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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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難得如此熱鬧,何秀才一高興,多喝了點酒,他本是好酒又不擅飲的人,酒勁上頭,倒有幾分暈暈然。

    沈拓道:“街市來了個耍猴戲的,看著有趣,不如一起去湊個熱鬧?”

    何棲從來沒看過猴戲,也有幾分好奇,沈計少年天性,施翎則是天生就愛熱鬧的,幾人均期待得看向何秀才,盼他能點頭答允。

    何秀才靠在椅背上,早年他看湖中養鸕鶿的漁人,那些鳥兒也是一溜站在船舷,齊齊偏著腦袋看著漁人手中的鮮魚。

    “去罷,隻早點回來。”何秀才心情好,大方衝三隻“鸕鶿”擺擺手。

    “阿爹一同去。”何棲倒了一盞涼茶給何秀才,讓他略解幾分酒力。

    “你們去罷。”何秀才道,“阿爹醉了,躺著歇歇。”

    何棲讓沈拓幫忙搬了一張藤椅出來,又拿了涼枕、薄毯:“屋中悶得很,酒勁散不出去,更難受。阿爹在院中先躺躺,隻是別著涼。”

    沈拓扶何秀才躺下,何棲有點不放心:“我還是不去了……”

    “不用你,倒吵得我不得好睡。”何秀才口齒含糊。“我又不是老如朽木。”

    何棲幫他蓋好薄被,另放一壺涼茶在他椅邊,自己回房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臉上仍舊不施脂粉,隻在腕間掛了一個小小的香包,裏麵放了甘草薄荷木犀花。出來時何秀才微闔著雙目,也不知睡了沒,四人怕擾他,輕手輕腳出了門,施翎拿著巧勁關了院門,半點響動也沒發出。

    何棲莫明有點雀躍,仿佛還是幼時,被何秀才牽了手,換了新的春衫去踏春。何秀才為她買一隻紙鳶,燕子模樣,拿在手裏便像能飛出去似的。快樂如水摻了一點點的蜜,微微的甘甜。

    現在她又感到了這種小小的快樂,天尚未黑透著,仍被遲遲不落的夕陽暈染著淡淡的紅,青石的街道,兩邊灰矮的院牆,一戶人家的柿子樹探出枝椏,上麵結了一溜青青圓圓的果子,一個剛剃了頭的小童使了一鼻子勁抱著一隻四眼黑狗搖搖擺擺在門前玩耍,不一會一個總角幼童出來,似模似樣得教訓:阿弟不聽話,仔細被拐子拐。

    沈拓離她不遠不近,以一種保護的姿態,他的背向來繃得緊,今日卻放鬆下來,如同無憂的少年郎;施翎將手墊在腦後,走得大搖大擺,恨不得把吃撐的肚子腆出來;沈計攥了他的衣擺在手裏,也不看路,隻信賴得跟著施翎走,自顧自得看著兩側風景。

    何棲深吸口氣,夏日裏的潮悶夾帶著果肉熟爛的清甜。

    .

    入夜的桃溪仿佛換一個樣貌,清冷的地段門戶緊閉,熱鬧的地方燈火通明,比白晝都要喧囂,賭場、酒肆人聲鼎沸,又有好些賣吃食、茶水的挑擔。

    石馬橋上聚了許多人,不乏輕浮浪子,原來有富家郎君包了一個妓子坐了小船遊夜湖,他也不要艄公,自己拿了竹篙似模似樣撐船,那妓子薄薄的衣衫,塗得白白的粉臉,一點櫻桃小口,螺髻邊插了一大簇紅豔豔的紫薇花,橫抱了琵琶在那唱:

    知了聲聲風細細,睡意昏昏思廖廖。君至方理妝,鏡中金翠翹。蓮袖遮笑靨,珠簾卷又絞。羅帶緩緩解,釵褪聲聲嬌。

    何棲細細地聽了,才發現這詞似乎有點黃,沈拓麵紅耳赤,一急之下拉了何棲的手就走,等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隻是,怎麽也舍不得把手中的溫軟放開,幹脆心一橫,握在了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中。

    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想執她之手,此生都不放開。

    何棲試著掙了掙,這人反握得更緊了,沈拓的手很大,不知是天熱還是緊張,滲著汗,黏膩濕滑,她的手就這麽被攥緊在濕黏的掌中央。她覺得有點不適,想抽回,然而她的手還是停在他的手中。

    沈拓牽著她,越走越理所當然,放鬆手上的力道,以免抓疼了她。

    施翎眼尖,想取笑,被沈計快一步一腳踩在腳尖上,痛得直跳。

    耍猴戲的就在何記腳店一旁的空地上,許是少有娛樂,被裏三圈外三圈得圍了個水泄不通,老嫗青壯,少年夫妻,頑皮幼童被自家阿父扛坐在肩頭……

    沈拓拉了何棲仗著人高馬大擠了進去,又有不少識得他的,主動退讓開,倒顯得四人周圍略空些。

    何棲驚奇地看著人圈之中的一人一猴,皆是青衣小帽,耍猴人手持一麵小鑼,猴子在那彎腰揖禮,一舉一動,學了十成十人的模樣。

    那耍猴人一敲鑼,用鑼槌一指身邊的猴子,捏了嗓子道:“這是我二弟,姓侯。”又一指自己,“我是他阿兄,也姓侯。”

    人群裏一個刁鑽的,見耍猴人臉長,躲那高聲嚷道:“我看你不像姓侯,倒像姓馬。”眾人一看耍猴人的馬臉,哄笑出聲。指點著耍猴人道:“像馬。”“好長的馬臉”“還凸拉著馬唇。”

    耍猴人也不生氣,等著眾人笑過,拿槌一指出聲的人,笑道:“這必是我家大舅。”又續道,“說到我家大舅,我上有老母,我那老母在家中;我還有嬌兒,我那嬌兒在我娘子腹中……我那好娘子,卻也在她阿娘的腹中。”他邊說,那隻猴邊配合做著動作,說到老母,猴子便模仿起老婦,說到嬌兒模仿起稚童,說到娘子又模仿起大腹便便的孕中婦人捧著肚子走道。

    眾人哈哈大笑,何棲跟著笑彎了眼,拿袖子掩了臉。

    “我阿弟年十八,十八該成家,成家需說親。”耍猴人一敲鑼,手虛著手帕,學了婦人的聲音,“唉喲喲,你家這個莫不是隻猴?”

    “阿弟,你是猴嗎?”耍猴人問道。

    那猴子連忙搖頭,又理理衣擺,正正小帽,作搖頭擺尾狀。

    “阿弟,你吃食用手用箸?”耍猴人又問。

    猴子連忙虛捧了一個碗,另一隻爪子虛抓了筷子,學人吃起麵條來,又是撈,又是卷,又要拿嘴去接,末了往地上一躺,肚子一起一伏作累倒之態。

    何棲驚得瞪大眼:“好生聰明,也隻比人多身毛。”

    沈拓笑:“好在有身毛,沒毛的猴子可不好看。猴子聰明得很,桃溪曾出過一個盜竊案,賊偷就是訓了一隻猴,神不知鬼不覺翻窗入戶偷了銀錢。”

    “竟還有這等奇事。”何棲道,“我還以為隻有話本中才有的事。賊可是抓著了?”

    “抓了,還是施翎抓的,因事奇,明府給他好些賞銀,他拒了,倒把那隻猴要了來。”沈拓道。

    “施郎君莫非還養著猴?”何棲側臉問道。

    施翎道:“我放它回了深山,許又成了野猴。”

    “施郎君是個善心人。”何棲誇道。

    施翎被誇得紅了臉,不自在道:“我……是俗家子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佛有好生之德……人犯事,不與畜牲相幹。”

    那邊耍猴人歇了歇,讓猴端了一盤長生果來討賞錢,討到何棲麵前,唱到:“娘子生得俊,得個好夫婿。”

    何棲笑,取出一枚銅錢給耍猴人,那猴子見有銅錢到手,拿毛爪子捏了一枚長生果遞給何棲。何棲接了,竟還是炒熟的長生果,聞著一股焦香味。

    等到沈拓麵前,耍猴人又唱:“郎君身量高,寶帶係錦袍。”

    沈拓也給了一枚銅錢,得到的長生果轉手給了何棲。

    那耍猴人見他們一對俊俏男女,笑起來,不走,又衝二人唱:“紅線牽一牽,做對鴛鴦不羨仙。一枚長生果,長長又久久。”猴子忙用毛手捏起一枚往沈拓手裏塞,沈拓圖他話裏的吉利,遂接了又給了一枚銅錢。

    施翎是個逗趣的,捏了幾枚錢,笑道:“你再說好的來,再買你的長生果。”

    耍猴人便又唱:“接了長生果,結發又執手。”

    施翎給了錢,道:“再來。”

    “又有長生果,頭白還相守。”

    “再來。”

    “再有長生果,兒孫滿地走。”

    “可還有?”

    “還有長生果,家裏起新樓。”

    耍猴人說一句,施翎就買一枚,何棲手裏沒多時就有六七枚長生果,圍觀的群眾見著有趣,更是拍手叫好起哄,愛生事的,還拋了銅錢來讓耍猴人接著唱吉語。

    “再有長生果,康健不用愁。”

    “再來。”

    “再說一句。”

    “說句別樣的來。”

    “人家小情人,你說個屁康健,說個房中……”一語未出被人掩了嘴。

    耍猴人自個也笑,歡歡喜喜歸擾了銅錢,扔進腰間竹筒裏,又見時候不早,捧了一捧的長生果與何棲,唱到:“送你長生果,杏花插滿頭;剝個長生果,喜事年年有;吃我長生果,煩惱不上頭。不求此生長,隻願人成雙。”

    何棲兩手兜著滿滿的長生果,見沈拓的眼裏是兜不住的喜意,大煞風景道:“給你作下酒,隻炒得焦了些。”

    沈拓聽了,一時倒愣在那,半晌方道:“怎好吃了,是阿翎的心意。”

    施翎驚道:“你我兄弟,我隻送你一捧長生果作心意,也忒小瞧人了。”

    沈計背著手搖了搖頭。

    沈拓真想給施翎一巴掌,你剛才倒是聰明,現在倒又一竅不通。

    何棲看著沈拓瞪著施翎氣咻咻的模樣,拿手帕包了長生果,打了個花結拎在手中,笑道:“不過與你玩笑,誰個給你吃?既是我的,自留了家去當零嘴。”

    沈拓立馬笑了,又道:“丁阿婆店做得好蜜餞,我明日買了你看書時吃。”

    “好啊。”何棲眉眼彎彎的,“她家吃食做得幹淨。”

    人群漸漸散去,沈拓自然而然地牽了她的手,隨著人流慢慢歸家。

    何棲想:這回他的手心倒沒汗。幹燥,溫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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