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荒涼山莊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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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利克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艾德格,別這樣,你看起來像個情種。”
“我是,費利克斯。”霍爾先生轉回身來,倚在連眷站過的地方,眉頭卻蹙得更緊,“我是不是不該這樣逼他?”
他曾經趁連眷睡著了,悄悄地走進他的房間。他望著他的睡臉,就感覺他最珍貴的心髒好像被一隻手輕輕地握住了。
他愛他,愛意來得突然又洶湧,好像此前都是在靜水深流,在默默地積攢,隻等著這一刻衝破閥門,他意識到他不能忍受連眷生病、衰老、與他隔閡,因此他迫切地想要使他成為他的同類、他的孩子、他真正的最親密的伴侶。
但連眷不願意,他獨立而自主,霍爾先生感到歡喜,卻又有些憂慮。因為他不能確定這種獨立與自主是來自他閃光的人格,還是隻是因為他對他的情感不夠深厚。
費利克斯的麵上顯露出驚詫,“艾德格!你真讓我驚訝!”他原以為霍爾先生不會輕易動搖的,不過這也證明,霍爾先生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喜愛連眷。
不過費利克斯接著很快地說:“別擔心,艾德格,他會想明白的。他也在猶豫,艾德格,我看得出來。你們喜歡彼此,但他隻是還需要一點兒時間。”
“時間?”
“是的。他還太年輕——十八歲?還沒品嚐到衰老的滋味呢,等他知道了,他就會明白,永葆青春是多麽重要。”費利克斯笑著,舉著杯子伸展雙臂,優雅地在他麵前轉了一個圈,“看啊,多麽完美強健的身體。誰能想到這副身體的主人已經在這世上度過了接近兩百年的歲月呢?”
“不過,艾德格,你自己也要想清楚。”費利克斯說道。
“我?”
“沒錯。你要想清楚,你對他的愛是否真的已經達到了要將他轉化的地步。畢竟,因為漫長的時光,我們總是愛意涼薄。你能說你此刻喜歡他,但——五年、十年、甚至百年之後呢?你還能喜歡他嗎?”費利克斯十分具有仁愛心腸地說道,“如果那時候,你變心了,他卻還愛你深沉。相信我,那孩子會發瘋的。”
霍爾先生沉吟著,好一會兒,才說:“你的話有些道理,費利克斯,你不必擔心我怎麽樣——我會給他些時間的。不過,在這些時間裏,我也不能幹坐著等待,對嗎?”
“沒錯,”費利克斯笑吟吟地應和,“那你想好要做些什麽了嗎,艾德格?”
“是的,我大約有一點兒想法。”霍爾先生應道。
“你想出去看看嗎?”幾天後的夜晚,安靜的餐桌上,霍爾先生冷不丁地如此問道。
連眷抬頭看他,他們的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但仍然有些生硬。
“去做什麽,先生?”他問道。
“我想帶你去看些東西。”霍爾先生說。
連眷點了點頭,沒再問下去。
晚餐後,他們便一同上了馬車,馬車朝城裏駛去。
很長的一段路,連眷與霍爾先生隻是安靜地坐著,不怎麽交流。隨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地方,這兒的街道太過狹窄擁擠,馬車無法通過,他們便從馬車上下來步行。
連眷站在路口,望著裏麵的場景,輕聲問道:“您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霍爾先生伸手,牽住他的手,淡淡地說:“朝裏走去吧,看看。”
他們便朝街道裏走去。
這兒是城市的隱痛之處,下層貧民的聚集地。泥地上塵土飛揚,蜂巢般密集傾斜的小屋裏傳來乒呤乓啷、緊緊挨在一起的家具碰撞的聲音,很多的小孩、穿著破爛、渾身汙黑的小孩子或蹲或站在路邊,彼此說話或者把玩一個髒到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小玩具。
他們不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故意站在外麵的,隻是因為屋子太小,沒有他們落腳的地方。
空氣中彌漫著不可名狀的食物的氣味、屎尿的氣味、煤炭的氣味,叫人心裏發悶。
連眷與霍爾先生走過去的時候,那些大人、小孩用各異的眼神注視著他們——兩位衣著整潔、麵容俊美的先生,緣何會來到他們這個連上帝都拋棄了的地方?
他們不是到這裏來找什麽人,隻是像遊客一樣,慢慢地走過去,時不時還要小心地避開地上的垃圾。
長長的一條街走盡了,他們又來到了大街上。
連眷還沒有從那種可怕的、貧民窟的氛圍中走出來,麵上神色有些呆愣,這時霍爾先生忽然伸手抱住他,身體一輕,連眷隻來得及壓抑住口中下意識傳出的驚呼,路燈、房屋和電線便忽然在他的腳底下了。
霍爾先生伸展著他那對巨大的、堅韌的蝠翼,扇動著,帶起夜風,他們身處城市的上空,像造.物.主一般俯瞰著賽斯勒克。
“還是第一次抱著你飛。”霍爾先生的聲音中摻雜著一絲笑意,揉著涼爽的夜風,“比我想象中的要重一點兒,親愛的。”
連眷緊緊地摟住他的脖頸,無暇與霍爾先生打趣,隻提醒道:“那麽,先生,你可千萬別讓我掉下去了。”他有些害怕。
霍爾先生笑起來,一頭微微卷曲的黑發被夜風撩亂,劃過了麵頰,他低下頭看著連眷,唇邊笑意溫柔,“遵命,我的主人。”
他像個完美的黑執事。
他們在空中飛行,連眷有時會擔心街道上行走的人一抬頭,就會看見他們,但事實上,他們與黑夜融為一體,人們就算看見,也隻不過會以為自己眼花了而已。
霍爾先生帶他穿過小半個城市,落在一座醫院的窗前。
裏麵有一個得了重病的人,因為疼痛而躺在病床上哎呦哎呦地直叫喚。
接著,他們又來到城市的富人區,一棟優美富麗的宅邸裏,一個美婦人正躺在浴缸裏,她的臉上蓋著厚厚的一層硬膜,浴缸裏是一池鮮紅。
“那是處子之血,她們認為這能讓她們變得更加美麗。”霍爾先生低聲說道,語中帶著微微的嘲笑。
這時他們已經落了下來,在富人區寧靜寬敞的大街上散步。
連眷沉默著。他不是愚笨的人,霍爾先生不說,他卻明白霍爾先生讓他看這些東西的原因是什麽——富裕的人逃不過衰老、普通的人躲不過疾病,而貧窮的人一無所有。人,隻要是人,就必定要忍受貧窮、衰老與疾病之一的折磨。
霍爾先生是在用人間萬象,告訴他,他麵臨著一個能夠逃避這一切的選擇。
“您真的那麽想要我成為您的同類?”連眷開口問道,眼中無奈、惆悵、歡喜般般情緒流過,最終複雜地混在一起,化作一汪灰色。
霍爾先生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與他對視。
他的唇邊原本還噙著漫不經心的微笑,這時他臉上的那種自由神情漸漸地淡了下來,變得嚴肅、認真,眸中炙熱真摯。
“是的。”他說。
連眷倒吸了口氣。
他凝望著霍爾先生,最終說道:“好吧,先生,我被您勸服了。”
霍爾先生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告訴了費利克斯這件事,並立即開始著手準備轉化的事情,就好像一個毛頭小子滿懷欣喜地籌備著自己的婚事。
費利克斯對他大肆嘲笑,但還是為他請來了一個有經驗的女貴族,由他們二人一同為他的轉化儀式護法。
霍爾先生很忙,也因此很快準備妥當,就在這個夜晚,連眷便要迎來他的轉化了。
連眷從宅邸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麵走進來,黃昏已經鋪滿了磚瓦和草木,與他的身影深深地融合,他抱著很大的一束百合花,雪白。
“親愛的,你到哪兒去了?”霍爾先生走上前去,吻了吻他的麵頰。
連眷露出一個笑容,應道:“聽說附近種了一片百合,我就去看了看,莊園的主人還送了我一些。”
“你不該出去的,親愛的,我們的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霍爾先生下意識地,並不喜愛這些白色的百合花。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艾德格先生,您可真是專.製。”連眷揶揄道。
“你該叫我艾德了,親愛的,這是專屬於你的稱呼。”霍爾先生微笑著說。
連眷抿著嘴唇笑,霍爾先生喚來仆人,讓他把那些百合花送到臥室裏,隨後帶他來到地下室。
這兒已經布置妥當,費利克斯正在最後一遍翻看古老記載的羊皮卷,見到他們進來,便笑著打趣:“艾德格和他的小伴侶來了。”
“您好,費利克斯先生,”連眷打招呼道,“您好,女士。”
女貴族向他頷首,說道:“快些開始吧,這儀式可十分耗體力。”
連眷躺在了畫滿咒文的祭台上,霍爾先生望著他的眼睛,說:“我要喝一點兒你的血,接下來,你會睡一會兒——隻會是一小會兒。等你醒來,寶貝兒,你就是全新的你啦。”
“我期待,先生。”連眷笑著,注視著他,如此應道。
他是常常帶笑的,但他的笑往往是漫不經心的、捉摸不透的,很少像現在這樣,明白、清晰、溫柔,卻又帶著淡淡的憂鬱、迷茫與無奈。
霍爾先生忽然感到有些不安,但他很快將此歸結為緊張,安撫地朝他笑了笑,便抱住了他,握住了他的手,唇邊獠牙伸出,輕輕地刺進了他的脖頸。
霍爾先生十分小心且溫柔地吸食著他的血液,連眷感到些許疼痛與迷醉,他眼中的惘然更多更深,這一刻,宛如人死之前,他的眼前走馬燈般的浮現出許多他以前習以為常、但此刻看來卻已經無比珍貴的記憶:
清晨照耀在大地上的第一抹日光、草葉上滾動的露珠、咩咩叫著在草地上跑動的羊羔,微風裏顫動的新鮮綻放的玫瑰花、淡紫色的酢漿草、絨絨的薊花……
被一朵粉玫瑰刺破手指的他、握著暗藏他小心思的白茶花的霍爾先生、緊緊捏著藍繡球花傻笑的賽菲爾……
最後是雪白的、怒放如靈幡的朵朵百合。
霍爾先生劃破手腕,小心地將自己的血喂給連眷,隨即將放入骨杯中貯存的靈魂放回連眷的身體之中。
儀式直進行到這一步,都無比順利,接下來,就應該是靈魂與他流動著霍爾先生血液的身體融合的時候了。
霍爾先生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麵色蒼白,但他的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了一個放鬆與歡喜的淺笑。
但緊接著,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連眷的身體猛地抽搐起來,與此同時,他開始吐血。
在場三人齊齊一驚,女貴族急忙上前,“按住他。”霍爾先生捉住連眷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他,女貴族咬破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畫下新的咒文。
她畫得很急,但咒文完成之時隻是僅僅發出了一瞬的閃光,緊接著便暗淡下去,鮮血從他的皮膚上流淌下來,暗紅。
“怎麽回事?費利克斯?”霍爾先生高喊,慌張而急促。
女貴族站起身來,回望了費利克斯一眼,費利克斯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站在那兒,麵色如冰,緊抿著雙唇,久久沒有應聲。
霍爾先生將自己畢生所學的急救方法都用在了連眷的身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當他咬牙亮出鋒利長爪,伸向自己的胸膛,決定用心血來救連眷的時候,費利克斯才急速閃到他身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費利克斯!”霍爾先生一聲怒吼,雙目紅亮猙獰。
“艾德格!”費利克斯氣急敗壞地說,“別白費力氣了!失敗了!我們失敗了!”
“怎麽可能會失敗!”霍爾先生怒吼,“我們的程序沒有出錯!他也明明答應了……”霍爾先生的質問戛然而止。
費利克斯看著驟然失聲的霍爾先生,歎了口氣:
“不,他不願意。他騙了你,艾德格。”
他眼中有憐憫。
霍爾先生寂靜了一刹,忽然悲嘯一聲:“是我害了他!是我!艾德格·霍爾!你罪該萬死!”
他為什麽要逼他?
如果不是他逼著連眷做出抉擇,他就不會走上祭台,他們就不會受到製裁——他明知道意願對力量來說有多重要,他卻為了一己之私,忽略它!
現在他證明了,連眷愛他,他選擇遷就他,陪伴他,而他卻致他於死!
連眷躺在那兒,眼眸安靜地閉著,痛苦的時刻已經過去,鮮血在他的身軀與身下的祭台蔓延,血泊殷紅,他沉寂,如同枕著玫瑰入眠。
他活著時,霍爾先生的愛如藤蔓,勒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死得意外,卻忽然自由。
臥室沒有人再進去過。
百合花由白變黃,逐漸萎落、枯敗。
沒有等夏天過完,霍爾先生獨自回了威特郡。
他走進棺材,開始了長眠。
荒涼山莊的玫瑰花無人照看,肆意生長蔓延,連牆壁都爬滿了玫瑰藤。每到初夏,鮮豔的紅玫瑰就會抖著露珠怒放,那本該很美,但襯著門窗緊閉、牆體灰黑的荒涼山莊,卻隻顯得鬼氣森森。
荒涼山莊在短暫的生機勃勃與井井有條之後,再度衰敗,從此便是永遠的荒涼山莊。
作者有話要說: 結束啦,不知道大家還滿意這個結局嗎?
前文有數次提到連眷對白天、陽光和植物的喜歡,這就注定他不能走進黑夜。
因為有寶寶沒看懂結局,所以再改了一點,就是結局添上了幾句霍爾先生的內心獨白而已。
或許是讀者處於上帝視角的問題,通曉主角兩方的動態,所以看著最後結局會懵,但別忘了身處故事之中的人是不知道那麽多的。
連眷是不知道自己會死的,或者說,無論是他還是霍爾先生都低估了意願的力量【一種日式的表達emmm,大概就是意誌對超自然力量的重要?】。
霍爾先生不懂,隻想著要他和自己一樣,卻選擇性地忽略了三令五申提到的【意願】(甚至前麵還用了賽菲爾的失常做先例),是他的錯。他雖然沒有死,但他原本是優越力量的永生卻隻會讓他的痛苦更加漫長而已。
我的解釋就到這裏啦。所以我感覺我文風的缺憾在故事性上的缺乏上的體現也在這裏,我不會一直清楚地展示主角的內心,我喜好的是通過神態和話語的表達,景物的烘托暗示,去窺見他的心思,可以說是一種古典的寫法?
雖然這麽說顯得自己很高級似的,但其實寫不清楚到位說到底都是自己筆力的問題,是我的錯,我會好好努力的。
emmm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願意看這麽多,總之這就是我對結局的解釋和我自己的一點題外碎碎念啦。
最後,下個世界是小白厲鬼受x心黑天師攻,現代paro,關於複仇的故事,我會盡力寫恐怖一點兒的?
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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