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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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沒有查過玉苓的信, 至少在東窗事發前沒有。玉苓在寧州沒什麽消遣,和京中寫信, 知道京中的新鮮事,等京中送東西來,就是玉苓最大的樂趣。
他那時候信賴玉苓,斷沒有搜查正妻信件的道理。
“她和你有沒有寫過信?”燕王反問清沅。
清沅說:“寫過, 不過後來棠嫿和我家中接連出事,就沒心思與她常常寫信了。也不好說是我先疏遠了她,還是她先疏遠了我。”
燕王這輩子與清沅見麵越多,就越是經常回憶上輩子時候的清沅。他時常想,自己怎麽那時候就沒有留心她。他們竟就這麽錯過了。
燕王說:“也是……你後來家道中落, 玉苓自己也忙著別的事情,她當然也不會和你說太私密的事情。”
清沅低聲問:“她在忙什麽?”
燕王說:“你猜她在和顧皇後通信,算是猜對了一半。顧皇後確實一直與她保持著聯係。這也是顧皇後的厲害之處,她的爪牙耳目眾多,她看中了玉苓做她的棋子, 就不會放過玉苓。所以玉苓跟我去了千裏之外,她還是會想盡辦法牢牢掌控她。”
他看了一眼清沅,微笑說:“其實顧皇後的這種行事手段, 你心中應該清楚吧?”
清沅道:“我知道, 她是不擇手段, 但沒想到她這麽早就對你有一手了……”
清沅嫁入國公府的那一年,正是玉苓難產而亡的那一年。顧太後那裏與玉苓來往的一切痕跡掩蓋得幹幹淨淨,宮中提起燕王妃, 隻說她可憐,或是燕王深情。
好像誰也不知道燕王妃曾經為顧太後做過什麽。
燕王說:“我那時候也沒有想到。她會一直這麽盯著我。可能是因為那段時間許婕妤走得突然,她心中有鬼,所以通過玉苓來查探我的態度。”
清沅說:“顧皇後是怕你察覺到許婕妤的死有蹊蹺?”
燕王說:“我不確定她怕什麽,但肯定是與許婕妤的死有關。也許是怕我知道許婕妤的死與她有關。也許是怕許婕妤知道了什麽,並且告訴了我。所以顧皇後對我已經起了斬草除根的心思……”
“去西境這麽多年,我隻回過兩次京,一次是許婕妤暴病而亡,一次是父皇駕崩。父皇駕崩那一次我和玉苓在京中時間久一些,隻是這一次在京中長住,讓我覺察到了一些異樣。”
“我原以為玉苓回到京中住一段時日,心境會開朗些,沒想到回京之後,她卻很憂鬱緊張,寢食難安。雖說國喪時候大家都心緒不好,但我看得出來,她的失魂落魄與國喪無關。”
“第二是我那段時日常常生病,玉苓卻像是毫無所覺。我這才覺得她變了許多。”
“在京中住了一段時日,我也好,玉苓也好,都是身心俱疲。離開京中,回到寧州之後,我身體仍是時好時壞——奇就奇在,每次回家小住,我就會生病,離開王府去巡邊,我反而好些。不過玉苓卻是比在京中時候平靜了許多。”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玉苓有了身孕。我很高興,玉苓也高興。隻是她懷孕了之後,精力不濟,許多事情就交給了下麵人。因此出了紕漏,她有一匣子信落到了我手裏,被我看到了。”
清沅一直一言不發聽到現在,她的心提了起來。她記得之前燕王說過的話,她以為玉苓會和蕭重鈞有首尾。
“是什麽信?”
燕王道:“是一匣子,我三哥寫給她的信——或者她以為是我三哥重鈞的。”
他說到此節,還是覺得荒謬到可笑。
“那一匣子信,都是滿紙男女幽思。不知道出自誰的手,但肯定是太後身邊的人,字跡和語氣都仿得很像。玉苓就和做夢一樣,和她以為的‘太子’,‘皇帝’通了這麽長時間的信。實際上寫信的很可能是個女官或者內侍,字字句句都出自顧皇後授意。”
清沅無話可說。她沒想到顧皇後為了控製玉苓這一個人,能下這樣的功夫。當然對顧皇後來說,也許這功夫根本不算費力,因為她身邊的人太多了。
燕王語調越發平靜:“因為這一匣子信,所有事情一下子都被扯出來了。她不得不全部向我坦白了。”
“一開始她和幾個宮中的女官通信,確實隻是為了消遣。但這些人本來就是顧皇後精心挑選的。顧皇後一開始就做好了套,等著她上鉤。一邊是通信操縱玉苓,一邊是顧皇後的賞賜給玉苓的東西……一邊威逼一邊利誘,一邊玉苓還以為自己在和三哥‘tou qing’。頭一兩次,她給我下毒時候還很害怕,後來就麻木了。”
燕王說得平淡無奇。他說:“我審她的時候,她甚至說她一開始以為顧皇後派人送來的東西,指定了要她給我吃的東西是補品。後來看我情形不對,她才知道那些是什麽。但是她已經沒辦法回頭了,太多把柄握在別人手裏。她隻能繼續瞞下去,繼續做下去。要不然‘事情暴露了,燕王要廢了你,宮中也不會保你’——這是他們對她的原話。”
燕王說到這裏,終於停了下來。這裏麵有些難堪的細節,他不想說給清沅聽。
他依稀還記得當年把這一連串事情扯出來時候的震驚和通心,身體的痛苦遠不如心中的煎熬。他審問玉苓的時候,正在病中,但整整審了一天一夜,兩個人都耗到幾乎崩潰。
他把一切都清清楚了,他問玉苓:“你回京的時候,那麽沮喪,是不是因為見到了三哥。”
玉苓與蕭重鈞在信中“互通款曲”那麽久,結果玉苓回到京中,成為皇帝的蕭重鈞卻對她沒有特殊待遇,甚至多看她一眼都沒有。這對她實在是一個大打擊。
直到最後,她都不相信那個和她通信的人不是蕭重鈞。她不敢相信,如果她承認自己被騙了,那她就要直麵自己致命的愚蠢。
對燕王的問題,她隻是淡淡笑了笑,說:“是。因為我們沒有機會私下見麵說話。但是他後來寫信告訴我……”
燕王想怒吼一聲告訴她真相,但他看玉苓微笑迷離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不會醒了。他一張口,什麽都沒有說出來,隻是吐了一口帶毒的血。
“幾個月後,玉苓難產而亡。我的身體從此沒有徹底康複。”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
說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都默然無語。
燕王以為自己永遠不能把這段故事說出來,他以為自己永遠忘不了那種被背叛的錐心之痛,忘不掉他吐出那一口血時翻湧上來的腥熱和酸痛。
但此刻他明白了,忘不掉是一回事,釋懷是另一回事。他不會忘記,但說完之後,他已經釋懷了。
清沅的纖細的手已經輕輕蓋在了他的手上。他們十指相握。
他看向她,她想說些什麽,可始終沒有說出來。這時候說什麽都不適合。她隻是握緊了蕭廣逸的手。
他們在這寂靜中又坐了一會兒,清沅才低聲緩緩說:“你以為我聽了這個故事之後還能放下你麽?蕭廣逸,你說我聽了這些,還能走到哪裏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