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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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溪縣富饒而美麗,青石鋪路,綠樹成蔭,商鋪食肆鱗次櫛比。每逢三、九之期的市集更是熱鬧非凡,空地橋頭擺滿了附近村鎮過來的農戶小販。
天光普一大亮,鎮上商鋪便陸續開門營生,各色吃食小店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炊餅、蒸糕、肉餅、撈飯、素麵、酸湯……熱氣騰騰,香味縈繞;那邊打鐵的、賣香燭紙錢的、賣布匹的、賣杯盞茶碟的;這邊醫館藥鋪,書肆酒行,胭脂首飾;又有驢市牙行,挑夫腳力。
漁船收篙依次停在石馬橋邊的小碼頭上,酒樓采購、大戶管事尋著相熟的漁船購買活魚鮮蝦,打了赤膊的漁人撈魚、穿繩、過秤忙得熱火朝天。
石馬橋邊一家食肆賣得好湯餅,一早便是食客滿門,店小二忙得前腳打了後腳,偏偏店老板不說搭把手,還與食客在二樓臨窗位置上坐下扯起閑篇來。
“都是我之過,害得阿兄沒了親事。”沈計垂著頭,捏著筷子,幾欲哭出來。
一邊的陳據笑:“唉喲,你這小人家家倒替你阿兄操心起親事來。大丈夫何患無妻,依我說,此等娘們娶進門,才是敗家的根本。”
沈計抬了下頭,茫然:“家中也無什麽家產可敗的。”
在座幾人笑起來,盧繼摸摸自己特特留了的老鼠須,撅著凸嘴啜了口湯,道:“陳大雖是閑漢無賴,這話說得卻有幾分道理。尚未過門,便撥拉著算珠子計算夫家的仨瓜倆棗,讓不過八九歲的小叔子分家別過,這等婦人,眼中心中隻有黃白之物,半點廉恥都無。為妻不賢,為嫂不慈,將來為母可能教子?沈小郎,你是讀書之人,此間道理難道還想不通嗎?”
何鬥金也道:“賴老屠能養出什麽好的來?他那婆娘更是石頭裏也要榨出二兩油。大郎便算不得英雄好漢,也是堂堂八尺男兒,受這等娘們要挾,真個把弟弟分出去,在桃溪還有什麽臉麵可言?不說別個,小弟第一個便不與往為。”
邊說邊喚店小二拿酒來,對身側沈大郎沈拓道:“大郎,小弟平素就佩服你的為人,這門親事,退得好。”
店小二苦著臉送酒上來,耳聽小東家在那敲桌拍手叫好,心說:好個屁,老婆都沒了,還好呢。
沈拓與何鬥金喝了一杯酒,又為弟弟挾了一筷子小菜,道:“阿弟,你隻專心讀書,旁的事,不用多加理會。你阿兄難道隻配得這樣的小娘子?”
沈計愣了愣,看了自己兄長一眼。沈拓身量極高,精壯幹練,樣貌周正,雖為衙役卻得縣令青睞。父亡母嫁後,更是一力擔起長兄之責,讓他念書識字,在他心中,實沒有什麽人比及得阿兄半分,阿兄匹配得世間最好的小娘子。
隻是,沈計心知失了這門親事,阿兄再說一門好親卻是難上加難……
想了想,收起哀容,隻道:“阿兄,我明白了。”
沈拓頓時笑了,又舉起酒碗道:“咱們聚在一塊,難道就說這掃興之事?來,喝酒。”
盧繼捏著胡子,嘿嘿一笑,更顯賊眉鼠目:“話雖掃興,隻是婚嫁卻也是終身大事。大郎,哥哥與你說一門親事可好?哪怕算不得好親,與賴老屠家的一比,卻不知好上多少!”
“你能說得什麽親事?”何鬥金斜睨著盧繼,“好你個盧老驢,平日在那扯卦旗行騙就算了,連兄弟都不放過?不厚道不厚道啊。”
“胡說,測字看相算命自有玄妙,怎說是行騙?”盧繼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你去打聽打聽,桃溪相師!中,我算不得第一,也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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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據聽了,用袖子掩著嘴咕咕笑:“盧天師知天知地知桃溪。”
盧繼拾起筷子兜得兜腦得便敲向陳據:“陳大狗,你還要不要與我討酒水喝?要不要閑錢的?再多言,攆你街上曬你的狗尾巴去。”
陳據忙拱手討饒:“好哥哥,我再也不敢。等下我與你說羊李村蘇富戶老爹快死之事,現下你快說說你那門好親。”
沈二郎離座衝盧繼揖了一禮:“小子在這煩勞盧大哥了。”
盧繼老臉一紅,忙扶起沈計,清清嗓子,道:“我要說的也不是旁人,是二橫街何老秀才家的小娘子。”
幾人都愣了愣,何鬥金半晌道:“是聽聞何老秀才有一個收養的小娘子,真是奇也怪哉,這麽多年,竟好似沒這個人般。”
陳據平日走街躥巷,消息再靈通不過,也摸摸腦袋道:“模糊得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怕是長得見不得人。”
沈拓退親之事不過幾日,一時倒有點不好意思,隻得沉默不語。
“你們急什麽,聽我細細說。”盧繼翻了個白眼,用筷子扒拉著鹽水豆子,道,“說起來,何家祖上真正是個大戶人家,還出過大官,住得五進大院,穿得金披得銀,呼奴喚婢好一場富貴。奈何,子孫不肖,竟無一出息子弟,到得何秀才這一輩,家業早已敗落了下來。好在何老秀才幼時還讀得起書入得起學,原還想著做做天子門生,振興家業,誰知連考個舉人都是屢試不中,生生得拋費了僅有的家底,至此,何家也歇了心思,隻期後來子孫有上進者。
何秀才原也有生子,二子一女,俱沒有養下來,生三子時何家娘子年齡也大了,身體又不好,孩子沒生下來,自己也撒手西去。何秀才心灰意懶,隻道命中如此,葬了妻兒後也不續娶,待得老娘歸了天,真是天高地闊僅此一身,隻渾渾噩噩渡日。
十多年前遽州大澇,沃野成海,屋倒樹傾,一夜之間不知毀了多少良田,死了多少人。有不少流民流入桃溪,其中一戶人家,全家九口,災中去其五,途中去其二,到得桃溪隻剩一個三四歲的毛孩子和一個不良於行奄奄一息的老父,沒得幾日,老父也去了。
這女娃竟也懵懵學了人家插草,跪在一領破席邊,賣身葬父。
何秀才看得心酸,摸出幾兩銀子,買了副薄棺,幾吊紙錢幾副香燭,叫了幾個閑漢,幫女娃葬了父親。也是二人的緣分,一個無父母家人,一個無妻兒老小,原該這二人做一對父女。
何秀才一念起,將女娃領回家中,又去官府備了案,記了名,自個拿筆將女娃記入族譜,買了三牲祭品,告天告地告先祖,望天地先人知何家有此一女。
何秀才不事生產,何家娘子撒手西歸前囑咐丈夫,道:郎君是個讀書人,操心不來柴米油鹽醬醋茶諸事,家中恒產皆已變賣,妾去後,郎君何以為繼?妾擅自作主典賣家中傳給長媳的首飾釵環,買了二橫街的一處商鋪,郎君也不必費心經營,隻租賃出去,得的銀錢儉省些應足以應付一年花用。郎君切記,哪怕再不趁手,也不可將此變賣。
妾是福薄之人,嫁與郎君十數載,夫妻愛重,家婆慈愛,生平所憾掙命也不能給郎君留下一男半女。妾去後,他日郎君另娶新婦,兒孫繞膝,清明寒食,盼君憶妾幾分。
何秀才聽了此話,泣道:若娘子身去,殘生再無趣味,哪會有什麽新婦。
娘子又道:郎君可否應妾一事?妾曾有三願,二願已不可償,唯剩一願,郎君願不願妾心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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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將去,惟願郎君身體康健,此後黃泉人間,陰陽兩相隔,相見也隻夜半夢中。
盧繼拿筷子敲著杯碗,唱道:“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日日常相見。”唱罷,喝盡杯中殘酒,長歎一聲:“何秀才收養了那女娃兩年後,大病了一場,不得不賣了居住的小院,帶著女兒搬入了商鋪後院。
何小娘子年幼卻極為懂事,何秀才病時,難為她小小年紀內外操持,床前榻下服侍湯藥。隻那商鋪賃與他人開了家雜貨鋪子,開門營生,人來人往,三教九流極為繁雜。何小娘子因此深居淺出,生怕招惹了禍事。
日月如梭,十多年彈指即過,垂髫又總角,豆蔻十三餘,十五及笄可為婦,何小娘子長大成人,何秀才卻是垂垂老矣。
別看何小娘子靦腆沉默,見個人更是低眉垂首,半個字都不肯多言,心中卻極有主意。她不願拋父嫁人,扔下老父孤伶伶一人無人服侍,有心招婿上門。隻是這上門女婿又有幾個是好的,何秀才相看了幾個,不是好吃懶做,就是身有殘缺,哪肯點頭應允。便又與何小娘子細細分說,良人難覓,終身大事不可草率馬虎。何小娘子最後隻得道,便是不招婿,也要嫁個接了何秀才家去養老送終的,否則,她寧可不嫁。”
沈拓聽了半晌,此時道:“這何小娘子倒是有情有義。”
何鬥金道:“隻這點便比賴老屠的小娘子強出幾座山去。”
盧繼拿眼看著沈拓,笑道:“如何,這算不算得是一門好親?”
沈拓此時也不矯情,想了想道:“大哥你也知我家中情形,父喪母嫁,我又隻是一個衙役,下九流的行當,何家雖落魄,到底書香門弟,小弟怕是入不得何老秀才的眼。”
“此話差矣。”盧繼不以為然,搖頭道,“時令事移,今日梁上銜泥燕,昔時築巢王謝家。若是百年前的何家,怕是連看門的都瞧不上我們這些人物,現下的何家比之市井尋常人家又有何異?前塵往事有如過眼雲煙,作不得數,作不得數。我隻問你,若是何小娘子願嫁,大郎可願婿替子職,贍養服侍何老秀才?”
沈拓鄭重道:“婿為半子,必視若父善待之。”
盧繼一擊掌,道:“有你這話便好。”輕聲道,“老哥我有五成把握可成此事。”
何鬥金聽了這話,笑:“老驢頭,世間之事,大都不過五五之數,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老哥教你個乖,世間之事,話萬不可說盡。”盧繼笑,“事須用心,話留半分,方是為人之道。”
陳據好奇問道:“盧大哥怎對何老秀才的家事知道得這般清楚?”
盧繼道:“你們有所不知,你們嫂嫂先前做過何家娘子的貼身侍女,何家娘子待她極好,半文錢未要就放了契,臨行還贈了銀,恩同再造。你們嫂嫂現下都念著何家娘子,提及以往還要哭上一回。”
沈拓揖禮道:“此事便多勞大哥費心了。”
“我們知交,何須如此多禮。”盧繼道,“大郎的這杯喜酒,我定要吃的。”
聽他這麽說,陳據何鬥金都撫掌起哄打趣,幾人又說笑了幾句這才散了桌各自歸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寫文,寫得慢,雖然架空的古代,參考了唐宋背景,真寫時感覺困難重重。希望有人看到這篇文,並且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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