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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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夏枯草正是花期,藥圃西邊的大片地上滿是淡紫色的小花兒,一簇一簇,享受著難得的午後清風。
顧七荷放下鐮刀,望著裝的滿滿一筐的花朵,雙眼放射著欣喜的光芒:“這是今天最後一筐了,拿去城裏賣掉,剛好湊得齊那老騙子要的銀兩。”
“連本帶利麽?”田埂上站著的如意惴惴問道,“雖然我們不知借據真假,但喬二是有裏正撐腰的,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可別叫他們再尋出什麽麻煩來,再訛詐了我們去。”
“放心,我一筆一筆算著呢!”顧七荷擦擦額上的汗,心裏又默謀了一番,方點頭笑道,“夠了,屋裏炕頭還放著一包銀子,加上這些,富富有餘。”
這是她重生的第三個月。靠著前世的記憶,顧七荷提前鏟去了秋天才會成熟的紫蘇,將藥圃全部改種了應時的夏枯草,終於趕在夏季結束之前,備出了喬二索要的一百五十兩銀子。
顧七荷長長的吐了口氣。她早已換下了醒來時的那件水綠紗衫,此刻一身洗得幹幹淨淨的粗布短褂,褲腳高高挽起,線條完美的小腿上沾著泥土,仿佛剛剛出水的嫩藕。因在園子裏幹活,七荷飽滿圓潤的雙頰上泛著生氣勃勃的暈紅,黛眉如畫,一頭烏鴉鴉的黑發用紅繩簡單束起,邊上簪了朵淩霄花,唯其別無裝飾,更顯得英風四溢,一絲脂粉氣皆無。
她望向籬笆邊上,那裏木槿開正豔,有不少已經開始結果,毛茸茸的,隨著微風輕輕顫動。等這批夏枯草賣掉,就可以開始摘取木槿成熟的果實,秋日裏需要益氣清肺的老人家最喜歡它們,品相好的能賣不少錢呢。
顧七荷躊躇滿誌的跺跺腳下的黃土——隻要過了這關,這裏仍將是顧家的天地,誰也沒法將藥鋪從他們手中奪走,就算是老天爺都不行!七荷甚至開始籌劃今後的生活,要如何勤加耕種,一點點將藥圃擴大,再多添些藥草,好將阿爹的手藝發揚起來,到那時,什麽喬二,什麽喬鬆年,統統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
如意卻理會不到姐姐這般心思。她自幼生得單弱,像個一碰就碎的瓷美人,同樣泛白的粗布穿在如意身上,絲毫不顯得土氣,反而將她凝脂般的肌膚襯得更加細膩。因身子不好,爹娘便不肯叫她像姐姐一般吃苦,心思也比七荷簡單,此刻聽她說得結實,緊繃的神情亦是一鬆,當即笑道:“那我這就進城,下晌剛好能趕回來。”
她說著,伸手去提那筐,誰知卻沒提動,倒輕呼了一聲。七荷過來看時,如意忙向後躲,還是七荷執意扳了她手來看,才發覺妹妹柔嫩的掌心早已起了一大片駭人的水泡。
顧七荷登時紅了眼圈,“都是我不好!你原本幹不慣農活,要不是這幾個月我逼著你下田,也不會讓你傷成這樣……走,我幫你用針挑了去!”
“不怪大姐。”如意哽咽道,“隻要能保住咱們家的園子,再苦點我也認了。”
她忽然像是想起什麽,脫口問道:“大姐,爹爹有沒有跟你說過,咱們家有一本書?”
“什麽書?”顧七荷愣住,阿爹生前倒是逼著她念醫書,可七荷那時不懂,每每躲懶不肯習學,自然也不記得家裏到底都有什麽藏書。
“我也不曉得。你說‘針’字我才想起,鬆年哥那日問我,說見沒見過家裏有本叫做鬼什麽針的書。”
喬鬆年麽?
七荷心裏一沉。她自重生之後一直避著不見鬆年,委實是不知該以什麽心情相對,卻沒想到如意竟一直和喬鬆年私下聯絡。至於那本連七荷自己都不曉得在哪裏的書,喬鬆年是從何處得知,又為什麽要打聽它的下落?
她心中陡起疑雲,如意卻不曉得,看七荷沉吟,以為她惱了,忙過來笑道:“姐,我不是故意提起鬆年哥的,你別傷心。”
七荷回過神來,瞧著小貓兒一樣可憐兮兮的妹妹,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我不傷心。喬鬆年算什麽?你和阿寶才是我的心頭肉。”
“真的?”如意的眼睛一亮,“你真的不在乎鬆年哥麽?我以為他不來看你,你心裏恨他無情,其實鬆年哥他……”
“鬆年鬆年!”顧七荷滿不在乎的一抹臉,幾條黑道子登時印在左頰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你再提這個人,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給藥圃當肥料!”
她口中佯怒,眼裏卻含著笑意,看得如意心頭一鬆,從袖中摸出帕子,偎過來幫她擦去泥土,笑道:“大姐最疼我了,怎麽會那樣待我?我們姐妹不是約好,就有天大的埋怨,數三個數之後也要和好的,對吧?”
“對對對,我的如意小心肝說什麽都對!”
顧七荷含笑看妹妹掰著手指頭——是的,她還沒失去藥圃,她還有如意跟阿寶好好的在身邊,隻要夠努力,就有再多的磨難,她們一家人也必定可以平安度過,至於有沒有男人的幫助,都不會改變顧七荷的決心!
她甩甩頭,自將竹筐背上肩頭,又攬過妹妹的腰身笑道:“如意小心肝,明日吧,等明日我去城裏賣了這筐藥草,給阿寶買些糖,給你買盒胭脂,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說不定趕到年下,提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呢!”
“大姐又胡說!”如意羞紅了臉,忙往邊上閃避,“你身上都是臭汗,我這是才換的衣裳!”
顧七荷大笑著,不由分說的在如意臉上猛親一口,看她佯裝嫌惡的擦臉,方道:“你先去屋裏歇著,我收完這些就去做飯!”
……
夜涼如水,顧七荷洗去了一天的燥熱,隨手將頭發挽了挽,想著明日便可將債還完,不由得一陣輕鬆。原來命運倒轉,是讓她學會經受磨難,而不是隨波逐流,落得前世那樣淒慘的結局。
天邊月圓星淡,七荷揉揉酸痛的肩膀,大大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今晚必要好好睡一覺,明日才有力氣迎接新的生活。
“七荷!”
有個少年的聲氣在身後低喚,顧七荷心裏“咯噔”一下,僵硬的轉身,果然看見了趴在牆頭上的喬鬆年。
“七荷,你到後頭來,我有話跟你說。”他說罷跳了回去,一溜小跑繞向了後邊。
喬鬆年來做什麽?
顧七荷遲疑著,有心不理喬鬆年,卻又怕他再喚,驚動了雲崢或是馮伯,隻得快步走到後院柴房,將窗子輕輕打開一個小縫。
“七荷,好久不見!”
喬鬆年興奮的上前,卻被顧七荷抬手阻住:“深更半夜的,你休要大聲,若是被鄰居聽見,以為有賊,隻怕要拿燒火棍趕你出去呢。”
“七荷!”喬鬆年有點委屈,卻仍是停在了一步之遙,“我跟阿爹到城外收藥,就宿在左近,所以特地過來看看。”
少年的麵容在月光下閃著光彩,雙眸因見了七荷而欣喜得發亮,顧七荷陡然想起前世他們私奔的那個夜晚,喬鬆年也是這樣的神色,看在彼時的七荷眼中,不啻是這世間最可愛的容顏。
隻可惜他竟是為了那樣卑鄙的目的來接近七荷。
“人你見到了,現在可以走了。”顧七荷完全不想看他。
“你怎麽了?”喬鬆年不明就裏,隻當她還在為父親的事情生氣,想了想溫聲道,“七荷,你莫怪我,我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若敢說個‘不’字兒,他能打斷我的腿!”
嗬,打斷你的腿和我什麽相幹?
七荷冷笑。如果她不曾帶有前世的記憶,那麽她是不是還會愛上鬆年,放心的窩在他懷裏,聽他娓娓講述想象中的未來?
回憶像夾著冰渣的雨點一般,無情抽打著顧七荷的胸膛。那徹骨冰寒的雪地,那狂如利箭的北風,那腿間的血,那錐心的恨,喬二猙獰的笑,喬鬆年淡漠的眼,她怎麽能忘,她又怎麽敢忘,是他們父子聯手將七荷送入死地?
“你走吧。”七荷的聲音微微發顫,“以後都不要再來。”
“為什麽?”喬鬆年不能明白,他原以為顧七荷對他尚存情意,一見他來必定歡喜得無可無不可,誰知竟如此疏離,當即有種被冷落的難堪,脫口問道,“難道自己扛起一個家的滋味好受麽?亦或是你有心逃債,不想再要你家的藥圃了?”
他還有臉提藥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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