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多穀村的外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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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在人群中看見了奧布裏。那一頭火紅色的頭發,相當的張揚醒目。
這人昨晚大概真的通宵了,眼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但精神看起來並不疲憊,此時還精神奕奕地踮起腳尖朝前方張望著。
“奧布裏。”他走過去問,“怎麽了?”
“阿什?”奧布裏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過身來,揚起笑臉,“嘿!昨晚多謝了!”
“不客氣。”阿什說,“你在這裏做什麽?莎安娜呢?”
“我送莎安娜回家休息了。”說到自己的女朋友,奧布裏又掛起了傻笑,好一會兒才記得阿什的問題,指著前麵說,“有外人來村裏,是個藥劑師,很厲害。內森叔叔的左腳以前被毒蛇咬傷後,不是沒能徹底驅除毒素,一直潰爛著嗎?”
“新來的那個人,據說隨意地給了一瓶他口中‘很尋常的’解毒/藥,就把內森叔叔的腳治好了。”
奧布裏掰著手指頭細數:“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唐娜嬸嬸、伊比大哥,還有科爾文,都被那人治好了。”
唐娜嬸嬸的肺病已經到了晚期,本該沒幾個月的性命了。伊比大哥曾在狩獵中受傷昏迷,已經沉睡了兩年未醒。科爾文小家夥今年三歲,可惜從出生就有眼疾,無法清晰視物。
都是內森老師束手無策的難題,在這個人手裏,輕而易舉地被化解了。
阿什感到驚訝讚歎,但驚訝讚歎之中,又莫名感到心慌與不安。
特別不踏實。
內森老師是他所知道的,最厲害的一位藥劑師——當然,也可能是他眼界太窄,自出生以來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多穀村附近的幾個村落與城鎮。
現在村裏乍然來了一位陌生的、本領高超的藥劑師,這讓習慣了村裏日複一日、波瀾不興的阿什,有種平靜被打破,即將失去控製的心悸。
他不喜歡突然,不喜歡變化。
可奧布裏說到的這個人,讓他沒有由來地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戰栗。
或許是對方舉手抬足間表現出的輕而易舉、強大實力讓他感受到了巨大差距,無法預測與估計,所以不安?
阿什困惑地摸了摸心口,奇怪自己忽然變快的心跳。
“我進去看看。”他聽見自己罕見的急切的聲音。
他繼續朝裏走去。
村民們見他來了,也都讓出路來。
“阿什,早呀。”
“阿什,有厲害的藥劑師來我們村了。”
“對呀,阿什,今天要機靈點呀!如果能得到這位藥劑師的青睞,你小子可就走運啦!”
“前麵的都讓讓,讓阿什先過去……”
……
阿什沒費多大力氣,就從人群間穿了過去。
內森家的外圍有一個小花圃,卻被種植著各種常見的藥草。
阿什從打開的柵欄小門裏走進去,首先在花圃旁邊看到了伊比大哥的父母,他們抱著清醒的伊比大哥,欣喜地哽咽抽泣。還有抱著科爾文的拉莉嬸嬸,也哭紅了眼睛,小科爾文則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朝四下張望。
他沒有打擾他們,走過花圃中的石子小徑,推開虛掩著的大門,進入了內森老師的家。
進門便是一樓寬敞的客廳,旁邊的房間一個是廚房,一個是製藥間。
在製藥間外,內森老師筆直地站著,與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對麵一個有著大大鷹鉤鼻的白發老者說著什麽。兩人的旁邊,因為肺病折磨而一直十分憔悴的唐娜嬸嬸,精神也好了許多,正一臉感激地對老者不斷鞠躬,說著感謝。
他安靜地走到內森身邊,叫了聲“老師”。
內森這才注意到他,轉過頭來,向來嚴肅認真的麵孔上,難得帶著幾分高興的笑容:“阿什,這位是雷切爾大師,他會在我們村短暫停留一段時間,也答應在這段時間裏教導我們一些更加高深的藥劑知識。多麽寬容熱心的人啊……”
他看向這位名為雷切爾的老人,再次感動的說:“感謝您的寬宏博大,慷慨無私。”
阿什知道內森老師的意思,希望他也向對方表達感謝。
可阿什看著雷切爾大師蒼老的皮膚、渾濁的眼睛,哪怕對方正溫和無害的笑著,他也無法心生親近和感激。
他在那皮膚的層層褶皺裏,在那眼睛罩著的笑意底下,隻感覺到了無盡的冰冷,讓他不寒而栗。
之前的心悸,在見到本人後,不止沒有停下,反而更加劇烈。
這個人,很危險,一定會破壞村裏的平靜。
這麽一想,阿什就再也無法說出真誠的感激的話來。
他更說不了虛假的場麵話。
看著得救的唐娜嬸嬸,看著欣喜若狂的伊比一家和科爾文一家,他也不能毫無依據地吐露自己的警惕與擔憂。
因此隻能沉默。
“他是個內向的孩子。”內森老師也隻能這樣為他解釋,“但製作藥劑的時候能沉得下心,非常可靠。”
“看得出來,是個好孩子。”雷切爾大師這麽說著,溫和的目光落在阿什的身上。
阿什抿緊了唇瓣,他感知到了溫和外殼下的惡意,冰冷又黏膩,充滿了貪婪。
他於是更加的警惕與不安。
可他該怎麽做?他能做什麽?
為什麽這樣清晰的惡意,內森老師、村裏的大家,都毫無察覺呢?
阿什想到了石塔,隻有他一個人能感知到的某種東西、某種存在……難道這次也是如此?
半掩著的大門外,傳來晨風吹動藥草的沙沙聲響,而阿什的指尖也如被晨風撥弄的葉片,輕輕顫抖著。他低垂著眼眸,悄悄將不受控製的指尖縮進寬大的衣袖裏,讓內森老師為他解釋的“是個內向的孩子”這個說法顯得更加貼切適合。
他心中隻有一個想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樣篤定——
他得讓這個人離開村子,遠遠的離開。
否則多穀村將不再平靜。
然而阿什畢竟隻是一個即將滿十六歲的少年,過往的人生經曆全在這個溫柔樸實的村莊裏,說好聽的便是平凡簡單,說難聽的就是乏善可陳。
他缺乏知識與經驗,鬥不過來自外麵的老狐狸。
不過幾天的功夫,這個名為雷切爾的老人就已經成為了村裏最受歡迎的人物。
包括奧布裏這些年輕氣盛的毛頭小子,都被雷切爾口中一個接一個的,關於遙遠的外麵世界的故事所征服。
多穀村的人延續祖祖輩輩的耕種、狩獵,就算外出,外出的距離也從不超過一個月的路程。
偶爾有外人來村裏,這些外人也不過距離他們幾個城鎮那麽遠,並不會讓他們感到“遙遠”且“陌生”、“新奇”且“向往”。
雷切爾則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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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描述的世界與故事,已經遠遠超出了奧布裏他們能設想到的程度。
那是真正的“外麵”。
他說多穀村所在的這個地方,在外麵被稱作“斷河平原”。因為這一塊遼闊的平原四周,被一條寬闊的、波濤洶湧的河流環繞,讓人望而卻步。
近年來,河流有幹涸的趨勢,他和不少人才險險地渡過了河,踏上了這塊與世隔絕的平原。
平原的邊緣沒有人煙,荒涼冷清。他原以為斷河平原上不會有人居住了,卻沒想在堅持往深處走了幾個月後,終於見到了村莊。
他口中有外界的豐富多彩,繁華絢爛,熱鬧非凡。他還有著深不見底的知識儲備,就藥劑一方麵,隨口的一句話都能讓內森老師奉為圭臬,當做珍寶似的記在筆記裏。
他贏得了大家的喜愛與尊重,村裏的小子們恨不得他能直接在村裏定居,或者反過來也行,想和他一起離開,去他口中光鮮亮麗的外麵看看。
阿什沒有拒絕與雷切爾的接觸,也聽了雷切爾講述的故事。
他想找到雷切爾的漏洞與破綻,拆穿他、揭露他、趕走他。可他聽著雷切爾的故事,不得不沮喪的承認,雷切爾所說的,並不是純然的謊話。
就像他能感知到雷切爾溫和表皮下的惡意一樣,他同樣能判斷雷切爾的語言是否真實。
雷切爾說的大多是真的,“外麵”的確是個精彩無比的地方,斷河平原也的確與世隔絕了很久很久。
但阿什也能肯定,比起說出的這些,雷切爾隱瞞得更多。
因為他越發的不安起來。
哪怕夜晚在石塔旁沉睡,精神進入那個奧妙的空間裏,也不再悠然自在。
以往寧靜的空間中,不斷傳來竊竊私語,在他耳畔回響,是一聲接一聲的急促的警示,催促得他心慌又意亂。
美好恬靜的夢境仿佛被黑暗侵染,叫他在夢裏也不得安寧。
危險!危險!危險!
神秘的聲音在向他預告。
不,要保護村子和大家……
他奮力在夢境中掙紮。
那你想怎麽做呢?那個聲音問他。
他輕輕吸了口氣,說,我想讓那個人從村子裏消失。不管用什麽方式。
這時候的他,眼中閃動著冰冷銳利的光芒,堅定得可怕。
無數流光環繞在他的身邊,在漆黑的空間裏,冥冥中仿若一種牽引,牽引他去驅趕黑暗,打破禁錮。
——自雷切爾到來後的每個夜晚,阿什都在夢中這般奮力掙紮,醒來之後身心俱疲,依稀隻記得在夢中被不斷催促的緊迫感,其餘便什麽都忘了。
可他仍然堅持睡在石塔旁。
石塔總能帶給他無畏的勇氣、堅定的信念,與無以倫比的安全感。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無法安眠的每個夜晚,有一支載歌載舞的隊伍,行走在斷河平原上。隊伍中有一位穿著星靈長袍的老人,手捧透明的水晶球,接受來自星光的指引。
“在那個方向。”他說。
手中指向的,便是多穀村所在的方向。
在每個夜晚,老人調整修正著隊伍前行的方向,不斷的、不斷地朝著多穀村靠近。
他們也是來自洶湧河流以外的,外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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