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城破
字數:3710 加入書籤
夜色深沉,仿佛像是從天而降的黑色幕布,將大地裹得密不透風,但長子城下卻亮若白晝。
交戰雙方都點起數以萬計的火把,照得城上城下通透雪亮。
城牆下是血肉模糊的屍體和雲梯的殘骸,幾輛被點燃的衝車在城門附近猛烈燃燒。
火光之中,一波勇悍的黑山軍敢死隊正高舉雲梯和盾牌猛攻城垣。
金鼓齊鳴,殺聲震天,拚命防守的並州軍以漫天飛舞的箭鏃還以顏色,抵達城牆的黑山軍飽受火油和檑木的摧殘。
數不清的屍體形態各異,從長子城前的鹿角一直延伸到護城河。
不斷有被燒得體無完膚的傷員被人從前麵抬下來,撕心裂肺地從張燕等人麵前經過,所有的豪帥無不悚然變色。
垛堞口刀光閃動,那是衝上城牆的黑山軍和並州軍在殊死搏鬥,殘肢亂飛,人頭滾滾,鮮血早已將青色的城牆染得一片嫣紅。
形形色色的肢體像秋天的落葉一樣,被疾風從高高的城牆上卷飛下來,雙方士卒都是如此勇猛凶悍,前麵的屍體倒下去,後麵的勇士接上來。
每一輪交鋒都留下堆積如山的屍體。
於毒看到兩個渾身是血的黑山軍正竭力按住一個掙紮的同伴,因火油燙傷的血泡在他們手指間迸裂,已露出少許白骨。
“殺了我,求求你們殺了我!”他的臉突然出現在同伴肩頭,準確地說,那已經不是一張人臉。
隻見他整張臉綴滿爛肉,左眼的肉早已脫落,露出森白的骨頭,一隻燙得幹癟的眼球垂在臉龐,要不是腫脹的嘴唇發出含糊的叫喊,誰也不會認為這是張人臉。
少頃,喊叫聲戛然而止,他的同伴拔出鋼刀,伏在屍體上痛哭:“哥,大哥……”
另一個黑山軍茫然地看著屍體,又茫然地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驀然發出一聲咆哮,揮舞鋼刀衝向晉陽城。
他剛跑出幾步,奔跑中的身體轟然倒地,露出插在胸前的數十支尾翎,麵部早已被亂箭射得稀巴爛。
於毒不忍心地扭過頭去,他的目光恰好定格在張燕身上。
攻城的火光在他額頭上跳動,發生在身邊的血雨腥風不在的他的考慮之列,他隻在乎何時能攻破長子,讓他成為割據一方的霸主。
“渠帥,退兵吧,長子攻不下……”於毒跪在張燕的馬前。
張燕不為所動,目光隻是看著長子城。
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又一列黑山軍將雲梯撘上城牆,將士口銜鋼刀,奮不顧身地向上攀爬。
慘烈的廝殺就在城頭上展開,郝昭在城牆上來回指揮,一批批勇悍的並州軍在他眼前衝上陣去,一個也沒回來。
郝昭知道,上黨於敵於我都非常重要,一旦上黨有失,那並州就失去了關中的紐帶。
而長子作為上黨的治縣,四通八方,一旦失去長子,黑山軍便可長驅直入,占領整個上黨郡。
隻要張燕占據上黨,他就可以直擊安邑,然後繞過易守難攻的函穀關,過秦嶺淮河,入寇關中。
“看來黑山軍真的拚命了……”郝昭看著城頭紛墜如雨的士卒,自言自語地說。
一隊黑山軍成功的占據一段城牆,可沒過多久,向這個立足點包圍過來的並州軍不顧死傷狼藉,如潮水般前赴後繼,很快又將這隊英勇的黑山軍淹沒。
“將軍…郝將軍在哪?”一員渾身是血的裨將登上城樓,還沒走幾步就被粘稠的鮮血滑到。
“何事如此驚慌?”郝昭皺眉一擰,上前將他扶起。
那員裨將急得快哭出聲來:“啟稟將軍,東門已失。”
郝昭的雙手握緊幾分:“你說什麽?”
“啟稟將軍,我等已擊退黑山軍的輪番攻擊,誰知城內世家反叛,殺死城門校尉,打開了東門。”
郝昭急忙鬆開裨將,起身望向東門,那邊的喊殺聲逐漸變弱,無數支火把點亮了半邊天空,同時也照亮了城頭上的旌旗。
呂字大纛早已落下,張字大纛正在冉冉升起。
“徐永何在?”郝昭大喝一聲。
剛剛那名前來報信的裨將單膝跪在地上:“末將在!”
郝昭抽出佩劍,果斷下令:“溫侯對我有知遇之恩,長子已失,我已無麵目麵見溫侯,你立即率兵出城前往晉陽報信,以免黑山軍入寇太原郡。”
那名裨將立即斬釘截鐵的回答:“恕末將難以從命。”
“你說什麽?”郝昭的利劍抵在他的咽喉:“你再說一遍?”
那名裨將緩緩抬頭:“溫侯對將軍有知遇之恩,將軍又何曾對末將沒有知遇之恩,末將願代將軍固守西門,雖死無憾,如若不然,就請將軍刺死末將。”
他說道這裏,將頭一偏,靜靜等待郝昭的決斷。
郝昭的眼睛通紅,看著抱以死誌的部將,他立即將佩劍插回劍鞘,領著一股精兵衝下城樓。
他不怕死,戰死是每個軍人的宿命,可他現在不能死,因為上黨還有許多地方可守,隻要守住幾個較為重要的縣城,那他們就還有回旋的餘地。
呂布既然令他衛上黨太守,就相當於把太原郡的門戶交給他,這種信任,足以讓他付出生命。
郝昭剛剛步下城樓,耳邊忽然聽到徐永大喊:“將軍,末將家住黎亭,家中尚有六十歲老母,望將軍顧之。”
郝昭隻是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後快步離開,漸漸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張燕似乎也發現了城中的變故,他舔舔幹燥的嘴唇,大聲下令:“全力攻城!”
隨著他一聲令下,五台雄壯的重型投石車被推到陣前,有黑山軍把捆成一團的火油罐點燃,然後放在投石車上。
“放!”五團巨大的火油像流星劃過天際,呈拋物線的形狀砸向城樓。
砰砰砰
火油罐轟然落下,在並州軍的頭頂炸開,當即有人捂著鮮血淋漓的腦袋在地上翻滾慘叫。
更有甚者忍受不了這股疼痛,哀嚎著縱身躍下城樓,待濃煙慢慢消散,黑山軍早已如潮湧般跳下垛堞,手中鋼刀亂砍一通。
並州軍越來越少,黑山軍越來越多,在最後一個站立的並州軍被砍殺後,黑山軍終於贏來勝利,發出一連串的歡呼聲。
朔風飛揚,硝煙散盡,城頭殘破的軍旗被砍到,一麵嶄新的旌旗冉冉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