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十五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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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9年春,王國之亂雖然以失敗而告終,但在西涼仍有大小數十股勢力,其中以金城和隴西的豪強最為強大。
想當年劉宏為了穩定西涼,派遣皇甫嵩坐鎮西涼,持節關中,皇甫嵩苦心經營數年,但隻能將他們震懾,卻始終無法徹底消化。
此時對大漢而言,王國之亂並不是終結,而是叛亂的開始。
未時三刻,陳倉城外,開往河朔的大軍已集結待命,隻見遼原闊野上整整齊齊地陳列著一支彪軍。
朔風飛揚,麵麵旌旗湧動如潮,翻騰如浪。
張遼綽刀而立,眸子注視著中軍,隨著中軍處一通鼓響,他將樸刀一揮,喝令大軍即刻起行。
兩萬大軍不動則已,動如雷霆,奔跑的戰馬在原野上放縱馳騁,所到之處,席卷漫天黃塵。
冬春相交的雍涼極為寒冷,天氣變幻莫測,時而下雨,時而放陽,尤其是在翻越長城的時候,上山下山,忽冷忽熱,宛如經曆兩季。
越過長城之後,是為朔方直轄直地,對於朔方籍和五原籍來說,可算邁進家門,於是有些將士的心情愈發的舒暢起來,邁向家門的腳步也越來越輕快。
蒼天似乎也格外開恩,長城以北,青草悠悠,天高雲淡,氣候宜人,行軍的速度一日快過一日。
歡聲笑語從隊首一直傳到隊尾,將軍們也收起了平日板起的臉,神情愉悅地互相開著玩笑,他們談及最多的還是家,比如誰家生了個大胖小子,誰家媳婦煮飯最好吃,誰家有待嫁的妹子。
呂布唇角彎出一條弧度,他又何曾不想嚴子卿和呂玲琦額,隻是九尺身軀早已許國,再難許家。
他也曾想埋首林泉,偏安一隅,享受天倫之樂,隻是亂世擾攘,刀兵橫行,縱是草芥也躲不過這傾巢之禍,更何況是他?
“十五從軍行!”行軍隊伍裏突然有人大喊一聲。
《十五從軍行》是一首在民間廣為流傳的名詩,此詩真實、深刻、令人感憤,催人淚下,能唱此歌的人,多半是軍中老卒。
“十五從軍行,八十始得歸!”一聲唱腔忽而拔地而起,既帶有漢地秦風之豪邁,也混雜羌狄民樂的高亢。
老卒見沒人阻止,繼續唱到:
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鬆柏塚累累。
“……”
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所有思鄉心切的將士盡皆沉默,他們想念兒女膝下承歡的場景,想念妻子煮的溫粥,也想念年邁的父母。
這種思念深深植入骨髓,讓人無法自拔,禁不住落淚。
魏越感受到軍心浮動,急忙趨馬趕到唱歌的老卒麵前,待看清楚樣貌之後,擰眉道:“孟毓,你可知動搖軍心之罪?”
孟毓雙眼通紅,並不答話,他從二十歲就跟隨呂布作戰,如今已有七年,也不知家中父母妻女是否安好。
“待我稟報將軍。”魏越重重一歎,調轉馬頭馳往中軍。
呂布看到馳騁而來的魏越,勒住赤兔詢問:“如何?”
魏越抱拳道:“啟稟將軍,是孟毓。”
“孟毓?”呂布若有所思道:“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上黨籍吧。”
“上黨涅縣人。”
呂布摩挲著頜下日漸蔥鬱的胡須,沉吟道:“軍中有多少外縣人?”
“大概有千人,均是並州籍。”
呂布聞言,稍微沉思了一會:“三軍將士征戰已久,還未休沐,如今河朔已無戰事,不如先讓他們回家,一個月後自行回營。”
他的家眷都在朔方,閑時可以隨時見到,但將士們不同,有的來自雁門,有的來自上黨,有的來自雲中。
此時此刻,他能體會到將士們的思鄉之情,就像他一樣,即便現在大權在握,官至度遼將軍,總有一個人讓他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末將明白!”魏越恭敬地朝呂布行了一禮,旋即調轉馬頭,橫在大軍最前頭:“將軍有令,非朔方籍將士出列。”
戰陣裏一陣騷動,約有上千將士徐徐向前邁了一步,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向魏越,目光裏透著疑惑。
“將軍有令,非朔方籍的將士皆可回家,一月後自行回營,不得有誤。”魏越的話像擂響的戰鼓一樣回繞在將士們的耳朵旁,餘音嫋嫋,久久不能散去。
驀然地,靜默的大軍同時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外縣籍將士紛紛振臂高呼,扯著脖子大呼:“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鍾繇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心中猶如砸下一塊巨石而驚起滔天巨浪,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呂布的所作所為,已經贏得將士們的擁戴。
他甚至敢確定,隻要呂布一聲令下,這些將士將毫不猶豫的衝鋒陷陣,指哪打哪,譬如猛虎。
他沉思道:呂布對將士如此關懷備至,問寒問暖,知道站在將士的角度想問題,願和他們同甘共苦,此之謂仁將。
如今他身居高位而不盛氣淩人,功績卓著卻不驕傲自大,謙讓比自己地位低的人,譬如王儁、婁圭,此之謂禮將。
朔方之戰,他以少勝多,運用的戰術高深莫測,亦可謂足智多謀,身處逆境能轉敗為勝,麵臨危險又知逢凶化吉,此之謂智將。
他身手矯捷,衝鋒陷陣時快如戰馬,氣慨豪壯,鬥誌昂揚能勝千夫,善於保衛國家,又擅長刀戟,此之謂步將。
滿夷穀之戰,能攀高山,能走險地,馳馬如風,身先士卒,銳不可擋,此之謂猛將。
鍾繇看向波瀾不驚的呂布,心中讚歎道:“這呂布不簡單呀!”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隻見呂布大手一招,數十名軍士抬著十個箱子走到大軍正前方,魏越翻身下馬,抽刀劈開木箱。
隻見這十個箱子之內,裝滿了大漢五銖錢,魏越抓起其中一把,朗聲道:“這是這個月的糧餉,三軍將士按軍職分配,不準多拿,不準少拿,有軍功者翻倍。”
“諾!”三軍將士轟然應諾,而後排成隊列,有條不紊地拿走各自的糧餉。
鍾繇驚奇的看著這一幕,眼神一變再變,將士們即將歸鄉,身上身無長物,呂布的錢發得很及時。
外縣籍的將士捧著沉甸甸的五銖錢,心中像是打翻了一壇老陳醋,酸楚不已,更有甚者揮杉抹淚,痛哭流涕。
“一個月後,自行回營。”
呂布揚起馬鞭,率領餘下將士向北馳騁,漸漸消失在與天地共長的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