇地俯視木棍男。

    木棍男的眼睛紅到幾乎滴下血來。

    “是你!”

    他早就知道弟弟膽子比芝麻小,一定不會主動對那種東西感興趣。

    如果不是有人按住他,毫無疑問,他一定會像老虎一樣撲出去咬住對方的喉嚨,狠狠斷了對方的狗命。

    遠遠望著,心虛手指撚動佛珠不由得放慢了。

    靠近他們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雖然對方也沒有留發,和自己走的道卻是天差地別。

    南邊,這樣的事情很多見。

    隻是這一次有些不太一樣,盡管是黑夜,心虛微微眯眼,還是能看見隱隱的黑氣從花襯衫男的額頭滲出。

    隨著他癲狂的嘲笑,似乎正在凝聚成了一種實體。

    這東西……

    心虛麵無表情地撚著珠子,手指微微發白。

    羅漢呐羅漢,這一次,貧僧是否要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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