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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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康二十二年,帝薨,太子繼位,改國號宣德。
宮中淡黃色的桂花體態輕盈,開得熱烈,於幽靜之處,飄著淡淡的香味。
虢平公主上官燕婉穿著一身素白的袍服跪在龍榻前,聲嘶力竭地喊著“父皇”,終究喚不回曾經的榮寵。
同年,宣德帝繼位三月餘,病重,命景王監國,然月餘,景王暴斃而亡。
虢平公主上官燕婉被囚禁在蕭條的小院中,滿目破敗,家破人亡,還要被人譏諷奚落。
“上官燕婉,你以前不是高高在上嗎?甚至從未用正眼看過我,可是現在呢?你也隻能待在這荒草淒迷的後院裏。你知道你的孩子為何沒有保住嗎?並不是你體弱的緣故。
可還記得你之前喝過的那碗補藥?就是宴哥哥親手端過去的那碗,告訴你吧,那可不是什麽保胎藥,而是墮胎的藥呢,還是我親手熬的。
宴哥哥雄才大略,注定會成為一代霸主,登上帝位,又怎會讓一個亡國公主生下他的孩子呢?當初答應娶你,並不是因為你緊追不舍求來的,而是把你當做墊腳石而已。”
小院裏的涼風鑽入她薄薄的衣領,順著纖瘦的身體滑下,一線冰涼,四肢百骸都被如刀的寒風淩遲,瑟瑟顫抖。
畫麵一變,滿目皆是紅色的宮牆,好似被血洗過一般,金碧輝煌的大殿,卻籠罩著蕭條。
“上官燕婉,我的好皇姐,告訴你個消息,皇帝哥哥死了,下去陪可憐的六皇兄了。現在就差你了呢,等你也死了,豈不是可以在地下一家團圓了?啊哈哈,你高不高興?”
那一瞬間,上官燕婉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唯餘滿眼的痛,指甲已經深陷在掌心的肉裏,血肉模糊。
宣德二年,暮春,魏國公擁兵二十萬,趁機謀權篡位。
那一夜,她站在被血浸透的金磚地上,裙角金絲勾成的鳳凰也被染紅了,仿佛隻要輕輕一動,便會振翅飛走。
那一夜,新帝穿著明黃的袍子,邁著血濕的鑲金錦靴,一步一步走上玉階,坐在了龍椅上。他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好似在看一個傻子。
“虢平,朕看在往日夫妻情分上,打算留你一命,隻要你乖乖地做你的亡國公主,朕自不會為難你,但你必須告訴我那個野種在哪裏!”
上官燕婉臉色蒼白如紙,明豔的臉上帶著一絲猙獰,對著他冷笑一聲,一雙美眸裏氤氳著一層濃鬱的陰翳,絲毫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虢平,看來你是不打算配合了?那我就把你的羽翼全部砍去如何?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禦林軍,把那幾個叛徒給朕壓上來。”
上官燕婉眸底掠過一抹暗光,金絲繡邊的袖子裏,雙手早已攥緊,緊緊地咬住了有些泛白的唇。
“虢平,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大殿內傳來拖拽的聲音,幾個禦林軍拖著一個人走了進來,那人渾身染血,早已看不清容貌。隨著禦林軍的拖拽,在金磚地上擦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
上官燕婉看著麵前近在咫尺的血人,麵色刹那慘白,唇瓣止不住哆嗦了起來,卻依然雙唇緊閉。她蹲下身子,想要伸手摸一摸那人的麵容,手卻抖的厲害。
“虢平,你要記住,不管你做出什麽選擇,你都要為之付出代價。不是我不願放過他,而是你把他送上了死刑台。”
地上一片血肉模糊的人聽到這句話,忽然動了動,他把頭扭向上官燕婉,嘴角勉強勾起,隻吐出兩個字,微不可聞,“公主。”
他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忽然從身旁的禦林軍腰間拔出一把劍,毫不猶豫地割向了自己的脖子。
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她的臉,上官燕婉雙目刹那失去神采,跌坐在地,使勁地幹嘔著,好像五髒六腑都要被嘔出來。
新帝走下玉階,從她身邊走過,嘴角帶著嘲諷的笑,倘若他多看一眼,就會發現女子的眼中閃著灼灼的光,帶著魚死網破的決絕。
夏初,改國號永寧,至此舊朝滅,新朝生。
永寧帝登基後的第一道聖旨,舊朝皇室宗族盡數流放西南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朱紅色的宮牆蜿蜒,長影橫垣,邊上有幾株石榴樹,豔紅的榴花在枝頭輕舞,一陣風過,幽香陣陣,落紅輕彈。
熱烈綻放的榴花,卻掩不去冷宮的蕭條和冷僻。
上官燕婉穿著大紅宮裝,漫步走向院中那株最粗壯的石榴樹,她的身後緊跟著身穿明黃衣袍的新帝。
她嘴角帶著一絲冷笑,慢慢蹲下身去,伸出瘦削的小手,在樹下挖著什麽。
新帝的手中握了一把劍,正指著她的後背,冷聲說道:“虢平,你最好識時務些,否則朕就送你下去跟他們團聚!”
上官燕婉根本不為所動,輕嗤一聲,垂下眼簾,不過片刻,雙手從土裏挖出一個鐵盒。
新帝看到她手中的物件,雙眼爆射出精光,正欲走上前,卻見她快速地從鐵盒裏拿出一物,緊緊地攥在手中。
上官燕婉麵帶嘲諷,聲音輕緩,卻沒有絲毫感情,“怎麽?你想要?可是怎麽辦呢,我偏不給!”
新帝臉上血色盡褪,握著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字字如利劍,“你敢!你若現在給我,朕就饒你不死!”
話音落,隻聽“啪”的一聲,分外刺耳。
上官燕婉微微一笑,眼中帶著冷意,看著他灰敗的臉色,忽而仰天大笑起來,“孫啟晏,就憑你,也想做皇帝,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若有來生,我詛咒你,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新帝額角露出猙獰的青筋,看著十分可怖,右手一番,長劍出鞘,毫不猶豫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上官燕婉依然笑著,後背抵在粗壯的石榴樹上,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好似頭頂的榴花一般,豔紅逼人。
她的紅唇微動,緩緩吐出最後一句話,“孫啟晏,我恨你,此仇不共戴天。”
血光鮮豔,鋪滿地麵,如同蜿蜒的溪流,仄仄的蔓延開來,慢慢地滲透到泥地裏,或許來年,榴花會開得更紅。
一個身穿藍衣的太監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聲音輕顫,“皇上,廢後的屍身該如何處置?”
新帝看著血泊裏的人,鮮紅的血順著他手中的長劍滴落到地上,好似枝頭墜下的榴花,流火一般。
“找人處理幹淨,丟到城外亂葬崗。”
太監心頭一跳,身體抖若篩糠,額頭伏地,“是。”
枝頭榴花灼灼,一陣風過,顫顫巍巍地從頭頂的枝端墜下,落在血染的紅袍上,那一日起,世上再無上官燕婉,那個曾經風華絕代的端朝公主。
永寧五年,朝中暴亂,正陽門外,幾十萬雄兵披甲列陣。
為首之人,白衣寬袍,廣袖博帶,恍如芝蘭玉樹,正是昔日端朝的國師大人。
他懷中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眉目精致,皮膚嫩的像雪,眼神卻很是淩厲。
“上官長思在此,魏國公孫啟晏謀權篡位,其罪當誅,今日爾等隨我捉拿叛逆,還我大端江山。”
那一日,旌旗獵獵,嘶吼震天。
又是改朝換代,浮屍千裏,血染長空。
夜間,國師站在正陽門的城樓上,仰頭看著星空,嘴角淺笑輕濃,眼中卻含著淚。
“婉婉,我來晚了,你可曾怨我?”
“他奪了你的江山,我便讓他國破家亡,不留寸土。”
“他奪了你的性命,我便讓他九族陪葬,血債血償。”
國師身後站著明黃衣袍的新帝,襟口的盤龍扣一絲不苟,下袍海水牙子文絲不亂,他伸出一隻肉嘟嘟的小手,牽著他的袍角,朗聲問道:“國師,我們可要回宮?”
國師轉身,摸了摸他稚嫩的小臉,“長思,你可知我為何要給你取這個名字?”
新帝仰頭看他,眼波盈盈處,帶著一絲迷茫,“不知。”
國師又摸了摸他細軟的發絲,淺淺苦笑,聲音醇和溫潤,“長相思兮長相憶,我心裏一直記掛著一人,思念著一人,現在萬事終了,我要去尋她了。”
新帝依舊執著地牽著他的衣角,許久隻說了一句,“國師,可以不走麽?”
國師將他抱在懷中,一起看向萬丈星空,波光瀲灩的眸子微眯起來,“我等了五年,如今五星聚於紫微,她該醒來了。”
群星璀璨,夜風微涼,他筆直站在那裏,青絲垂泄,眉染青煙,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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