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星弈十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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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意外相見,通天並無與元鳳攀扯關係的意思,這並不是懼怕所謂因緣果報之類——上清首徒究其來曆,無論哪邊都是麻煩。就這他都有膽兒收徒弟,還敢放出去讓認親,用玉央的話來說,壓根兒他就找不到通天會怕些甚麽。

    ……通天會怕些甚麽?

    這就得從頭來細細地分說一番了,有唐一代,開元天寶之間,盛世霓裳舞破,山河焚於兵燹。逢於其時,英雄美人、豪俠異士,種種風流俊彥,幾乎都伴隨著逝去的狼煙烽火,葬入青史冊外靜默的塵埃之下。

    有唐一代的江湖,其實極為特異,它與朝堂之間的分野,十分模糊。

    在青岩遊醫恰正年少,天下升平之時,距太宗皇帝治下相去不遠,朝堂宮廷之中,從龍的武林勢力所留存的影響力已然逐漸消退,而國朝加諸於江湖中的控製,消減得更為緩慢,平素官府治下,捕快緝查,種種須得拔刀之事,多有武林俠士代勞。猶記得他行於江湖的那數十年中,在帝京兩都,乃至後來的軍塞重鎮,皆有九州風雲牌大張其中,隱元會之勢,遍於朝野。

    恰其時,江湖勢力混雜,所謂一教兩盟三魔,四家五劍六派。天策府兵與玄甲蒼雲軍,皆領命於上,自不必言。至於嵩山寺中方丈便是天家中人,而呂純陽於京畿立下山門,本就是順應其時朝中博弈,至後來門下生變,亦多數因此而起。而七秀憶盈樓的揚州樂坊,更為禦賜。

    六派之中,唯青岩萬花與君山丐幫,算是與朝堂之事離得較遠的。

    萬花門人為隱逸之士,又多聚天下能人異客,儼然一處雲集風雅之地,與七秀、長歌並舉。穀中七聖,有曆經朝堂之事、憂患不得張者,亦有為權勢所迫、流離無所定者。若非狼煙兵燹、天下亂離,多數同門,亦包括他自己,終其一生都不會涉足局中。

    恰逢亂時,秉萬花穀嗣脈心傳的二代三代弟子,多多少少都帶了憂國憂民憂天下的一顆文人心腸。是以他會選擇孑然一身舉赴興亡之事,幾乎為這時代的潮頭打得粉身碎骨。然而——甚至可以說,通天秉性其實頗為厭惡弄權之事,更絕不甘願成為被人擺布的卒子。

    既已立下上清一脈,預備傳下道統,那麽“身在桃源隱,心懷天下先。”這一句入穀訓詞,亦被他存留至此,述與門下弟子。

    這蚩莽洪荒,而今三族尤且煊赫,卻不過羅睺與一氣不動聲色擺布的局中卒子。道與魔,不論何方成為勝者,掌控天道,都將是開天三族從這曆史舞台的最中央,謝幕退場的時候了。大樹將傾。

    與這兩人未必不能結個善緣,然則通天既不願在下一場量劫中成為局中卒子,眼瞧著又將定終局,便少不得要插手其中,攪一攪渾水、為門下籌謀一二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

    但九針太素輪著往元鳳身上招呼一遍、還一樣樣細細分說過來這樣的事,雖說原主是被放倒了不曉得……還是不要掛個授課的名頭,在剛剛認了親的小徒弟麵前做比較好罷?

    通天指間轉著最初被他取將出來的利針,主用作調陰陽、取癰痹的那根,擺了一臉若有所思的神色地對長琴道:“為師夜觀天象,估算著,你將要當兄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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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闖入元鳳本源中的,卻是利針難調的天地陰陽兩息,是羅睺做下的手腳還好說,於此他卻除了做個診斷之外,就別無他法了。

    而小弟子低頭收拾針匣,沒答話,直接把利針從通天手裏拿走了。

    通天嗤得一笑,隨手揉了揉算是安撫,將剩下那盞一直沒人去碰的瑩流茶飲盡,略緩了緩,便將元鳳挪去玉虛峰他自家院中的客房不提。

    ……

    元鳳先前的話裏頭是說,他的族人便在近前,掃清路障之後,很快便來接應。然而他直於玉虛峰滯留了兩日後,方才告辭,想是那路障難掃,這也是為了不留首尾、免得反將麻煩引到三清這邊。玉央好不容易從器房出來一趟,聞說這事,連句胡鬧都懶再提,轉頭提溜了師侄又鑽了回去,差點就趕不及作別。

    對此通天解釋道:“這孩子大約是有些怕這器房裏頭倒騰的事,平日裏都不太靠近,其實沒甚麽要緊的。”

    ——看玉央的樣子也像是會把鳳來琴拆了研究的那種,於此元鳳也隻能嗬嗬一聲,畢竟沒有由頭置噱。近來多有變故,族中也不太平,他不打算將孩子帶回去涉險……上清真人,有些事上雖有些沒譜,也算得上是可堪托付的人選了。

    ……

    長琴先前放出的傳訊紙鶴,所指引的方位就落定在長生澗,鳳族前來接引之人便侯在此。是以這日作別,便是又回到了原地。這幾日白竹亦早早地被吩咐過,並未守於其中。

    從玉虛峰洞府之前通向長生澗的十裏雪路,山回路轉,唯遣了長琴相送,也好讓元鳳交代些事,途中話別。

    通天將人送出門口後便懶得去管,徒弟人不離昆侖山中,左右也翻不出天去——病人一時間也用不著他複診,放心得很。

    通天轉頭又去烹茶了,琢磨著準備送去給玉央嚐嚐合不合口味,邊想些有的沒的,一邊守著爐火,等小徒弟送客回來。

    他先前聽了幾句,來接引元鳳的人是鴻鵠與朱雀,他們所統領的,是鳳族之中有數的兩支了:一族精兵強將盡出,行程這般如臨大敵,想來這四極東南一帶,又要生事了。

    烹茶其實是挺好消磨時間的雅事,一番講究下來,時不時地再走個神,半天時光便就這麽輕易過去了。等小弟子小心翼翼地抱著個物事回來的時候,通天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著小爐中的火,麵前堪飲的統共也不過三盞清茶。

    通天聞聲抬頭,看了長琴懷裏的那物事一眼,咦了一聲,頗感興趣道:“竟然一並交給你了?果然該要當兄長,”那正是個鳳卵,便通天從前去過南明,那傳說中鳳族遷部之後,存留有幼雛巢窠與庫藏的舊地,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未出殼的,新奇的很,繞過去上下打量了幾眼,忽然側頭問:“取了名字沒有?”

    小徒弟抱著理論上會孕育出與自身相連的血脈的鳳卵,神色頗有些微妙,點一點頭道:“叫做鯤鵬。”他與元鳳相處無多,雖有個名頭在,但於此項托付,他先前全然從未料及,很是意外,現下便抬頭去看通天的神色。

    似乎是聽到有人呼喚其名,拿鳳卵微微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動,響了一聲鷇音。長琴頓了一下,神色複又軟了幾分,手上分明更小心了些。

    通天由得徒弟抱著它,笑道:“好名字。”他隻略略評說了這一句,語氣上並聽不出什麽不對頭來。

    爐中火一明一滅,隔了嫋嫋的茶煙,他垂眼的神情並看不分明,分明還是少年俊美至略生孤冷之意的樣貌,又仿佛很慈悲。

    一時靜默,唯有爐中的火,微微爆響了一聲。

    通天道:“此子與我上清一脈,並無師徒緣法。眼下照看一二也是無妨,你並不必太過勞心此事。”

    長琴一一應下,目光不由轉到院中樹下,那擺得整齊的三盞茶上頭,他記性好,前日裏通天第一次動手調製,因取水不一,茶湯就此生出的那些外表上細微而又分外明顯的差異,都記得清楚:是以他眼下略略分辨就能看得出——眼前的三盞,分明都是井月茶。

    元鳳喝了一口便倒,通天笑吟吟的解釋猶在耳邊:“就好比這茶名為井月,意取水中明月之影,取水不活難稱佳,飲之使人身心疲憊。”

    他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準備先遠離此處是非之地。好在通天此番並不打算作弄親傳,事實上他總弄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端來作怪,卻很少會耍到徒弟頭上——因著沒甚麽意思。他安排了這鳳卵中的鯤鵬破殼後暫住的地頭,徒弟說要先走便揮揮手讓了,隨他逃命。

    通天自己捧了茶,施施然往小遙峰而去,路上頗有興致地邁了四方步,仿佛是從前仙跡岩學文習字的光景,頗有頓挫地,邊走邊吟《逍遙遊》。

    院中花樹十二盞,兀自盛放,在晚風中微微搖曳,已是快要謝落的時辰了。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聞其聲,鳳卵鷇音又是一聲,躍躍然很是高興一般。見此情狀,留於原地的長琴很是哭笑不得,但讓他抱著鯤鵬湊上去跟著圍觀師傅做壞事卻更是不行,免得等他孵出來後盡不學好,便權作安撫地輕輕拍了拍。

    他師傅雖慢條斯理地踏著四方步,腳下卻已然走出了老遠,唯有朗笑之聲遠遠地,還傳將過來。

    ——“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元鳳原本在傳說裏就有兩個孩子,鯤鵬和孔宣……他自己生的,陰陽之氣入體生鯤鵬,五行之氣入體生孔宣。

    放這雷的不是我,打人不要打臉[抱頭

    ps,致尚未出場的孔宣。從龍族那邊就可以得出結論,三太子這個職位,不太吉利啊。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做烤魚,能喂飽上萬人。】這個是來自微博@茄三瘋 的段子,內容提要玩笑借梗在此說明一下。

    然而會寫得出《九羊神功》的萬花穀,會開出這個腦洞,也不是不可能的說……

    阿甘今天吃藥了,哢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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