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飛魚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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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您看看,這裏您想用什麽?”

    一個小姑娘溫柔的聲音響起,手上拿著幾隻珠釵伸到麵前,打斷了雲昭的沉思。

    她目光重新聚焦,看向光滑如水的鏡麵,裏麵的小人兒五官尚未完全張開,眉眼卻靈動奪目。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瞳仁烏黑發亮,側光的時候甚至有些近紫,如果不是嘴唇太過蒼白,整個人看上去粉嫩嫩的。

    雲昭心口微微一動,若若和她之前,細看之下竟有三分神似,隻是比她的容貌更精致秀氣了一些。

    為她整妝的小姑娘見她看著鏡子半天沒有說話,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大小姐,您不喜歡這個發式麽,奴婢馬上為您重新梳——”

    雲昭錯愕了一瞬,隨後想起若若小姑娘往日裏的作風,搖搖頭。

    看了一眼她選的那些珠釵,樣式都很出挑貴氣,隻是太重了,有一隻上麵還用金線綴了串密密的小小顆東珠。

    雲昭隨手從妝奩裏拿了一隻小小的金釵遞給她,“就這個吧。你叫什麽?”

    姑娘一驚之下抬起頭來,視線剛好與她平齊,一接觸,她又慌張地垂下頭去。“奴婢叫秀枝,是新補上來的丫鬟,頂了秀芳姐姐的缺。”

    隨後她有些猶疑,不知道雲昭記不記得秀芳是誰,要不要同她解釋——而且,小姐怎麽會現在說話了?

    她明明聽赤櫻姐姐吩咐過,小姐近期內怕是都不會說話,讓她們侍候時都仔細著點,不然就被發賣去山溝裏,配一個邋遢相公。

    雲昭閉了閉眼。

    很好,她上一世有個天生的能力,同人對視之後能知道對方當時內心所想的事情,這點能力,即便現在她成了另外一個人,還是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從前她一旦知道別人在想什麽,就會無法控製自己直接脫口而出,剛剛卻並沒有任何不受控製的感覺,不用被人當成天降不詳的妖孽了。

    赤櫻那個威脅人的法子,真顯不出她是出自自己家,又被福如媽媽親自調教過的丫頭,直白粗暴,但她很喜歡。

    “好。”雲昭嘴角揚起淺笑,說道,“梳完之後告訴你赤櫻姐姐,說我要去祖母那邊請安探望。”

    的確要見一見祖母,和她說明白,不然怎麽停了那要命的湯藥?

    要不是今天和這丫頭不經意間說出話來,她也隻當自己要喝一個月藥後才能說話——畢竟那晚雲老太爺可是在雲老太太麵前說的很真。

    昨天夜裏又下了一場大雪,出了雲昭住的棠堂,就看到青色板岩長道的兩旁,白雪皚皚,綴在紅梅恣意伸長的枝椏上,隱隱透出樹幹青褐色,生動好看。

    雲昭憑記憶撿了一條繞梅林走的路,轉過一隻月洞門,就看見一片沉寂的湖麵,薄冰上麵淺淺覆了幾絲裂紋,陽光照耀下,越發晶瑩剔透。

    湖對麵的岸邊有一群人,衣著鮮豔亮麗,映著身後秀致的粉牆黛瓦,倒十分活潑。

    雲昭不由得停下來多看了幾眼。

    赤櫻是第一次跟著雲昭出來,往日裏小姐都偏信盧嬤嬤,不信任她和盈翠這兩個外來的丫鬟,無論去哪兒,寧可帶著小丫頭也不會帶她們。

    但自從那天醒來之後,小姐似乎對她們越來越器重了,赤櫻因此也很珍惜這種真正貼身大丫頭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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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她都很關注雲昭,想著要好好保護小姐,為她引路,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現在正好,對麵那群人她可都認識,小姐明顯對那些人很感興趣。

    赤櫻不待問,便解釋道:“小姐,那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四小姐帶著表小姐在看飛魚破冰呢。”

    雲昭眯眼看去,分辨了一會兒,站在前麵的那三位少女,果然是她記憶裏的雲家幾位小姐。

    不時有幾道影子正從她們麵前劃過,引來身後小丫頭的叫好聲。

    那些影子似乎是魚,有一條通體雪白,令雲昭看清了身形。

    雲南的冬天似乎也算有趣,雲昭想。

    她又站了一會兒,正打算繼續走,突然發現離岸較遠的地方,一個深灰色的身影在上下起伏,看上去有些笨重,有那麽大的魚?

    “那是——”

    雲昭看清了那個東西,但她不是很確定,側身問旁邊一臉不忍的赤櫻。

    赤櫻見她看過來,似乎一驚,然後斂了臉上的不忍和憐憫,低聲說:“小姐是問湖裏那個人吧,奴婢沒看錯的話,他是四少爺的貼身小廝即安。”

    雲昭自然知道四少爺是誰,就是雲聿植。

    “所以姐姐們看的是飛魚,但破冰的是即安?”雲昭麵無表情說道。

    怪不得這湖裏魚如何能躍出水麵,隻有把冰破了,湖中魚經冬缺氧就自然會往破冰處湧躍。

    隻是今天雖然有太陽,卻仍舊是數九寒天,雲昭都已然站著看了不短時間,即安又在那冰冷刺骨的湖水裏呆了多久呢?

    他如此,恐怕他的主子,也沒好到哪兒去,不然何至於讓自己的貼身小廝淪落到此地步。

    雲昭想起那天早上,幽微的光線裏,少年挺拔的身影給自己帶來的極強壓迫感,皺了皺眉。

    沒等赤櫻接話,雲昭便攏了攏身上的大鶴氅,向雲老太太和雲老太爺住的久福堂走去。

    玉佩她已經想起來大約是落在哪兒了,現在去討回來,應該也來得及才是。

    才從月洞門進了久福堂的院子,隔著成蔭的高大鬆柏,已經有人從裏麵迎了出來,看清來人是福如媽媽,雲昭便停下微微頷首,算是禮待。

    福如媽媽仍然是尋常的玄色粗布麻衣,繡鞋雖洗得發白但仍舊針腳如初,沒有絲毫走樣。

    她看向雲昭的唇,目光裏帶了一絲殷切。

    雲昭心下明了,秀枝果然也是福如媽媽送給她的人。

    “您今天是來給老太太請安嗎?”

    雲昭點頭,聲音清潤,“我已經可以說話了,睡了好幾天,怕祖母掛念,便來看看。”

    福如媽媽笑著正要說話,就聽到房間裏傳出來聲音。

    “福如,你在外頭和誰說話呢?留老太婆一個人對著佛經發黴?”

    福如媽媽引著雲昭進了東廂的暖閣裏,剛一進去,撲麵而來的暖意熏得雲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而後覺得舒服很多。

    老太太房裏布置的很富麗,也很暖和。

    正堂裏擺了一架鑲翡翠鏤空白玉麵的屏風,架子是整金絲楠木直接做的,沒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有一絲接縫。右側的長幾上供奉了一尊檀木觀音像。

    赤櫻在前麵打起了緙金絲牙邊的絨簾,雲昭這才見到剛剛說話的雲老太太。

    老太太正坐在暖閣靠窗的一架羅漢床上,穿了一件秋香色緙絲百吉紋對襟長褙子,係了一條紅寶石眉勒,頭發梳成整齊的發髻,耳朵上還夾著一隻西洋老花鏡。

    見來人是雲昭,老太太高興的立馬就要下床。

    “若若,你怎麽來了?”

    雲昭連忙製止她先行了一禮。

    這倒叫在場人很驚訝——大病一場死裏逃生了可真好,向來不會行禮的大小姐竟然把普通的禮行的像儀式一般,讓人覺得好看。

    “祖母,我已經可以說話了,又很想您,所以就來了。”雲昭解釋。

    老太太笑著把她撈進懷裏,摩裟著她的頭,“祖母高興,祖母真高興。”

    她又把雲昭扶在眼前好好端詳了一會兒,隨後口氣略心酸:“之前好不容易把你養的好一些,如今又瘦了。”

    雲昭想到今天早上看到自己粉團團的樣子,跟瘦哪沾的上邊。

    老太太卻是個行動派,“太好了,正好趁今日,把幾個媳婦兒和孩子們都叫來,大家一起吃個團圓飯,我還想著讓老太爺在走之前去看看你呢,沒想到有機會可以合家趕上。”

    福如媽媽便自己去了廚房,打算給雲昭弄一些單獨的膳食,她還是隻能吃些清淡進補的。

    “祖父要出遠門嗎?”雲昭有些好奇,她知道雲老太爺要回京城回太醫院去的,所謂休養,並不是給他,而是安置雲家的一種說法罷了。

    隻不過,雲老太爺應該是在幾個月後回去的才是,現今是去哪兒?

    “是回京去管理他的另外一大家子。”老太太朝她眨眨眼,神情輕鬆。“不過走得這麽早,倒是因為他說要去看看一個好徒弟,上人家那兒待半個月。”

    一大家子,當然指的是太醫院。但——

    雲昭驀然一怔,雲老太爺雲致銘的好徒弟。

    她真的知道一個人,那卻是個令她痛不欲生的人,她除了那個人以外最恨的第二個人。

    籠在袖子裏的手不自覺地蜷在了一起,前一秒還溫暖如春的房間裏,似乎所有地龍都停了,連窗外的日光看起來,也蒼白無力,寒意浸透了她整個身體。

    “若若,你怎麽了?”可能是雲昭的表情突然變了,雲老太太很快察覺到不對。

    雲昭回神,用盡力氣鎮定,慢聲細語道:“我想起來劉媽媽給我熬的藥,特別苦。待會兒看見祖父,他應該就不讓我喝藥了,幸好今天來拜見您,不然等祖父走了我還要再喝上半個月呢——”

    雲昭說著吐了吐舌頭,眼神清寧如水,嬌憨不已。

    九歲的女孩子自然是嬌滴滴,最怕苦的。

    雲昭這麽說,老太太便再不疑心有事,笑著撫了撫她的手,嗔道:“傻孩子,良藥苦口利於病,你祖父也是擔心你留下病根,才開足了一個月的分量。”

    祖孫兩人說著話,沒過一會兒,外麵便響起來沙沙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蠶在咬桑葉一樣。幾瞬便安靜下來沒了聲響。

    劉媽媽隨後進來請老太太和雲昭去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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