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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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極宮, 七皇子的百日宴正式開始。為了顯示盛大,這場盛宴安排了太多內容, 以至於顯得冗長。從午後要一直延續到夜晚,一共會有一百零八道菜品, 其中還有無數酒水。

    白日裏就開始放煙火,每隔一個時辰放一次。這會兒奏的都是宮製舞樂, 等到晚間還會有大型歌舞和遊船。

    蕭廣逸這時候沒耐心欣賞音樂,他還在琢磨皇帝對他說的話。

    西戎一場大勝,皇帝不想著乘勝鞏固,嚴防西戎, 敲打丹支邪,反而說出了邊境需要“懷柔”……

    蕭廣逸當然希望邊境平和,再無戰事, 但這是在大齊有強兵駐守, 丹支邪和西戎都徹底臣服的情形下,才能實現的平和,才是真正無損寧州,無損邊疆百姓的平和。

    如今西戎隻是一時龜縮, 丹支邪上次的細作案也並沒有一個真正的結果,是靠送錢送質子糊弄了皇帝。

    如今這情形,皇帝就說要“懷柔”, 蕭廣逸猜測朝中以後對寧州邊境的支持會更少。一想到這個,他突然很想喝兩杯悶酒,但是他傷剛好, 不能飲酒,隻能悶悶不樂飲茶。

    雖然他和清沅也能用做生意的錢來支援軍中,但一己之力畢竟有限,還不能做得太張揚。朝中的支持才是最有力的。

    蕭廣逸抬起頭環視周圍,就見女眷都在另一邊玩笑敘話,皇帝去更衣了。太子也正在悶悶啜飲。

    兄弟兩人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太子也回首看向蕭廣逸。兩人相視一笑。正好又到了準時放煙火的時候,兩人相約了去偏殿說話。

    蕭廣逸本來是想著等今天過了,再找個時候好好和太子聊聊。但此時其實就是個好時候。

    到了偏殿,蕭重鈞讓伺候的宮女都退下,他推開窗戶,看著窗戶深深吐出一口氣,道:“前幾日你問我,怎麽如今這麽消沉,我說我沒有消沉……你也看得出來那是假話吧?”

    蕭廣逸道:“三哥,在我麵前,你想說什麽都行。誰還沒有硬撐的時候?”

    蕭重鈞淡淡笑了,道:“我也隻有能在你麵前能這麽說——這宮中與從前是大不相同了。”

    蕭廣逸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宮中還和從前差不多,其實隻是人不同了。”

    他說的是父皇。蕭重鈞看向他,又是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蕭廣逸微笑道:“三哥,你我之間還是敞開說話吧,難道這都不能像從前一樣了?”

    蕭重鈞眉宇間藏著隱忍不發的愁緒,他聲音很平:“四弟,你不覺得我也變了很多?”

    蕭廣逸搖頭,他並非沒有感到太子的改變,他隻是不想聽太子說喪氣的話,但轉念一想,也許太子隻能在他麵前這麽說。

    “我其實很羨慕你,可以在寧州zi you馳騁。”蕭重鈞淡淡道。

    蕭廣逸說:“三哥是社稷根基,怎能和我比。隻要你平安,就是最大的好事。”他聽得出蕭重鈞是有多憋屈,但越是這種情形,太子越不能離京,越不能離開宮中,越要沉得住氣,除了忍耐,沒有別的辦法。但忍耐不是垂頭喪氣,不是意誌消沉。

    他擔心太子就是擔心這一點。

    “關於西顧的事情……”太子終於提起了這事情,“我知道燕王妃的父親是被冤枉的。”

    蕭廣逸不想讓這事情讓太子更沉重——他自己其實三十來歲的心智,但太子畢竟還年輕。年輕人遇上這麽多事情,他怕太子被壓垮了。

    “三哥心裏清楚,那就足夠了。這件事情三哥不出手是對的。畢竟西顧也是顧家,與皇後也有關係。我與清沅回京處理這事情就行了。”蕭廣逸道。

    蕭重鈞不再說話,他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蕭廣逸按住他的手,不讓他再飲。

    “今天酒宴時間長,三哥可不能早早就醉了。”

    太子自嘲一笑:“也是,今天實在太長了。”他放下了酒杯。

    蕭廣逸又仔細端詳他的麵孔,太子近來沒有大病,麵色看起來還好,蕭廣逸心中這才稍安。

    他們又一起回了酒宴上,音樂告一段落,這時候是獻禮的人來了。還有國外使節為七皇子獻上奇珍異寶。皇帝大為興奮,讓每一件禮物都給他看一看。

    最後一個獻上禮物的,不是別人,正是丹支邪的質子。

    蕭廣逸端起茶的手,停頓在半路。他終於明白皇帝那句“懷柔之策”是什麽意思了。

    看到丹支邪質子上場,殿上眾人都安靜了一下。這位質子是一年前送來的,也並沒有幾個人見過他,但是近日他堂堂登殿獻禮,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才讓眾人看到,原來這位質子竟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質子雖不若本朝皇子氣質出眾,但另有一種妖異的好看。他的膚色比中原人深,眼窩深,生得細長高挑,穿上丹支邪人的衣服,像一隻行動迅捷的豹。

    清沅一看到質子,隻覺得眼熟,片刻之後,她就想明白了。質子像敖桂,也難怪,畢竟與敖桂是表兄弟,相似不奇怪。

    她這會兒已經不生氣了,她對皇帝的憤怒已經足夠多了。她倒要看看皇帝允許這位質子上殿,是想搞什麽。

    她一顆心滿滿的,隻剩下對蕭廣逸的心疼。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她隻能看到蕭廣逸的側臉,他還端著茶,隻是慢慢放下。清沅心中歎了一聲。

    這位質子雖說是丹支邪國王不得寵的庶子,但畢竟是王子,讀詩書,習騎射,並不缺教育。因此上殿說話並不怯場。

    他向七皇子獻上的是丹支邪的一柄古劍,傳聞是千年之前鑄造。丹支邪特意命人送入京中,讓質子贈給七皇子。

    質子贈上寶劍,又說願為皇帝獻上劍舞,用的是桃木劍。

    一國王子甘願在殿上獻舞助興,皇帝欣然應允。鼓樂聲起,質子麵帶笑容,身姿柔軟,似乎誌在必得。

    果然一曲結束,他就開口對皇帝懇求,說丹支邪一向忠於大齊,他為表心跡願長住大齊,然而實在是思鄉,希望皇帝能開恩允他回丹支邪。

    蕭廣逸看到此處還有什麽不明白。皇帝已經做了決定,隻是讓質子在眾人麵前表演一番,皇帝順勢一推罷了。

    皇帝微笑道:“朕一向信任爾國國王……”

    清沅這時候並不看皇帝和質子,她隻看著蕭廣逸,她太了解蕭廣逸了,她隻看見蕭廣逸臉色越來越蒼白激動。

    “這一年來……你在京中言行規矩,毫無差錯……因此……”皇帝的話已經就要說出口了。

    “父皇!”這是蕭廣逸的聲音,更是一個看過屍骨遍野的將軍的聲音。

    眾人齊齊看向蕭廣逸,而清沅已經捂住臉,她忍住不讓自己的眼淚噴湧而出,她渾身發抖。她身邊的安平簡直不知道該往哪邊看——錯愕的皇帝,突然打斷皇帝的蕭廣逸,還有抖如篩糠的清沅。

    大殿之上,一時死寂。清沅暈了過去,她重重砸在安平身上,安平十分應景地驚呼一聲。

    “禦醫快來!一定是人太多,燕王妃有些不適……”安平扶住半癱的清沅,讓宮人扶清沅去休息。

    皇帝的目光漸漸嚴厲,他盯著安平看了一會兒,然後淡淡對蕭廣逸道:“你去看看燕王妃。”

    質子仍然定定站在大殿上,他還帶著討好的笑容。皇帝像是被擾亂了興致,擺擺手,道:“今日是為七皇子慶祝,也是為天下同喜。拘王子為人質,使人骨肉分離,朕實為不忍,有違天倫。朕應允你,你不日就會與家人團聚。”

    皇帝將話留了一些餘地,沒有說即刻放歸,隻說不日。質子雖然失望,但不敢再討價還價,隻能退下。

    蕭廣逸知道清沅是為什麽,他知道清沅是不想看到他與皇帝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衝突。他全明白,但他實在忍不住。

    清沅躺在榻上,身邊有宮人為她輕輕扇著扇子。蕭廣逸拿過扇子,親自為清沅扇著,道:“你放心……”

    清沅這會兒是真覺得脫力了。她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握了握蕭廣逸的手,衝他微笑。

    但他們都知道這事情在皇帝那裏怎麽過關還是一樁難事。

    清沅閉上眼睛,仍是握著蕭廣逸的手,她輕聲說:“我知道,先熬過今天再說吧……”

    宮人入內,道禦醫來了,給燕王妃診脈。蕭廣逸沒想到皇帝派來的是裴聞仙。裴神醫在宮中,隻會為皇帝和太子看診,很少為其他人診脈。

    宮人說皇帝特意要裴神醫“好好”看看燕王妃到底是因為什麽不適。

    清沅與蕭廣逸對視一眼,隻能讓裴聞仙把脈。

    裴聞仙對病人向來一視同仁,並不知道這其中的關節,對燕王妃也仔細把脈。

    裴神醫看診之後,蕭廣逸問:“王妃沒有大礙吧?”

    裴神醫道:“今日王妃並無大礙,隻是一時激動才會四肢乏力。”

    蕭廣逸聽他這話,似乎還有別的意思:“那是還有什麽不好?”

    裴神醫道:“王妃身體不錯,卻一直未有孕。我給王妃開一劑藥,調理一段時日,該有結果。”

    蕭廣逸沒想到這時候聽到這消息,隻覺因禍得福。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對裴聞仙連聲稱謝。

    裴神醫將方子交給蕭廣逸就離開了。

    清沅與蕭廣逸又互相依偎著休息了一會兒,又回到了宴席上。皇帝沒有看燕王夫婦,也沒有把燕王叫到麵前說話,隻與太子低聲說了幾句,其他時候都是與袁貴妃說笑,與袁貴妃對飲。

    暮色終於降臨,煙火的顏色在暮色襯托下才顯得格外豔麗。

    酒宴又轉去花園,皇帝要登船遊玩。袁貴妃,太子,安平,燕王夫婦,壽真公主,另有幾名妃嬪在同一條船上作陪。

    皇帝已經飲得半醉,在煙火映襯下,他更是滿麵紅光。這時候他好像已經忘記了所有不快,對自己曾經最喜愛的兩個孩子——太子和安平更是和顏悅色。

    他一隻手拉著安平,一隻手握住太子,道:“你們都cheng ren了,朕也老了,不如從前陪你們的時間多了……但你們七弟還小,你們不許腹誹,朕疼小的……都是一樣的,太子小時候,朕比疼老七還疼……”

    他又叫蕭廣逸到麵前,接著說了下去。

    “……過幾日,你們六弟要封王了,朕打算給你們七弟一起封了……”

    太子與蕭廣逸對視一眼,他們都沒有吭聲。不遠處的袁貴妃隻是笑盈盈,毫無推辭之意。

    皇帝忽然嘟囔了一句:“太子……太子你該度量大……”

    太子應了是。

    皇帝突然又激動起來:“太子小時候,朕比疼老七還疼……”

    他將這一句話又反複說了兩遍,拽著太子和安平的手越來越緊。

    蕭廣逸看著皇帝的臉,隻覺得皇帝的眼神有些渙散,他忽然覺得不妙,叫了一句:“父皇?”

    安平已經被皇帝的手勁捏得忍不住叫痛了。

    太子也覺得不對勁了,周圍人全都看到這動靜了。

    就在這時候,皇帝握著他們的手遽然鬆開,身體像麻袋一樣緩緩癱了下來。

    但皇帝的神智還沒有徹底消失,他眼中流出茫然和恐懼,他還努力向幾個孩子伸出手:“救……朕……”

    蕭廣逸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環住皇帝的上半身,皇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靠在蕭廣逸身上。

    蕭廣逸立刻取出隨身帶著的牛黃解毒丸塞入皇帝口中:“父皇,吞下去,這是牛黃丸。”

    宮人過來,幫皇帝吞下藥丸。眾人一片慌張忙亂。壽真尖叫著要遊船立刻靠岸。

    清沅盡力安撫幾個妃嬪和年幼的公主皇子,安平要宮人多拿衣服來給皇帝披上。

    這一片混亂中隻有袁貴妃呆若木雞,她完全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她甚至沒有勇氣上前看看皇帝還有呼吸沒有。

    船一靠岸,宮人立刻將皇帝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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