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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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上一時隻聞刀劍相撞的鏘鏘聲響, 不過眨眼之間,兩人便已交手十餘次。最後男人振臂疾刺,一劍猛戳洛九江眉心, 洛九江巍然不懼,亦是一刀點下, 刀尖與劍尖險之又險地在半空中相碰。

    這一著何其凶險,隻要洛九江刀尖錯開一個指甲的厚度,霎時便要頭骨破碎, 腦漿飛濺。

    兩人便以這個姿勢角力僵持,一時四目相對,洛九江能看清男人的臉色發青,顯然沒料到如此必殺一招,竟也能被洛九江擋下。

    “小崽子運氣倒是不錯。”男人陰森森從齒縫中擠出一句,“隻是單憑運氣, 能讓你下回撿回一命嗎?”

    “過獎過獎。”洛九江揚眉一笑, 在這生死相搏之際, 他倒是臉色輕鬆神情自如, “隻是老兄非要自欺欺人地說我運氣好?可算了吧,承認你自己不行真有這麽難?”

    男人本就惱怒, 如今受他氣定神閑的一激, 眼底登時赤紅到幾欲流血:“小兒徒逞口舌之利!”

    洛九江仰頭哈哈一笑:“老頭子可閃開些吧, 少年人不過忠厚老實,實話實說。”

    最後的八個字被他念得腔調滑稽,戲謔十足, 趁著對方注意被自己話音吸引的一刻,洛九江撤勁回刀,刀鋒悍然劃出一個半圓,刀氣凜然,直逼男人胸腹。

    而在男人臉上露出恍然之色,急忙回招防守的同時,洛九江原本如水銀瀉地般的氣勢卻驟然一收——原來他方才不過虛晃一招。

    “早說老頭子不該打打殺殺的,哪成想到你就是不聽。”洛九江借著方才占到的一彈指時間的刀連出,不斷抬起落下似乎沒有盡頭的刀鋒幾乎斬出了一片如夜的波濤,“怪不得他們都說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虧我心腸好,還和你這半截身子入雪的老大爺扯皮。”

    他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忽高忽低,音波中自帶震顫之感,一時間嗡嗡的回聲將男人層層包圍,恍惚顫抖的音波反複敲打著男人的耳膜,讓對方一時幾欲嘔吐。

    音殺的強度越高,所需靈氣也就越多。洛九江現在卻是有些力氣不濟,幾乎所有靈氣都灌注到刀鋒之上,如今用出音殺隻是在旁側騷擾,吸引對手的一部分注意。

    他這一套快刀便是被洛滄讚過一句的、經他改動過的破風廬。雖然比不了洛滄隨手一揮時顯露出的意境,可如此生死關頭,卻是好用的很。

    兩人正值交鋒的關鍵時刻,洛九江暫踞半分上風,手中快刀不敢或停。而他的對手雖處於守勢,卻借著充裕又壓洛九江一頭的靈氣虎視眈眈,隻等洛九江稍露不濟便反撲上來。

    如此情況下,洛九江心中亦盼著音殺能作奇兵,來為自己掙得幾分勝算。他性格中亦有頑劣之處,扯淡之語簡直隨口就來。這種生死關頭間說的話過嘴不過心,胡亂言語幾句隻怕自己事後都不記得。

    “好好地怎麽氣成這樣?這可對身子不好。來來來,還是我同你拉拉家常,你說你爹媽生你時怎麽想的?竟然讓你長的這樣不方便。要是你能多長個十對八對的耳朵,如此可省我多少唾沫?哎呀我隻是好心關懷一句,你倒瘋狗一樣的追著咬,咬也輕飄飄的沒力氣,昨晚可是做了什麽不務正業的勾當?一把年紀色心還這般重,可不怕得了馬上瘋嗎?你聽我一句,要知道這馬上瘋可是——”

    就在男人被洛九江聲聲逼入耳道,不由他不聽的喋喋不休的念叨和騷擾鬧得心煩意亂之際,洛九江眼神一凜,聲音一厲,如尖刀利刃般,攻勢在男人耳中驟然爆出一片腥風:“——要命的!”

    灰暗的天空之下,男人出口的慘叫聲被死死地壓在了洛九江的音殺之下。

    占得片刻上風,洛九江抓緊機會一刀刺出,眨眼間就捅.進了男人的心窩。

    刀鋒入肉的感覺是如此特別,洛九江的手腕幾乎就要遲疑地一頓。然而電光火石之間,杜川的麵孔在洛九江腦海中一閃而過。下一刻,洛九江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刀柄一擰,生生攪碎了對方的心髒。

    杜川這個陰毒的小人親身教了洛九江一課:麵對某一些人,是容不得他遲疑和手軟的。

    鮮血如紅梅般灑落雪地,洛九江抽出自己的長刀,一時間略有暈眩。

    剛剛和對方這一場生死之博,他看著舉重若輕,實則凶險之至。在這一戰中,他從洛滄那裏學來的所有手段已經毫無保留。

    從最開始將感知力提到閾值,嚴絲合縫地擋住對方的每一下劍招,激得對方心態不穩的開場,再到拿言語偏開對方的注意,讓他在時間上占得一眨眼的便宜,能夠轉守為攻的策略,以及最後和音殺、回風八卦步乃至暗含破風廬的一套快刀齊齊出手,將靈氣運轉至巔峰的關鍵時刻,洛九江可謂用盡全力。

    別的不說,至少經過長久的跋涉和剛剛的那一場苦鬥後,他體內的靈氣確實幾近於無了。

    洛九江捧雪洗淨了自己的刀鋒,此時他經脈內靈氣幾乎全被最後一下音殺抽空,在和那男人對戰時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傷。剛剛精神高度緊張時並不顯露,如今已將人斃於刀下,容他緩一口氣感受身上傷口,一時隻覺得幾處劍傷都新鮮地生疼。

    將刀鋒濯淨,洛九江還刀入鞘,走到已經橫屍於地的男人身前,看著自己這輩子殺死的第一個人的麵容,一時竟有些失語。

    望著這個死於自己刀下的第一人,洛九江實在不知要說些什麽。仔細想來這一仗真是打得讓人費解。

    對方從跳出來起便咄咄逼人,沒緣沒故地非要他的命不可。洛九江出於自保反殺了對方,全算這男人活該,隻是一條人命稀裏糊塗地沒了,又讓洛九江有些恍惚。

    他師父個性雖然偏激,說的話卻自有其道理——在有些人眼裏人命就是輕飄飄的,不管是自己的命還是他人的命,死便死了,連個理由也不需要講明白。

    洛九江扯了扯嘴角,笑容卻有些僵硬。

    一時有千萬種念頭在他腦海中上浮沉底,衝得洛九江頭腦都亂糟糟的。他不欲為這感傷之意所困,靜靜合上眼睛深吸了口寒涼的空氣,隻管放空大腦理清思緒。片刻冷靜過後,他睜開眼睛長吐口氣,眉眼間已有釋懷之意。

    他回想起自己方才這一戰的前後,憶起對方被自己隨便幾句話就撥弄到氣瘋的形態,唯有苦笑道:“原來你們這兒是不興打嘴炮的,老兄也算為此地死法種類添了種貢獻。”

    要是這男人還沒死透,隻怕還剩一口氣也要撲上去活撕了洛九江——臨到末了還要氣上自己一句,這小崽子實在可惡。

    剛剛這一場打鬥活動了洛九江的筋骨,使他直從腳底透上來的寒冷之意略消。裹了裹身上幾乎要成碎布的衣物,洛九江看了看男人身上裹著的皮裘和腳下的一雙厚靴,不由低歎一聲:“冒犯了。”

    “你我兩天之前絕對沒打過照麵,想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也不知你何以要同我拚個不死不休。不過你既死在我的刀下,咱們之間自然一了百了。剛剛我聽你話裏的意思,撿人肉吃倒好似此地常態。今日我取你一件皮袍,一雙長靴,作為酬謝便將你深埋雪下六尺,保你屍身不辱。”

    洛九江雙手合十,對著屍身略略一禮,便去解此人外罩的那件厚實皮袍。

    就在那件裘衣剛剛被脫下,還不等披上洛九江肩頭之際,一個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便從深林中響起。洛九江先是凝神細聽,待確定了對方修為後,眉頭先是一鬆,隨即又是一緊。

    這片天地的環境極其嚴寒,饒是他有煉氣九層的修為都很有些吃不消。而他一路行來所聞所見無不觸目驚心,從一鱗片爪中便可推測出此地生存的艱難殘酷。而對方身為一個煉氣一層居然還敢隨地亂跑,也不知是隻肥羊,還是……誘餌?

    三息過後,洛九江看清了腳步聲的主人。

    那竟然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她生的削瘦蒼白,身上衣衫單薄,寒風一吹就袍袖鼓起,露出衣袖下並未持拿任何武器的兩條細瘦手臂。

    她雙腕上各拷著一個沉重而巨大的石鎖,每走一步都極緩慢費力。不知是不是精疲力竭的緣故,這女孩半垂著頭,瞳孔竟微微渙散著,眼睛並不聚焦,神情茫茫然若行屍走肉,仿佛一朵還未綻放就被強力從枝頭摧折的花。

    洛九江看了片刻,確定這姑娘身後並無任何埋伏後,便長長歎了口氣。他心中對著地上那屍體暗道:老兄對不住,這下看來我估計要扒你中衣。

    而在手上,洛九江卻毫不含糊,轉眼間就拿刀尖挑了自己剛剛剝下的那件皮裘輕拋了出去。皮裘在雪地上拍出沉悶一聲,正落在那位姑娘腳下。

    “此地苦寒難捱,姑娘還是穿厚一些。”

    女孩神情怔怔地停下了腳步,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似乎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讓眼睛重新聚焦,無聲的將洛九江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

    至於那橫屍於地的疤痕男人,她連瞧也不曾瞧上一眼。

    洛九江笑得無害又和氣,還狀若漫不經心地向一側移動了兩步,把地上那具屍首遮了一遮:“姑娘先將衣服披上,切莫把自己凍壞了。是這樣,有件事情還要向姑娘打聽一句,請問……”

    女孩突然開口,打斷了洛九江旁側敲擊的打聽:“新來的?”

    洛九江猜她是從自己一看便紅潤沒挨過餓的麵色上看出來的,自己這特征如此明顯,再拿言語矯飾倒顯得藏頭露尾,索性大大方方一點頭。

    “嗯。”女孩緩緩轉開了視線,她吐字清晰,但嗓音嘶啞幹涸,詞句間聯結艱澀,似乎已經久不開口,“你要記住,隻有離我遠一點,才能活得久一點。”

    這話可謂毫不客氣,但洛九江與他師父這種將關心都掖在冷言冷語裏的人相處久了,自然能分辨出這姑娘話裏的關切提點之意。

    女孩沒再看自己腳邊的皮裘第二眼,依舊是以先前的步速向前走去,似乎不願再與洛九江交談了。

    在茫茫雪原的映照之下,她那枯瘦單薄的身軀仿佛隨時會被烈風吹倒,會被大雪吞沒,而那兩個粗糙沉重的石鎖看著就更是礙眼極了。

    “請留步。”饒是這女孩先前勸告猶在耳畔,洛九江牙根一咬還是管了閑事,“姑娘腕上的石鎖,可需要我來……”

    女孩轉過臉來,慢慢地搖了搖頭。她麵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吝嗇的笑意,輕飄飄道:“那是我自己拷上去的。”停頓了片刻,她抬起手來,拿拇指食指比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好奇與好心也要少一點。”

    洛九江沒有再叫住她,於是這女孩子就拖著那兩個沉重的石鎖,極緩慢地同洛九江擦身而過,又漸漸走遠了。

    洛九江上前去撿起那身皮裘給自己裹上,又踩上這疤痕男人的靴子。在此期間,他從這男人的皮裘腰帶上發現一個布袋,袋中滿是某種或呈血紅色,或呈慘綠色的小牌子,這牌子上浸滿了已經發黑變臭的血跡,讓人見之生厭,也不知有什麽用途。

    他依照自己先前所言將這男人深埋六尺。雪地鬆軟,埋屍的大坑倒也並不難挖。將一切都料理清楚,洛九江把領口一緊,暖暖和和地踏上了前路。

    想他此前雖然泡滿身海水、滾遍體泥也不大當一回事,但如今竟連屍體的衣服都能揀來穿了,可見人類下限變動之快。洛九江苦笑一聲,思考著自己接下來該怎麽找到一個能問清事情的人。

    而在他的背後,一個淡灰色身影無聲地從一棵光禿禿的大樹樹梢上滑下,也不知此人在這裏停留了多久,洛九江和那刀疤男人交戰一場,又同女孩子說了幾句話,然而三人竟好似誰也沒發現他。

    灰衣人在樹下停駐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什麽。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向著洛九江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而對於那片埋著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的雪地,他也同那女孩子一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們暖心的安慰,我會加油寫下去噠=3=,送給大家抱抱和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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