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饒是鬱風斐，也沒預料到這個大膽而奇特的計劃，被震得一時忘記了疼痛，呆呆看著林離。

    林離得到注視，似乎受到了鼓勵，比劃著跟他說，自己準備從旁邊開始，啃一個洞進去，把鬱風斐挖出來。

    路上的時候，鬱風斐思考良久，將自己對林離能力的猜測告訴了他，林離非常認可。但他同時認為，如果那隻是塊普通的岩石，自己就算瞪瞎了眼睛也無法將之轉化。所幸此時身處礦洞，這塊巨石孕育玉石的幾率很大，故此他覺得自己極有把握一試。

    “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把你弄出來的！”林離安慰鬱風斐，朝他亮了亮自己潔白整齊的牙齒。

    “等等，先別努力了，你打算從哪裏開始？”

    林離打量許久，拍了拍岩石的一角，歪頭看著鬱風斐：“這裏……吧？”

    “那會把你一起埋進來的，笨蛋！”鬱風斐沒好氣道，“你知道想把我救出去，需要弄走多少石頭嗎？撐死你也做不到！老老實實先走吧，我還能撐一段時間。我告訴你，人不喝水可以堅持十天，正好能等到你帶人來救我。”

    “可是……”林離不甘心。

    鬱風斐又道：“快去快回，不然等你餓暈，沒了力氣，咱倆都要折在這裏了。”

    林離聽話慣了，定定看了鬱風斐良久，突然轉身，吧嗒吧嗒跑遠。鬱風斐被壓迫在角落，隻能看到眼前一小塊黑暗的地麵，瞧不見林離遠去的背影。他挺想叫住林離，再看看那個小傻瓜，可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隨著血液的流失，寒冷席卷了鬱風斐的身體，疼痛已經變得麻木。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在沒有水的絕境中，一些人確實可以憑借超強的意誌力與生命力，堅持超乎想象的時間。

    但已經受傷的鬱風斐絕無可能。

    村子一次性點燃大量火油，讓封閉的礦洞發生爆炸，影響了整個礦洞的結構，鬱風斐耳力驚人，能聽到上方不時傳來的細小碎裂聲，這裏已經變得搖搖欲墜，危在旦夕。

    林離或許能替他啃出一條生路，但更可能的，是兩人躲不過下次突然而至的塌陷，從此長眠於地下。

    嘖，你最好給我記住。鬱風斐在心裏恨恨地想。林離，你要一輩子記住我，一秒鍾也不能忘。

    未來，林離或許會懊悔，或許會自責，或許會悲痛欲絕。鬱風斐知道那種滋味，痛苦像瘋狂生長的藤蔓，會緊緊纏繞在今後的人生中，如影隨形，令人窒息。

    可這一切終究會過去。

    林離會遇到別的什麽人，逐漸忘記過去的傷痛，重新過上傻乎乎的日子，開心的，鮮活的。

    這就夠了。

    鬱風斐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

    半個月後，林離帶著人姍姍來遲。礦洞果然又發生了幾次坍塌，他們尋找了很久，終於在碎石下挖出鬱風斐半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林離嚎啕大哭。

    他親手埋葬了鬱風斐，在他的墳前供上潔白的菊花，撫摩著冰冷的墓碑，無聲流淚，喃喃地低語：“風斐，我會一輩子記得你，喜歡你，以後也不跟別人好。嘎嘣嘎嘣……”

    嘎嘣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嘎嘣？

    鬱風斐揉揉眼睛，看到林離在啃著供品蘋果。那個蘋果又大又紅，他啃得異常賣力，一邊啃還一邊嘟嘟囔囔地說：“別害怕，我很快就吃能完，嗝。”

    再次從昏迷中醒來，鬱風斐睜開眼睛。那個離奇的夢還殘存了些隱約的片段，最後的打嗝聲與耳邊的聲音清晰地重合在一起。

    林離沒有走，他趴在巨石後方，鬱風斐看不到的地方，正在賣力地執行著他那個蠢得可笑的計劃。不知道他已經啃了多久，過一小會兒，就打個飽嗝，聽起來被撐得非常難受。

    “喂！”鬱風斐沒辦法轉過頭去看他，隻能氣急敗壞地朝空氣大吼，“你怎麽還沒走？！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林離沒吭聲，狹小的空間內，隻有他啃食玉石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才小聲說：“你又想把我騙走。我不是傻瓜。”

    “讓你走你不走，巴巴留下送死，還敢說自己不是傻瓜？”

    “你才是。”林離咕噥。

    鬱風斐更生氣了，兩個人就“誰是傻瓜”這個蠢兮兮的議題展開了無比幼稚的爭論，最後由於林離還要忙著啃玉石，輸給了明顯中氣不足的鬱風斐。

    “哼，你知道……知道我的厲害了吧。”鬱風斐哼哼唧唧，“看你還敢不敢……跟我吵架。”

    “你別說啦。”林離道，“我吃得差不多了，你快動一動，看能不能出來？”

    隨著他話音落下，鬱風斐果然覺得身上一輕，試著用手撐住地麵，竟真的挪動了一步。

    “可以了！”他心頭一喜，忍住劇痛，連滾帶爬地向前行進。終於拖著傷腿，從巨石下逃了出來。

    然後他看到了林離。

    林離一頭青絲滿是灰塵，在寒冬臘月中出了一身汗，汗水與灰塵髒兮兮地混在一起，弄髒了臉頰上擦出的傷口。明明是十分狼狽的樣子，卻是笑著的。

    “太好了。”他跌跌撞撞地向鬱風斐跑來，中途摔了一跤，再爬起來時，明顯有些茫然，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用手摸索起地麵。

    鬱風斐的心沉了下去。他分明看到，林離臉上有兩道烏黑的淚痕，那是鮮血凝結後的顏色。

    “你——”

    林離側耳聽到他的聲音，重新辨明方向，來到他身邊，自豪地宣布：“我把你救出來啦！”

    “你的眼睛……看不見了？”

    林離搖頭：“能看到一些，不要緊的，我先帶你出去。”說著，他彎腰拉住鬱風斐的胳膊，想將他扶起來。

    鬱風斐悶哼一聲，罵道：“看到個屁。你抓的是我的腿！”

    林離慌慌張張將他放開，鬱風斐又倒抽口氣。林離一時間不敢動他，隻能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身體，尋找胳膊的位置。終於，他將鬱風斐攙扶起來，無神的雙眼茫然望向黑暗，對鬱風斐道：“我在暗門的位置上做了記號，你看一看，是不是有個地方綁著一根布條？”

    “嗯，看到了，我給你指路。”鬱風斐道忍下怒氣，朝上方看了看，“待會兒再收拾你，快走吧。”

    除了指點位置，鬱風斐再沒有說多餘的話。走到一半時，礦洞又一次搖晃起來，但幅度不大。兩人埋頭趕路，硬頂著頭上掉落的碎石雨，成功來到記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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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叢水晶礦，一枚精致的銅環隱藏在晶石中。鬱風斐與林離兩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拉開密道的暗門，看到一條通往下方的陡峭階梯。

    礦洞的晃動變得猛烈，兩人也不顧上下方究竟有龍潭還是虎穴，急忙彎腰鑽入。沒走多久，便聽頭頂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抬頭一看，卻是又一塊巨石落下，將暗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隻能繼續向下走了。

    這段路程異常沉默，林離幾次想說話，都被過於嚴肅的氛圍所懾，沒敢開口。

    頭上傳來的動蕩漸漸遠去，空氣開始變得潮濕。鬱風斐摸了把岩壁，沾了滿手的水汽。腳下的階梯十分陡峭，再加上濕滑，稍不留意，很可能直直跌下，摔個粉身碎骨。

    “停，歇會兒再走。”鬱風斐終於發話。林離鬆口氣，攙扶著鬱風斐慢慢坐下，從身上摸出個小竹筒，遞給對方喝水。

    早上的時候，鬱風斐考慮到今天需要長途跋涉，便讓林離收拾了個小包袱帶在身上，此時竟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用水沾了沾嘴唇，很快遞回給林離，示意他多喝些。林離摸著肚子搖搖頭：“我撐得難受，喝不下了。”

    不提起這件事還好，一說起這個，鬱風斐又來了氣，冷哼一聲，硬邦邦地問：“做英雄，很得意嗎？隻差一步，你就要被砸死了！”

    “可是我救到你了。”

    “對啊，而且又成了個瞎子。”

    “瞎了也無所謂，我不怕。”林離悶聲道，“我隻害怕永遠看不到你，聽不到你，也感覺不到你……風斐，你別讓我一個人走。”

    鬱風斐沉默了。林離不知道他此刻是何表情，或許又在嫌棄自己說話肉麻。他也不想這樣，但實在沒讀過多少書，心裏有什麽想法，隻能這樣笨拙、直白又坦率地表達出來。

    “喂，你知道，我讓你走的那會兒，心裏在想什麽嗎？”鬱風斐突然發問。

    “你，後悔了？”

    “沒錯，我是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鬱風斐說著，抬起手遮住了眼睛，“我想到了以後，很久以後，你過得很好，生活裏有了別的人；或者過得不好，一個人孤零零的。但無論怎麽樣，你身邊都沒有我了。”

    鬱風斐的聲音有些異樣，林離聽出來了，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龐。

    這裏的空氣非常潮濕，一切都濕漉漉的，包括鬱風斐的臉。

    “林離，我那時想著——”鬱風斐抹了一把臉，竭力平穩下自己的聲音，“咱們要在一起，過一輩子才好。我想看到你變成老頭子的樣子。”

    這句話毫無文采，仔細想起來也是毫無道理。林離卻如同聽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情詩，他可憐的腦袋瓜裏，也實在想不出什麽詞藻比這句話更加華麗動人，隻能重重點頭：“嗯，我也是。”

    兩人現在一個瞎子，一個瘸子，皆是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生離死別之後，劫後餘生的後怕與喜悅充盈在兩具疲憊的身軀中，他們緊緊相擁，互相偎依，仿佛失而複得了整個世界。

    良久，林離在鬱風斐的懷抱中，不安分地動了一下。

    “風斐，你能先放開我嗎？”林離為難地小聲說，“我撐得難受，你壓到我的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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