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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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男人婆說,盧衡到了嶺南流配之地不過數年,就趁看守不備而逃走,至今下落不明。”杜維禎大馬金刀的靠坐在條案上,手裏把玩著雲崢寫字用的鎏金鎮紙,兩寸多寬的重物在他手中上下翻飛,猶如陀螺一般。
“料得到的。”雲崢臉色看去十分平靜,像是並不意外,“嶺南那樣荒僻,誰肯在那裏待一輩子?”
“你倒一點不擔心!”杜維禎訝然,“不過你放心,他不敢回平江。男人婆說了,刑部頒下海捕文書,到處通緝這個混蛋——我要是他,就逃得越遠越好。”
“回不回來都不緊要。”雲崢搖頭,“反正他們這些年在我身上使勁了招數,不也還是白費心機?”
“你還真當自己是佛陀,甘願舍身飼虎了?”杜維禎手裏的鎮紙停住,緊握在掌中,似乎想排遣心中的不滿:“我告訴你,如果是我被人害成這副模樣,我一定親手抓到那個混蛋,再一條一條的撕他的肉吃!”
“這聽起來倒像是謝大捕頭的手段。”
“你說那男人婆謝安歌?”杜維禎嗤之以鼻,“放心,她隻有比這狠十倍的,你問問南衙大牢裏的犯人就知道了。”
雲崢不語,隻唇角微彎,勾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哎哎哎你那是什麽表情?”杜維禎瞪大眼睛。
雲崢的笑意更深:“我覺得以你們兩個對彼此的了解之深,還是幹脆湊成一對算了,也免得再禍害別人。”
“再說這個,我可真翻臉了!”杜維禎跳下條案,鎮紙直逼到雲崢的鼻尖上,“本少爺長了二十五歲,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除了那個沒人要的男人婆!”
“那不恰好證明你們是天作之合?”
“你少來!”杜大少爺漲紅了臉,“我杜維禎沒那麽饑不擇食!世上就算剩下謝安歌最後一個女人,我都不會對她有興趣!”
他嚷完了這句,才領會到自己被雲崢帶偏了主題,仔細端詳了他片刻,方低聲道:“你當真不擔心?”
“既來之,則安之。”雲崢答得漫不經心,像是整件事情跟自己毫無關係,“我若命不該絕,那再來十個盧衡也不能把我怎樣,若是大限到了,盧衡不來,老天也能降下點兒什麽災禍來結果我的性命。”
“男人婆倒有句話說得不錯。”杜維禎歎息,“你真真是個怪胎。”
怪胎麽?
立在窗外靜聽的顧七荷皺眉。她摸不透雲崢的想法,明明照杜維禎所說,像是有什麽人要暗害公子似的,可那人卻渾不在意,全不把這消息當做一回事。
那他昨晚見了字紙,為何又緊張得忘了時辰?
七荷不知那紙上寫了些什麽,亦聽不懂雲崢和杜維禎的對話。這個“盧衡”既然姓盧,難不成是前日來求的盧員外家人麽?所以公子果然同他家有大過節,還曾經差點死在盧衡手中麽?
難道……跟十年前雲崢生的那場病有關?
顧七荷的心七上八下,腦海亂成一鍋粥,無論如何理不清頭緒。她自己何嚐不是被一個虛無縹緲的秘密縛住,無端失了家園,又處處被人為難,連躲到雲家為奴都不得清淨?平生第一次,顧七荷開始擔心雲崢,甚至有點懊悔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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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書房的門被杜維禎猛地推開,嚇得顧七荷往後一跳,幾乎跌在了台階下頭。
那人見她在外也覺訝然,嚇死眼盯了七荷一眼,剛要詢問,隻聽後頭雲崢笑道:“上次你要的紫筍,我叫七荷煮了送來,你難道不嚐嚐麽?”
“你叫她來的?”杜維禎警惕的神色稍安,掃了一眼七荷手中的茶盤,撈起一杯一口飲盡,嫌棄道,“我隻當碧渚紫筍是什麽阿物,原來跟新下來的雨前沒甚區別嘛!”
雲崢失笑:“茶要一口一口細品,你那麽灌下去,跟飲牛有何分別?”
“我又不是女人,要細嚼慢咽麽?”杜維禎一甩膀子,大步走出庭院,提韁認鐙上了馬背,這才回頭道,“你仔細著,若有什麽動靜,即刻報我知道,我這幾日都在城外別院住下,不用回家。”
看他縱馬去了,顧七荷著才蹙進書房,把餘下的一盅茶奉與雲崢,輕聲道:“公子,謝謝您。”
“謝我什麽?”雲崢望著她的目光暖暖的,讓七荷心頭寬鬆許多。
“公子明知我端來的是雨前,卻仍要說成紫筍,就是替我在杜公子麵前解圍了。”
“你不是有意要偷聽,你隻是……關心我。”
“公子……”
“我眼神是差了些,但心並不瞎。”雲崢微笑,“哪個對我好,哪個是真心待我,我都體會得到。”
他晶瑩的目光在濃密的睫毛下流動,聲音如才睡醒似的那般安詳,顧七荷聽得呼吸一滯,瞬間有種被催眠的錯覺。前世的她顛沛流離,早已對情愛失去了信心,記不起被男人這般溫柔注視的感覺到底是什麽滋味。此刻那目光有如春水方生,又仿佛斜陽回照,金色的絲絨般溫暖適意,讓人整顆心都不由得隨著它安定下來。
隻是方才杜維禎提到的,那個逃脫的犯人,真的不要緊麽?
“你有沒有想過,將來離了雲家,想要做些什麽?”
“啊?啊!”顧七荷忙著想心事,連雲崢疊聲喚她都未曾聽見,如今醒過神來,倒驚出一身細汗,“公子問什麽?”
“你這丫頭,每日就知道神遊。”雲崢笑道,“我說,將來你若自己過活,打算以何業為生?”
“我……”顧七荷踟躕著。她上一次提到要同雲崢學習醫術的時候,換來的是他的不置可否。
她倒是想著,將來攢夠了月錢贖身,要將如意和阿寶接到一處,若是盤纏豐厚些,說不定可以將阿爹的藥圃買回,再將顧家的手藝作興起來。可這都是不知多久以後才能達成的願望,如今在人屋簷下,怎麽好日日拿出來說嘴?
掂量了又掂量,顧七荷含混道:“阿爹是種藥草的,我大約將來也會圍著這行當打轉吧?”
“這倒是個好主意。”雲崢頷首,“你既識得穴位,不如我先教你些艾灸之術,若是日後被我趕出得園,你也算有個謀生的手藝。”
雲崢改主意了麽?顧七荷心裏一喜,卻馬上止住了自己——萬一他又像那日,隻是調侃你呢?她想著,橫了雲崢一眼:“公子隻會說嘴!要是賺夠了銀子,您留我我都不答應!”
雲崢卻一笑:“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當初嚷著要留的是你,現在急著要走的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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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要走了!”顧七荷正色道,須臾卻又猶疑起來,“隻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公子了?”
“不麻煩。”雲崢淡淡道,“你有了手藝傍身,才能賺更多的銀子,贖回你家的藥圃。”
“啊?”顧七荷不自覺的抽氣,“公子……知道了?”
雲崢頜首,端詳著她驚慌的麵容,半晌輕聲道:“坐。”
顧七荷戰戰兢兢的坐下,僵直的腰背無所依靠,還是雲崢順手遞了個憑幾過來,她才小心翼翼的倚了上去。
“你不要怕,喬家占你家產的事我略有耳聞。”雲崢緩緩開口,“我在醫師行會裏也見過那喬二幾次,委實是個奸猾小人,光憑你這兩下子想要鬥他,難。”
“那……公子的意思是?”
“要我替你出頭麽?”雲崢似笑非笑。
“不!”顧七荷挺身坐直,想起了馮伯說過雲崢“授人以漁”的故事,“我發過誓,要靠自己拿回我爹的產業,如果借了公子的力,自己卻不濟事,那將來早晚還是要丟掉的!”
她說得慷慨,末了自己卻有點泄氣:“隻是不知我幾時才能有那本事。”
“有心就好。”雲崢不再順著這話題繼續下去,“你去,看看馮伯在做什麽,請他來,我有話要吩咐。”
“哦。”七荷答應著起身離開,臨出房門的時候回望過來,那人也正望著她,儼然若有所思。
雲崢說他聽見了昨晚七荷同喬鬆年的對話,那是否意味著,他也聽見了關於那本書的傳言?顧七荷皺了眉,要怎麽才能同雲崢解釋,其實她根本對書一無所知呢?
馮伯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早已誤了晚飯的時辰。
“你跟公子去哪兒了?”顧七荷好奇道,“我在廚下備好了飯菜端到書房去,卻不見了你倆的人影,滿院子找了許久,你們居然又從書房裏冒出來了。”
馮伯一改往日的絮叨,竟不願兜搭這話,隻眼眶紅紅的,像是老年人常有的見風流淚。
“你把菜給公子熱熱。”他背過身去,拎起灶台邊上的水桶,“我去打幾桶水來燒滾了,預備給公子沐浴。”
奇怪。顧七荷把飯菜從雲崢房裏端出的時候,心裏還不住的在揣測。公子和馮伯一定有什麽事瞞著她,連這些雲崢平日愛吃的菜色,他都隻動了幾口,卻在七荷出門的時候,叫她把案邊的字紙簍拿去清空。
裏頭有燒過的痕跡。
昨日那隻倒黴的紙鶴,因為帶了幾個七荷不識得的字樣,就被公子放在燭上燒了,隻餘殘渣碎片,靜靜躺在字紙簍裏,像是燒焦了的屍體。
七荷抿了抿嘴唇。原本說好要穿針引線,把三隻紙鶴掛起來當風鈴的,現在缺了一隻,看起來怪模怪樣的。
可那字紙的事,已經惹得公子夠心焦的了,自己怎麽能再給他添堵?
“一並拿去,收起來吧。”雲崢指指那兩隻紙鶴,似乎已經忘了什麽“風鈴”不“風鈴”的。七荷心中一陣難過,卻也沒再說話,隻出門的時候,口中嘟囔了一句什麽。
“要是我讀得懂那些字,是不是就能幫得上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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