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在國外待的時間久，對這裏很多地方都不太熟悉，沒什麽概念，對柳曼兒工作外的生活就更沒什麽概念了。兩人平時接觸的交集，也完全集中在工作上。

    像今天晚上這樣的情況，屬於少數的例外。

    一直不說話也很尷尬。

    宗澤正試圖找話題，諸如“你現在是租那兒？”、“上班方便嗎”、“來公司三年了，感覺這行怎麽樣”類似的話題，談著談著，一不小心就繞回本職行業上去。

    聊起這個，兩人倒是都很有話說。

    但也比工作的時候談這個，多了些個人情緒。

    柳曼兒咬字的聲音軟，但字句勻潤清晰，她有很好聽，讓人願意認真傾聽的聲音，慢，篤定，又很溫柔：“剛來實習的時候壓力確實很大，很怕自己做不好，感覺大家都很厲害，比我優秀，天生就是吃著碗飯的。也犯過很多錯，被馮姐談話談了很多次。那時候經常想自己五年，十年後會怎樣，因為對眼前的事情也有很多不確定。”

    “可能從學校轉換到職場，那段時間大家的心態都差不多，但熬過去，也就好了。我比較幸運，做的是自己喜歡的工作，現在也很喜歡，做項目執行的時候能認識到很多有趣的人，聽到許多有意思的故事。還跟到了很好的上司，馮姐教了我很多東西，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朋友，同事們都很好，公司的餐廳也很好吃……”

    “現在不會想，我五年十年後會怎樣，那種茫然的心情。”

    “而是會想，五年後的我在做什麽，有沒有實現自己的某個目標，然後現在的每一天，都是為了奔赴期待的那一天而努力。”

    說完，柳曼兒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抱歉……boss，突然莫名其妙說了這麽多。”

    宗澤背對著她，眉眼漸漸軟和：“沒關係。”

    “雖然聽到這些有點意外，但是我想說——”他頓了下，車外的光影在他臉上零落閃過，“現在的你也非常厲害，優秀。你看，歐文他們都得找你幫他們解決問題。”

    上次的事情，這回被他輕描淡寫地提起。

    算是徹底揭過。

    她笑起來，是草莓奶油味的甜軟：“謝謝你。”

    宗澤挑眉：“不用謝我，這是你自己贏得的認可。是我該謝你才對，選了我的公司。”

    “撲哧——”曼兒忍不住笑出聲。

    宗澤瞄了眼後視鏡，看到鏡子裏的她，眼眸彎地似月牙兒。

    他心裏好像有一座熔岩，滾燙沸騰，靜悄悄地融化了。

    是甜的，巧克力味。

    又有點苦澀。

    事情好像慢慢脫離自己的控製，也漸漸偏離了自己以往所有的想法。

    很奇怪，但又忍不住……

    小區到了。

    宗澤一路開過來，小區圍牆外邊都是各種小店餐館水果店，半夜了也還有些客人，便利店最亮堂。小區儼然不是那種高端小區，但附近有大學，這兒的住戶家庭條件應該普遍不差，小區環境治安看著也還挺好。

    柳曼兒下了車，衝他輕輕揮手：“boss，謝謝你送我回來。那，再見？”

    “嗯。”宗澤點頭，“再見。”

    柳曼兒這才轉身，刷卡進了小區。

    而宗澤的目光透過車窗，看她的背影漸漸消失，才轉回臉，坐在駕駛座上沒動，右手搭著方向盤，指節清晰修長，車裏昏黃的燈將他的五官暈染地沉鬱。

    金絲邊眼鏡的鏡框上，隱約折射出繾綣脈脈的光。

    宗澤把車停在路邊，車窗都落下，點了支煙，火星閃爍，微弱的光燙在他的臉上，卻窺到一點撲朔迷離。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柳曼兒的情形。

    非常倉促短暫的見麵和介紹，就在他們那層辦公室，忙忙碌碌的人群中，她是最特別的那個。她被馮總監拉過來介紹他，看到他的時候，眼裏有一點詫異，然後就是略有些拘謹的溫柔笑容。

    宗澤不知道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像看到秋天樹上結的第一顆小果子。

    他會猜測它會是什麽味道。

    他以為的黑灰白條理分明的世界裏，甚至是有點無趣到他認為理所當然的人生裏，突然跳出了一個意外。

    她是他沒有預料到意外。

    宗澤不瞎，審美正常，也知道她漂亮。

    那天她穿著件白襯衣，柔軟的質地，領扣開了幾顆，隱約可見鎖骨，和一顆細巧的珍珠鏈，黑軟的長發側分，卷了個弧度披在肩上，偶爾微微側臉時，顯出耳朵上藏的小珍珠，圓潤動人。

    她是黃金時代舊照片上蹦出來的美人，黑發雪膚，顧盼生輝，而美貌天然有情緒——她是春夏之交的甜美，你看她還像夏天的煙火，砰砰砰地在你心裏綻開光，綻開星星。

    宗澤有些困惑。

    第一次見麵，他就就記住她了，但並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事實上，這段記憶在他腦海裏從未模糊過，哪怕他們後來才稍微熟悉起來。

    後麵因為工作交集，漸漸熟悉起來，剛開始他也有些意外，她看起來不像是幹他們這行的人。但事實表明，她是的，而且能力出色——同那些外強中幹，愛吹噓，一旦受挫就站不起來的人不同，她看似溫和，其實是從不把自己的牌露在外頭，很多方麵也確實很好說話，但該堅定的時候，她會非常平和篤定地，微笑地跟你說：不可以，這件事必須如何去做。

    相反的是，很多人在小事上斤斤計較，一碰上大事，就拎不清了。

    她很好，同她共事也很愉快。

    但就是會讓他莫名其妙有很多情緒，他想靠近她，但理智告訴他，他的人生計劃裏原本沒有這種東西：它很不確定，而且看起來比他做過的任何一樁生意風險都大。

    哪怕他自己就是做風險投資的，但那些投資都是在他確認有利可圖的前提下投資的，會做評定，會預測，會進行風險控製。

    但跟柳曼兒，他首先就搞不懂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

    聰明如宗澤，最後也栽倒在自己的心上。

    對自己困惑，也對她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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