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行西不知道的是，此刻樓五塵正處在遠超她想象的險境中。

    自他開始衝關之後，他的靈氣就漸漸分化為了數十股——這還隻是較大的分支，一些細小的根本統計不過來——每一股都各自在某種特別的意念下獨立地運轉奔走著，這正是歸元境法有元靈特性的深度顯現，原則上隻要將這些分化的靈氣收攝為一，就可以進入歸元之境了。

    ——可是此刻，樓五塵並不是在可以讓他慢慢思索和嚐試的修煉靜室中，而是在數千米的高空！

    樓五塵隻能是懇求般地拜托著那數十股的獨立意誌，協助自己維持幽浮號的運轉！

    甚至漸漸，他連“懇求”都做不到了，隨著每一個念頭的轉動，都會有新的意誌隨之分化出來，將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麵擾得更加混亂！

    想要急著趕去天宮的心；想要逃開危險休息的心；想要教孩子們知識的心；想要改良仙道的心；想要造福萬民的心；想要探索世界的心；對有雪的疼惜之心；對行西的憐愛之心……甚至各種灰色乃至負麵的心情，也同樣主宰著一部分角落！

    這些不同的心念之間有的彼此敵對，有的時而聯合時而又分道揚鑣，仿佛將樓五塵的身體化作了一個爭霸場！

    該怎麽做，該怎麽做？！選擇其中一個消滅其他實現統一嗎？還是說要找到哪個才是我真正的心嗎？

    在樓五塵無從下手的時候，現狀卻還在持續惡化著——甚至隨著他剛才的念頭，一個“想要找到真心的心”也無聲無息地分化了出來，悄悄地占據了一席之地！

    冷靜，一定有方法的！樓五塵如是告訴自己，腦中回想著當日雲衡冬講過的話。

    “……按照舊的傳承，歸元、真一和斬我的要點分別是過去、現在和未來……難道是要回歸過去尋找所謂的初心嗎？”

    樓五塵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自記事時起，就被孤兒院收養；

    上學時，一直被某種‘將來一定會用到’的衝動驅使著去了解更多，學習更多，鑽研更多；

    快畢業時因為誤信‘朋友’，受騙背上了不良信用記錄，失去了貸款機會無奈放棄讀研開始工作；

    接下來是數年的工作生涯，自己終於慢慢開始覺得學生時代那種緊迫感和使命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中二，當年用心學來的東西，到頭來幾乎什麽用也沒派上。比起知識的運用和開拓，生活和工作中更多的是技巧和經驗的累積，而這一過程中遭遇的人和事，也漸漸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合格的‘成熟’社畜……

    ——然後，是改變這一切的——穿越。和有雪的相遇，對仙道神道……

    不，不對！

    樓五塵猛然驚覺，隨著自己的回憶的複蘇，那些曾經沉寂的意誌和感情從時間的盡頭再次蘇醒，化作了一個個新的勢力，將整個場麵變得更加不可控製！

    不對不對不對，按照師尊的話，過去現在未來的思路不適合我！雲司主轉述的師尊的話是——

    “……以元型入歸元……元型……”

    元型。元型？究竟要怎樣和眼下的場麵聯係起來？

    樓五塵將雲衡冬轉述的那段話反複咀嚼了幾遍，卻依舊不得其門而入。究竟是怎麽回事？究竟該怎麽辦？

    師尊給的提示就隻有這些嗎？！隻憑這些，實在是無法打開——

    ——不對！樓五塵忽然想起，在這段話之前，雲衡冬還說了另一句話！

    “……你之前講的內容我聽到了。看來你的境界上已經接近了歸元的要求。”

    ——打開歸元大門的鑰匙，應該就在我的手裏！雲司主所說的‘之前講的內容’，那是……

    柏拉圖的——理念論！

    樓五塵完全不再去管依舊在不停分化顯現的意誌，將思考完全集中在一點上：

    原型、理念、源泉，完美的真實……

    那些紛亂的念頭還在分合演繹，樓五塵注視著它們，將自己的想法與師尊的話和眼前的場景結合在一起，不斷進行著辨析和精煉。

    ……正如對現實的圓存在著一個理想的完美的圓的理念一般，這些念頭、這些心、這些我的背後，也同樣存在著一個真正的、完美的‘我’。而它們，隻是這個‘我’在具體環境和條件限製下-體現出的不完全的我，隻是‘我’在特定平麵上的投影！

    ——然而知道了這一點，並不意味著就能找到真正的‘我’。在樓五塵的注視中，那些紛繁複雜的‘我’依舊在爭執爭論，爭奪不休。

    “修行當勇猛精進，怎可在這裏退縮不前！”

    “天宮有事不過是猜想，何苦搭上性命？”

    “如今道路已明，穩妥一些，下去進階再來吧。”

    “有雪她知道的話，也一定不希望以身犯險吧？”

    “不能退，這裏如果退了，回去豈不是太丟人了？”

    ……

    他們彼此爭論、聯合、駁斥，就仿佛不同的政黨在演講政見、拉攏選民，為了通過選舉登上那張名為統治的王座！

    ——就在這一瞬間，仿佛福至心靈般，樓五塵心中忽然亮起了一點光芒！

    通過選舉？誰來選舉，誰來裁判？

    是誰判定他們是對是錯？是誰認可他們掌握此身？

    ——是我！

    那一點光明猛然綻放，將樓五塵的整個意識世界照得纖毫畢現，淨如琉璃！

    我，就是‘我’所渴望的統治的王座其本身，我是最終的決定，是最初的源頭——所有可見的‘我’都不過是我應外物的隨他演化，是蝶與莊周的隨相物化！

    正像那句偈子中寫的那樣_

    忽地頓開金繩，

    這裏扯斷玉鎖。

    噫！錢塘江上潮信來，

    今日方知——我是我！

    ————————

    樓五塵無暇關注的外界。

    幽浮號在主人變化無常斷斷續續的出力下，勉強維持的狀態已經到了極限，飛行的姿態眼見隨時都要崩潰，又雪上加霜地再度撞上了一團靈氣湍流！

    幽浮號發出一陣悶響，雖然隻是機體激變下的反應，聽起來卻像是為即將墜毀的宿命而發出的哀鳴！

    就在這時，四周忽然光明大作，在以幽浮號為中心的廣大範圍內，霞光與雲霧猛烈翻滾起來，化作青金色的花鳥蓮魚，拱衛在幽浮號的四周，甚至將混亂的靈氣湍流都完全定了下來！

    完成了最重要蛻變的樓五塵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幕讓他感到有些熟悉和意外：這正是他曾經見過有雪的異象——

    先天道體突破，諸天庇佑，萬法不侵！

    青金二色的光芒在幽浮號掠過的地方拉出兩條長長的軌跡，仿佛一對自機翼上延伸出的翅膀，將原本醜小鴨般跌跌撞撞的幽浮號化為了翱翔蒼穹、璀璨絢爛的鳳凰！

    在這數千米的高空，青金色的鳳凰仰著驕傲的頭顱，將擋在前方的靈氣湍流雲霧風雷統統視若無物，朝著比雲海更深的雲海，向著比天空更高的天空，振翅高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