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幽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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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太誇張了吧!”林毅愣怔了一下回應,隨後腦海裏浮現大米被暴曬成小麥的色澤,不禁莞爾。

    “哪裏誇張。”方菲說得一本正經,卻又忍俊不禁微微笑了。

    “遙兒如今確實已脫稚氣,清秀俊逸,又很陽光,我覺得挺好。”林毅認真地說道。

    “今年的夏日眼看就快要到了,就算遙兒再怎麽不怕曬,那雪雅姑娘也同樣不怕曬,我卻是看在眼裏,總是隱隱有些擔憂。”方菲念叨起來,“等明天封大哥送來新的油紙傘,無論如何我都得讓雪雅將油紙傘帶上,五年來除了下雨的日子沒見她跟遙兒出門,陰涼天當然沒得說,可是如此大太陽兩個人還就那麽呆著,實在讓我心疼。”

    “世間有句諺語叫:暴曬在兒身,心疼在娘親。”林毅理解起來一板一眼。身為父親的林毅看兒子,卻沒有這般擔憂,就像看到有人禦風而行不會當心他踏空掉下來一樣,那也是理解了。

    “暴曬在兒身,心疼在娘親。有這樣的諺語?頭一回聽到,我怎麽覺著像你自己的口氣。”

    “諺語的原話是:打在兒身,疼在娘心。”

    “你呀……還真有這麽個說法嗎?”

    “那確實。”

    “嗬……”

    “你前天讓我托封大哥買油紙傘,原來是為此呀!”

    “當然了,每次讓雪雅姑娘帶傘出門,遙兒總不讓她帶,早些天我問遙兒為什麽,遙兒說我們家的油紙傘陳舊、俗氣、一點都不雅致。”

    “怪不得你說有雅致的都給買下來。”林毅恍然道,“可我怎麽感覺遙兒此番話,隻是推卻之辭呢?吃的、穿的、用的什麽時候見遙兒挑剔過,他從小就愛在太陽底下跑跑跳跳,向來就不喜歡打傘。”

    “我也想過,這可能是遙兒的推卻之辭。”方菲道,“但他既然有那麽一番話,我便順著他的意思去辦理此事,買些雅致的傘回來,看他又將如何說……”

    次日清晨一大早,封黎的馬車隊伍,便出現在林蔭莊門口。隨之見到,容光煥發的封黎從最前麵一輛馬車上走下來。

    封黎這幾年的生意越做越大,現今主要經營的是茶行,已然發展到七家店麵,最遠的開在閩海畿區首府長樂城。長樂城踞守八閩海峽,擁有可供巨船停泊的大型港口,封黎的“蒙蒙亮茶行”都有從宛洲方國來的客商進貨,“芳露茶”之名那是不脛而走。

    戴垟地界屬樂清縣,樂清縣屬溫州,溫州屬江南畿區。江南在大楚皇朝十九畿區裏最為富庶,其首府金陵城可與四直隸都相提並論,總體規模比八散域、七轄界、六十四方國那要繁華太多了。

    兩百多萬人口的金陵城,較百餘萬人口的長樂城距離溫州要遠,封黎的生意還到不了那麽遠。放眼天下,放眼神洲,放眼江南,其實封黎目前的生意很小,要走的路還很長。

    晨曦剛剛灑進東廂房,林遙睡得正香,馬車的咕嚕咕嚕聲,許多人的腳步叭噠叭噠聲,致使小家夥的夢境結束……

    “封大哥,好早呀!”林毅的招呼聲響起。

    “習慣趕早了。”封黎的隨性回應。

    “我看,將油紙傘拿到書房裏,這麽多把?”林毅有些訝然。

    “三十二把,不算多吧!”封黎笑言之。

    “花……”

    “這五盆茶花,是我特地在長樂城買來送你的禮物,早些日子忙碌隻得放在自家裏,大前天從樂清過來也不得便,今日便一起給你送過來了,還恰巧盛開了。”

    “茶花嬌貴,我還……沒養過,恐怕不懂得照料。”

    “想當年你種茶葉樹、茶子樹也是頭一回呀!如今不是生長得那麽好,區區五盆茶花,又能有多難養。”

    “茶子樹、茶葉樹、茶花樹雖屬同宗分支,卻各擅勝場,可都不簡單!”

    “隻要是到了林蔭莊,我相信什麽樹都會很好地生長。這五盆茶花,林老弟你看,應當安置在哪兒。”

    “那就,擺放於庭院的正中間。春樟、夏榕、秋桂、冬柳,你們去把油紙傘搬到書房裏。”林毅話音甫落,叭噠叭噠的腳步聲便行動起來。

    “去年幫你買的四個小廝,現在都已是嶄新的精神麵貌啦!”封黎爽朗讚歎之聲隨即響起。

    “還要多謝封大哥,每次都勞煩你,此番買油紙傘又勞煩你,沒想到你還費心從長樂城千裏迢迢購得嬌貴的茶花相贈,真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你能勞煩我,那是你看得起我呀!不是嗎?甚感榮幸,林老弟就別跟我客氣了。”

    “好。看這五盆茶花,應該都有不俗的名稱吧?”

    “一盆名曰‘舜帝二妃’,一盆名曰‘妖姬四代’,一盆名曰‘七賢’,一盆名曰‘九大八珠鑲金玉’,一盆名曰‘紅塵三仙’。五盆茶花各自對應著哪個名稱,一目了然也無需我多作解釋了。”

    “聽名稱,很有股清奇的感覺。”

    “望眼過去又感覺怎麽樣?”

    “相得益彰,活色生香,頓使寒舍蓬蓽增輝……”

    此刻東廂房裏,林遙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依舊要睡到,自然地醒來。

    林遙起床吃早餐之時,已經不見封黎的馬車隊伍,這位生意人確實忙於奔波,就在庭院跟林毅交談間,手底下的夥計便找蘇落載滿貨物,沒有過多耽擱即不辭辛苦地去了。

    林毅時常都很閑,大多的事情已然交給蘇落去打理,平日裏也是蘇落接待封黎手底下的夥計,這幾年的封黎各處奔忙拓展著茶行生意,一個月間能跑兩趟林蔭莊,難得如此了。

    正廳裏,雪雅還是自個兒喝她的清水,林毅、林遙、方菲、還有茗香也一起坐著吃著粥。

    今天林毅吃得有些快,其實是比往常吃得少,隻一碗就沒再添,也不說話便靠在椅子上望著前方。

    林毅靜靜地望著前方,是從正廳門口看向外麵,目光落於剛擺放在庭院中間的那五盆茶花。坐在左手邊的林遙發現父親神色有異,感覺很不同於往日父親發呆的樣子,頓時便運用預思法訣要從父親的眼睛裏探個究竟,那意象的掠影浮光,竟難以形容的幽茫。

    方菲是先看到兒子的神色有點不對勁,才發現丈夫神色有異。

    “毅哥哥,你怎麽了?”方菲推推丈夫的胳膊。

    “我……”林毅微微打了個激靈。

    “到底怎麽啦?”方菲感觸到那一下冷顫。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故而有些傷懷。”林毅幽幽地說道。

    心靈剔透的方菲聽丈夫如此說,那十有八九是想起他故去的父母,又怎麽好再問下去,隻得向兒子使個眼色令其好好吃粥。

    困惑的林遙也就埋頭吃粥,又不禁轉首望眼庭院中間的那五盆茶花,回首抬眼望望父親、望望娘親,心下對於剛才預思法訣都捉摸不透的意象,總有點迷茫。

    “我父親生前甚愛茶花,他的音容笑貌我已記不太清晰,但今日望著茶花,卻想起父親每有閑暇便細心照料茶花的身影……”

    林毅自顧訴說著,林遙、方菲也就靜靜地傾聽著,在座的雪雅、茗香也都默默地聆聽。

    方菲瞥見,丈夫的眼睛濕潤了。

    “父親逝世後,遺留下來兩盆茶花由母親接替照料,我知道母親照料得也用心,可是沒過多長的日子,兩盆茶花竟都…都枯萎…沒了……”

    林毅強忍著抽噎,眼眶裏的淚珠卻不禁滾落下來,頓時低沉在喉,而泣聲在顫抖。

    方菲輕輕握著丈夫的右手,就這樣靜靜地陪著他,對於憶及少年時失去雙親的哀慟,旁人用什麽言語也不可能寬慰,惟有讓他自己排解,既然哭出來了,慢慢也就好了。

    看見父親如此狀態,林遙仍然覺得難以形容的幽茫,觸景傷懷,悲從中來,人類這種程度的情感他還無法理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