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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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雕花青石門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
哢擦一聲,嵌入石門上的惡獸令牌掉了下來,落入黑天的掌心中。
幽藍的漣漪漸漸消散,四周又變成了昏暗的石壁。
“獄火冥荼。”黑天呢喃著,眼中浮現出一抹興奮之色。
不說其中靈性已生的花妖阿荼,就是剩下那一大片花海,也是相當珍貴的寶物,若是販賣出去,足以獲得相當龐大的財富,支撐黑天一路修煉到氣府境大圓滿絕無問題,甚至還可有數次衝擊歸元境的機會。
“想不到這銅皮生的青麵獠牙,窮凶極惡,卻是個憐香惜玉的主。放著這麽大一片花海,隻因為那隻花妖,甘願守護二十餘年,不知利用,深中情毒,可歎亦可悲。”
黑天摩挲著手中的令牌,不勝唏噓。修道一途,最要遠離的,就是一個情字。
任你癡心守護二十年,還不是一朝身死,徒為他作了嫁衣。
搖搖頭,將令牌攏入袖中,黑天感受著這裏的冷清,莫名有些許寒意,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緩緩離開了洞府。
穿過走廊,又回到了昨夜的竹樓。
推開窗戶,高腳竹樓上,黑天倚在窗邊,望著清晨的秋雨,淅淅瀝瀝,落在青翠的竹瓦上。
空氣中混合著泥土、樹木,還有雨水的氣味,撲麵而來,黑天頓感精神一振。
放眼望去,淅淅瀝瀝的細雨中,用綠竹和樹木搭建的高腳吊樓,掩映在群山蒼綠之間。
高聳的瞭望竹樓上,一兩頭小妖披著蓑,背著弓箭,警惕的望著四周。
飛虹般的橫橋架在一棟棟高樓間,鋪著竹板,穿著皮甲的妖怪們,獠牙畢露,猙獰的爪鉤自趾端伸出,沉重的腳步踩踏在飛橋上,手執鋒鏑,來回巡視,雨擊打在鋒銳的戈尖上,發出清脆的鳴響,那一絲絲暗蝕的鐵鏽味和血腥的氣息彌漫在雨水中,莫名添了幾分肅殺。
整個青竹山寨一片寧靜,秩序井然,若不是空氣中殘留著昨夜尚未散去的血腥,黑天甚至都會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個夢,什麽都沒有發生。
果然,妖怪們都是最善遺忘的,這場秋雨過後,這裏或許就找不到銅皮存在過的痕跡了。
不久後,一陣急促而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在吊樓外止住了步伐。
“啟稟大王,牙咄求見。”
牙咄深目闊鼻,臉頰四周毛發濃密,布滿著黑斑,身軀壯碩而修長,披著新換的統領甲胄,雙拳覆鐵,雙肩各垂吞金獸頭,漆黑的甲葉層層疊疊,覆蓋在胸前背後,一舉一動,精悍之氣畢露,率領著身後一眾沉默不語,同樣身披甲胄的妖怪,半跪於地。
雨,漸漸大了。
雨水落在冰冷的鎧甲上,濺碎成花,發出叮叮清響。
牙咄麵無表情,碧綠的眼瞳直直注視著身前的竹階,身軀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身後的一眾部眾,單膝跪地,一隻手掌撐地,俯下頭顱,亦是不動如山,沉默著,讓人窒息。
過了一會,骨突才匆匆趕來。
這頭豺妖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酒味,輕蔑的看著半跪在竹樓前的牙咄,徑直走了過去,蹬蹬蹬的踏上了竹階,就要推開門扉。
轟。
骨突直接被一股大力拋飛了出去,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滾落在了地上,身上的絲綢錦衣沾染著雨水和泥土。
天空中淒冷的秋雨澆落在了臉上,骨突頓時酒醒了大半,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衣衫淩亂,身上滿是汙泥,看起來相當狼狽。
“大王,是小的骨突啊。”
站起來的骨突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連忙朝著竹樓上喊道。
但是,竹樓上沒有絲毫的回應。
身旁不遠處,牙咄和身後一眾披甲部眾亦是沉默不語,咬緊著牙,任憑秋雨澆落在身上,目光注視著身前的背影,一動不動。
回過神來,骨突這才發現了四周的氣氛,格外的壓抑,此刻的他,與這裏格格不入。
轟。
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閃過,隨後雷霆戰車的車輪方才隆隆碾過。
山巒被雨水淹沒,天地茫茫一片,遠處的慘叫被落雨聲所掩蓋。
如同戰場上急促的鼓聲,似有大軍自雨中殺來。
骨突被雨水淋成落湯雞,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看著牙咄緊握著劍柄的手,緩緩前伸,一抹冰冷的寒氣溢出劍鞘。
鏗。
悠長的劍吟回蕩在雨幕中,骨突被嚇的連連後退,踩住了袍裾,跌倒在了地上,指著牙咄,“你,你——”
雨水落在劍脊上,濺起轉瞬即逝的花。牙咄雙掌托舉劍身,橫在胸前,緩緩舉過頭頂,“屬下牙咄,參見主上。”
“屬下參見主上。”
牙咄身後的一眾部眾,亦是齊齊舉劍,高聲呼喊,聲音壓過雨聲,鏗鏘有力。
吱呀一聲,門扉緩緩開了。
黑天披著大氅,立在竹樓上,靜靜的望著下方半跪於地,托舉著長劍的牙咄,還有他身後的部眾。
他很意外,牙咄居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獻劍於他。
這就是相當隆重的效忠儀式了。
牙咄本就是這青竹山上的妖怪,隻不過被黑天以利益拉攏過來。
這時候牙咄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隨時都能離去。但是他卻選擇留了下來。
此刻黑天的處境並不好。
處於群狼環伺之中,剛剛與銅皮大戰一場,不過一夜,實力又能恢複多少?
就算實力恢複,但也注定是敗多勝少。
四周強大的妖怪們會呼嘯而來,青竹山會再次染血。
哪怕他是無畏的猛虎,也抵不過呼嘯而來的群狼。
他們就像嗜血的鯊魚,聞著血腥味找來,前赴後繼的撲上來,撕咬著青竹山這塊肥肉,直到瓜分殆盡。
這時候,山上的妖怪們大都會保持沉默,匍匐在地,靜靜等候最終的勝者,成為他們的主宰,宰割他們的命運。
但是,也有投機者。
他們會出賣消息,甚至倒戈,以求獲得些許殘羹冷炙。
還有趁亂者,會遊走在混亂中,竊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或許,還有逃避者,敏銳的感受到危險的來臨,會義無反顧的逃離這裏。
最後,還有豪賭者。
他們會選擇看似弱勢的一方,毫無保留的加入,用生命做賭注,來搏取最大的利益。
眼前的牙咄。
黑天拂著大氅,走下竹樓,伸手接過牙咄托舉著的長劍,入手冰涼,寒氣攝人。
劍柄處鑄著古獸首,邊角磨損的光可鑒人,看來是時常使用,雖然擦拭的無比鋒冷,但是劍刃上猶自散發著揮之不去的血腥。
屈指一彈,劍脊嗡嗡顫抖,發出清吟。
“好。”黑天望著劍刃之中,那雙眸色極深的眼瞳,手拄著劍,俯下身子,直視著牙咄,“我以前倒是看輕你了。”
手腕一翻,劍柄遞到了牙咄麵前,黑天注視著牙咄,“諸君若是不死,我定當厚報。”
牙咄碧綠的眼眸中泛著冷冽的光,一言不發,接過麵前的劍柄,霍然起身,冰冷的鎧甲發出沉重的碰撞聲,率領著身後的部眾,踏著堅定的步伐,消失在雨幕之中。
“大王,哦,不,主子,主子。”骨突連滾帶爬的撲到在黑天腳邊,“小的也願為主上效勞。”
“哦。”黑天轉身,俯視著地上狼狽的骨突,“一夜忙碌,倒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骨突連忙搖頭,剛準備表忠心,但下一刻,他卻猶如置身冰窟,手腳發寒,渾身涼了個徹底。
“你雖是銅皮的叛徒,倒是對木郎忠心耿耿。”黑天望著遠方喊殺四起的雨幕,落下的雨盡數被周身一股無形的力滑開,“昨夜挑唆了幾家妖怪啊?”
“主子說笑了,什麽木郎……”骨突身子一僵,隨即雙臂繃直,手指狠狠陷在了泥土中。
但是下一刻,黑天探出手掌,扼住了骨突的喉嚨,這頭豺狼矮小的身子直接被提了起來,雙腿撲騰著,眼珠子猛的凸出,發出難聽的嘶啞。
骨突瘋狂的掙紮著,但是如同被鬆脂包裹的昆蟲,那種無助的絕望,讓他漸漸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就在骨突慢慢窒息,以為自己就要死去的時候,喉嚨處驀然一鬆。
砰的一聲,骨突摔了下來,癱在地上,鼻涕眼淚齊齊流淌出來,捂著自己的喉嚨,劇烈的咳嗽著。
“記得替我向木郎那家夥問一聲好。”黑天看也不看地上的骨突,“現在,滾吧。”
險死還生的骨突早就嚇得亡魂皆冒,連忙爬起朝著雨幕中跑去,身上的絲綢錦衣在奔跑中被撕裂,踉踉蹌蹌著消失不見。
“小小一座青竹山,就如此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道阻且長啊。”
黑天歎著,裹了裹大氅,目光望著遠處,數道強大的氣息正在快速接近。
有資格爭奪這青竹山山主之位的妖怪不多,至少也要氣府境。
至於更加強大的歸元境強者,他們有資格鎮守一方,占據大片地盤,是看不上小小一座青竹山的,更不會失了身份前來。
來的,無疑都是附近的妖怪。
“銅皮一死,什麽魑魅魍魎都冒出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