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冬玉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完這段話：

    “裴修哥你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將所有時間精力放在曼曼身上，她總有一天要離開家的。裴修哥你，也一直沒有交女朋友吧，伯父伯母也會著急你的事情吧。”

    她說話時認真的神態和語氣，很難讓人懷疑她的用心，再加上年紀尚小，說出這樣的話，也並非不可原諒，雖然的確有些出格——也尚算可以理解。

    就是覺得人家家庭的相處方式不太對罷了。

    忍不住自以為是地跳出來指點幾句，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還包藏了一點她以為自己藏地很好的私心。

    可惜她麵對時裴修。

    而這番話，是最不應該對他說的。

    蘇冬玉說完這一大段，終於停頓下來，注視著裴修的神色，希冀從他臉上看到一些考慮反思。

    然而，全都沒有。

    他仍然平靜溫文，巋然不動，眉頭都不皺一下，臉色清淡，讓人猜不透。

    平時你看到似乎好脾氣，對曼兒溫柔，從不發火，或者有其他情緒，認為他包容，性格柔順。但某些時候，你會發現，並不是，反而是，難以捉摸——他不是風或者雲，不是顯而易見的溫柔，而是一汪深潭，大多人隻能看見表麵的清清漣漪。

    有城府，按捺得住，從不露獠牙的人，才是最不好惹的。

    “謝謝。”他輕啟唇瓣說，“不過這是我們的家事。”

    說完，裴修便轉身走開，腳步平靜，一下一下，落在地毯上，平直緊繃的嘴角，卻暴露他不悅的心情，甚至，可以說是不安的躁動。

    他懶得去回想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

    但她說的每一句話……

    如果不是現在，如果不是在這裏，如果不是因為一切還尚早。

    他會說——

    你懂什麽。

    裴修的視線穿過人群，看到她紅色的身影。

    他總能在很多人裏麵第一眼看到她，當她出現在自己的目光所及之處，他焦躁不安的心髒，才會漸漸平靜下來，隻要，他能看見她。

    柳曼兒若有所感地回頭，看到裴修一個人坐在桌旁，稍顯安靜。

    她頓了下，撇開其他人，轉身回去，從椅背後麵繞過去，走到他身旁，悄悄探出頭：“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她看他的臉色不太好，不那麽開心。

    裴修微微回過頭，淡勾起唇角：“沒什麽，小姐不用太擔心我。”

    嘴上說著這樣的話，但他還是主動伸手牽她過來坐下，握地有些緊，剛好服務生把甜品端過來，他清幹淨她麵前的餐盤，把甜點推過去：“我讓廚房特地做了小姐愛吃的糯米小圓子，嚐嚐看？”

    而且是今天晚上僅此一份。

    蜜紅豆，冰椰漿，軟糯的小圓子，甜甜的芒果，確實是柳曼兒愛吃的。

    柳曼兒看著他溫柔的眼睛，怔怔地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收斂住，轉顏一笑，點了點頭，舀了勺小圓子，滑進嘴裏，軟軟糯糯的，熨帖味覺。

    而裴修，長指勾住她頰邊的發縷，別到耳後，隻瞧見她眼角微微上揚的笑意，便覺得饜足。

    他用溫柔掩飾愛。

    好像它流淌地慢一些，就不會被發覺。

    或許是察覺到裴修今天的情緒有些怪，宴會後半場柳曼兒都沒有再離開座位，隻陪著他。

    她心裏也有些思緒起起落落。

    別人見兩人如此都隻覺得他們感情好，黏，裴修寵溺妹妹，但隻裴修自己知道，有時是她遷就他，待他好，當她回頭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沒有什麽時候比這一刻更令他滿足。

    她在意他。

    哪怕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

    時間漸晚，客人零零落落走了不少，熱鬧消散，留下主人家收拾剩下的攤子。

    蘇冬玉和朋友站在一處遠遠瞧著裴修，他一直跟柳曼兒在一塊，少有離開的時候，她略低下頭，往日陽光的笑容忽然淡了一瞬，背後的陰影閃過，裴修哥聽進去她的話了嗎，難不成他還要一輩子沒有自我，養著這個妹妹？

    要是她跟裴修哥在一塊的話，可不會喜歡這樣的小姑子……

    蘇冬玉抿抿唇，磨蹭到最後，還是跟朋友走了。

    她找不到機會再插/進兩人之間。

    客人已經走光，裴叔和柳嬸先回去了，裴修仍在忙忙碌碌地善後，柳曼兒留下陪他，卻不知要幫他做些什麽。這些天也都是他在忙裏忙外，當然，裴修也從來不讓她過手這些瑣事。

    也許，他們的生活該分開一點，她也該學著一個人去做許多事情。

    柳曼兒怔怔地想。

    看裴修忙碌完，兩人才一塊回去。

    走出酒店，外邊的夜色已經沉黑，街麵上也偶有車子打著燈開過，明明是夏天，街上悶熱又安靜。

    坐到車上，裴修拿出雙平底單鞋給她換上，哪怕是穿得舒服的高跟鞋，穿著站一晚上，也是會累的。他向來細致，總能體貼地照顧她生活裏的方方麵麵，他對她這樣好——柳曼兒總想著她接受了他的好，但不應視作理所當然，也想待他好。

    隻不過，她自己賺到第一筆錢時，買給他的腕表，他就一直戴到現在。

    普普通通的經典款式，價格也並不昂貴到令人咋舌。

    他用時間給她鄭重的感謝。

    蘇冬玉說的那些話，她不同她談論，但並不是未曾想過。

    她哪有那樣粗神經，想不到這些。

    裴叔，柳嬸也就罷了，於他們而言，他們跟著她的母親，現在又跟了她，沒有其他親人，她就是他們的親人，是他們的歸宿。

    但裴修呢，他不同。

    他是自由的啊，她也並不想束縛他，他才那樣年輕，二十五歲，有大把的時間去世界上去闖，去活，認識許多人，做許多事，去過完全嶄新的人生。而不是留在她身邊，圍著她的生活團團轉。

    哪怕是父母與孩子，都有放手的一天。

    何況他呢。

    他那樣好，她當然舍不得。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能自私地將他綁在身邊，讓他哪兒也不能去。

    “小姐，陸家的委托定在周六，可以嗎？”裴修開著車，微微側眸問。

    柳曼兒頓了頓，點頭：“嗯，可以。”

    “好，我回頭跟他們定下。”

    空氣裏安靜了幾秒。

    她開口，語氣有些微猶豫：“……這次讓我一個人去試試，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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