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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會所向來對客源格外的重視,尤其是仍有上升空間的品牌,西裝革履的男經理進來打招呼的時候,居然認出了宋迢,當下說了幾句感謝的場麵話,沒想到悄悄的將這一頓晚餐免了單。
已經掏出錢包準備買單,卻被告知這消息的趙嫤感歎道,“這是傳說中的刷臉吧?”
走來門旁的宋迢推起了行李箱,瞬間表情微愣,緊接著把她的行李箱,輕輕鬆鬆地拎了起來。
趙嫤攏著頭發走到他身邊,說了句,“別看它是個空箱子,扛來扛去,也很累的。”
他忍不住彎了嘴角,頗為感慨的搖了搖頭。
趙嫤沒有那種拿捏人心的本事,敢用這樣的激將法,孤注一擲,隻是簡單的因為相信,宋迢不可能讓她再走一次。
頭繩繞過長發,它們隨意的盤在了一起,便去挽住了身邊男人的胳膊,她揚起下巴,對他抿唇甜笑著,他像嚐試過千萬次那般,熟練的抬手,指尖將她臉上的碎發撇開。
盡管已經錯開了下班的高峰,還是堵車。
趙嫤歪過腦袋,從擋風玻璃望出去,高樓林立且繁華無邊,幾乎看不見月光,隻好,再扭過些頭,對焦他的側臉。
映出他的輪廓,霓虹閃爍的街景就變得模糊,像起了霧,留下他筆直的鼻梁,習慣性微抿的唇,眨眼頻率緩慢的眼睫。身上精致剪裁的襯衫,是靛藍與藏青之間的顏色,襯得他皮膚幹淨,後知後覺,他似乎不愛係領帶。
察覺到注視著自己的視線,宋迢轉過頭來,於是,四目相對,沉默而專注的望著彼此,沒有火花四濺的心動,卻好像能這樣看著對方一輩子。
趙嫤慢慢擰起了眉,先問道,“是不是瘦了?”
從頭到腳審視了她一遍,他認真的頷首,“是瘦了。”
“我說你呢!”她賭氣的伸出手去,戳了下他的肩膀。
也在這時,車流開始向前移動,宋迢回頭目視著前方,推了下車檔。
“沒有留意。”
“麻煩你多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嗎?”
宋迢笑了笑,“好。”
他的音色低沉,又帶些磁性,總能把一個字說的很鄭重,就像一個承諾。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趙嫤把自己就那麽一箱子的衣物,全部搬進了他的房間,意圖占據衣帽間裏的一方土地。
對比她的小忙碌,全程觀望的宋迢抱著手臂,目光隨著她走來走去,臉上的笑意更深,那藕色的長裙擺,像處處留情的粉霧,令人想抓持在手中,直到跟在她身後的金毛,突然哪根筋不對的調轉風向,討好的擺著尾巴湊上他跟前,這才蹙起了眉,躲避而走。
時間是夜晚的十點半,結束了與總設計的視頻通話,宋迢正打算跟相關人員通個電話,她就毫無預兆的進來,這一次連門都不敲了。
趙嫤拖著椅子來到他身邊,坐下,趴在桌上,枕著腦袋瞧他,很喜歡他的坐姿,不是嚴肅僵硬,也不是吊兒郎當,是落落大方的挺直,讓人想坐在他的腿上。
雖然還是穿著他早上看見的那件白色睡裙,她的神情卻截然不同了。
宋迢也饒有興致的看了她一會兒,才忍不住的問,“想什麽呢。”
她支起肘來,掌心撐著腦袋,“想你這麽沒情趣,我該怎麽挑逗你呢?”
“我怎麽就沒情趣了?”
“好不容易複了合,沒情趣的人才埋頭工作。”趙嫤理所當然的說著。
“明天下午有個會……”說到這兒,他想了想,順便交代道,“在家裏開,幾個同事會過來。”
她稍稍揚了眉,機警的問,“你那位曾經的大學同學,也會來嗎?”
宋迢眼睛微眯了下,嘴角藏不住笑意,“還了解的挺清楚,不是說不介意嗎?”
“不介意……”趙嫤推開椅子起身,按著他的肩膀,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摟住他的脖頸,色澤宛若玻璃般的眼睛裏,濃濃都是警告的意味,“才怪!”
被她推遠的椅子,輕輕撞上了櫃牆。
宋迢粲然一笑,將胸膛震意傳達給了她,引起了她的不滿。
“有什麽好笑的,如果我告訴你,這兩年我身邊一直有個男同學,對我關懷備至,你作何感想?”
果然,他聞言就斂去了笑容,眼神頓時暗了些,也有些探究的味道。
趙嫤得意道,“笑不出來了吧。”
“真的有男同學?”
隻是望著他的眼睛,她都不想浪費一分一秒去玩無聊的讓你吃醋遊戲。
“假的。”
以額頭抵上他的額頭,趙嫤摟緊了他的脖子,往前挪了挪身,從而更加貼近他,壓在下麵的是一座火熱的小山,沒有南方來的柔風能吹熄它。
她嗓音纏綿,像糖味的酒精,“我沒有饑渴到那種程度,我隻想跟你做。”
猛地將她的後腦勺按住,他的嘴唇比她溫度低,氣息卻很溫暖,甚至漸漸轉變成灼熱,舌尖一寸寸的撥弄,他想要什麽她都給予的架勢,幾乎榨幹了她口中的甘泉,再渡給她。
那唇沿著她優美的頸線往下,連同他灼熱的掌心,也被絲綢的布料取悅著,摸到她的腰下,有了瞬間的停頓。
隻是從她胸前似有若無的兩枚珍珠,以此斷定睡裙裏的旖旎風光,沒想到下麵也……
“沒穿?”
她倒是奇怪,“說了我是來挑逗你的,穿什麽內衣?”
勾引的理直氣壯,他隻能掉進陷阱,咬了下她的紅唇,又奪占她藏著柔骨的耳朵,握住她的手腕,拉來觸碰最想要傷害她的罪孽之處。
“……幫我解開。”他的呼吸吹進耳裏,細小的感知瞬間匯成身體輕顫的本能。
時隔已久的交融,像被一杯烈酒潑遍了全身,感覺快要燒穿皮膚,卻還要沉溺其中,因為掛在腰上的睡裙告訴她,背脊摩擦著桌麵的她仍然被索取,被掠奪與安撫,一遍一遍。
天光白的像張紙,空氣裏的冷意漸深,讓人錯覺,也許這是最後一天的秋。
馮凝把車停在眼前這一棟花園住宅的旁邊,遠遠地就看見快遞公司的貨車,快遞員搬下了幾大箱子的東西,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走近大門前,才敢肯定這裏是宋迢的家,但是那個給快遞簽收的女人,卻是馮凝沒有見過的麵孔,她擁有綢緞般的長發,溫柔的毛線開衫搭在纖細的肩膀上,裏麵是素色的裙子,抬起頭望向自己的時候,那張精致的臉蛋,與其說是漂亮,不如說是清靈的美,像山林間淡而皎的雨露。
趙嫤第一眼就認出了來者是何人,按兵不動,等著她先開口,“你好,我是馮凝。”
繞過她伸出的手,趙嫤關上了大門,隻對她說了聲,“請進。”
馮凝悻悻地收回了頓在半空的手,表情卻保持著微笑,分毫不達眼底的微笑。
坐在客廳的長桌旁,見她草草抹開了鋪於桌麵的畫稿,順手就倒了杯水,遞了過來,馮凝沒有要接的姿態,反而說著,“不好意思,我對檸檬過敏。”
趙嫤頓了下,一瞧那玻璃壺裏確實沉著兩片檸檬,輕抬柳眉,扭頭喊道,“阿姨,來客人了!”
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阿姨的應聲,她低頭開始整理起桌上的畫稿和筆具,完全沒有要跟旁邊坐的女人搭話的跡象。
於是,馮凝試探的問道,“你是宋迢的……”
雖然她起初聽見這個小道消息,也覺得荒唐,但是不妨一問,“幹女兒?”
趙嫤沒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隨即解釋道,“那天我亂說的,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
既然排除了這個,唯一的可能,“那你就是……趙嫤吧?”
趙嫤對她為何知道自己的疑惑寫在臉上,點了點頭。
看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馮凝笑的嫣然,“其實,我和宋迢是大學同學。”
“聽說了。”她低垂著眼眸,一張張堆疊著她的設計圖,特別不走心的回應。
馮凝很有耐心,“你想知道關於他大學時候的事嗎?”
“不想。”
趙嫤幹淨利落的回絕,讓她愣了稍許,正巧一杯淡茶被端來了眼前。
馮凝自若的抿了口茶水,放下了茶杯,略顯陰陽怪氣的說道,“是啊,可以不計所有,一走了之的人,當然不屑關心他的過去。”
“不要在意,我隻是偶然間聽艾德提起過你,略有感慨罷了……”馮凝偽裝成自嘲的笑道,“不然從未聽宋迢談及你的事,我都不知道有你這號人呢。”
一疊畫稿被趙嫤豎了起來,整齊地觸碰了桌麵,表情困惑的問了句,“馮小姐跟我先生從大學就認識了?”
聽見她對宋迢所用的稱呼,馮凝有一霎的慌神,隨後恢複倨傲的態度,“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趙嫤頓了頓,不緊不慢的說,“你好像不是很了解他。”
她又接著道,“我先生這個人呢,本來就把情緒藏得很深,能夠對旁人言說的都不是心裏話。不過,他是生意人嘛,也很正常,你別太介意。”
三言兩語,直接把她劃分進旁人裏,又怎麽會是全然沒有心計的人呢?馮凝早已有想法,時機差不多,便不著痕跡的低眸,悄悄點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我冒昧的猜測一下,趙小姐是否因為找不到比他條件更好的,趁他餘情未了,就匆匆趕回來了?恕我直言,這樣的吃相,未免有點難看了。”一番夾帶惡意的話語,馮凝說的有條不紊,就是刻意的激怒她。
“對。”趙嫤認同的微微點著頭,“你說的沒錯。”
沒料到她承認的這麽幹脆,馮凝啞了片刻,亦有種快要達到目的的喜悅。
趙嫤莞爾一笑,“有什麽辦法呢,他就是心甘情願等著我玩累了再回來,他對我有多執著,難道你不知道嗎?不管你多麽努力,都沒辦法把我取而代之,不是嗎?”
她故作遺憾的歎道,“所以我說,你不了解他。”
馮凝想要從她口中獲得更多衝動的言論,卻感覺到她的態度,有些奇怪的雲淡風輕,故意理解偏頗的說著,“請你說話不要太有攻擊性,我僅僅是站在他多年好友的立場,不希望他將來的配偶,如此的唯利是圖。”
收拾完桌麵的趙嫤懶得再與她周旋,直說,“我和你說這麽多,不是示威,是想你能認清現實,別把心思放在不可能的人身上……”
“才能遇見真正對你好的人。”
說完,她俏皮的眨了下眼睛,弄得馮凝一愣,仿佛剛才的那番對話,隻是逗她而已。
這讓想要激怒對方的人失了控,馮凝撐著桌麵站了起來,而同時,從樓梯下來的男人,卻被門前的幾箱子東西,堵在了那兒。
趙嫤抱起畫稿朝他走了過去,一邊說著,“那都是我的行李。”
宋迢看著她踢開一隻箱,給他讓道,然後把頭轉向小客廳裏,抬了抬下巴,“喏,你同事來了。”
這個下午,僅有十人參與的會議,雖然桌上擺著瓜果點心,氣氛卻異常緊張,也因為宋迢始終保留意見,一度出現爭執不下的局麵。
“我不同意陳總監的看法,我認為眼下我們應該從提倡生態、節能和環保這些方麵入手……”
一顆黃色的球從落地窗外劃過,吸引了正被反駁的陳總監注意,隨即他看見一隻金毛追了上去。
是剛才,趙嫤不小心用力過猛,把球扔進了修剪整齊的草叢,見brownie在那兒徘徊了很久,壓不跨堅硬的樹枝,也咬不出來,她念了句笨蛋,渾然不覺自己幫它撿球的時候,也走進了一群人的視線裏。
前一刻各持己見的氛圍,頓時鴉雀無聲,總算有人問道,“那位是?”
“我太太。”宋迢淡淡的回答。
馮凝不禁低了眼眸,放在嘴邊的拳頭捏得指節泛白。短短三個字,他說的沒有起伏,卻是她從不曾聽過的溫柔。
緊接著,他們紛紛誇起了趙嫤,宋迢不但沒有阻止,反而覺得有趣的笑了下,馮凝重咳了一聲,提醒他們注意主次,會議才得以繼續進行。
落地窗外的女人,又一次將球扔了出去,他不自覺的往外麵看去,看見她一雙笑眼,隻想靜靜的欣賞,或者在她的眼睛上,落下幾個吻。
馮凝看了他一會兒,而在他的眼神裏,清晰捕捉到那毫不遮掩的貪戀。她認識的宋迢,是一個絕對不會在工作的時候,分心的人。
——他對我有多執著,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好像不是很了解他。
恰恰相反,因為太過了解,所以不願意去相信,他會為了某一個人改變自己。
這麽多年,她一直以為隻要足夠有耐心,早晚有一天,能成為那個與他並肩的人。馮凝苦笑了下,悄無聲息的從手機裏刪去了那段錄音。
不到黃昏,天色突然間的陰沉,刮起了風,像是驟雨將至。
趙嫤坐在露台邊上,察覺身後有人靠近,隨即仰頭看去,他環起了胳膊倚著窗框,就那樣慵懶而認真的看著她。
她好奇的往屋裏張望,一邊問道,“你的同事們都不留下來吃晚飯嗎?”
“人多太吵。”他隨意的回答。
趙嫤也對此不在意的點了點頭。
“宋迢……”
“嗯?”
她低著頭,將手裏的細草纏繞在指間,“沒認識我之前的日子,是不是很沒勁?”
宋迢藏起了笑意,上前兩步,在她身邊坐下,順便說著,“挺有意思的,多了你才麻煩。”
趙嫤惱羞成怒的把草一甩,“麻煩找上門,非但沒有拒之門外,還獨攬下來,你可真偉大。”
他攬過她的腦袋揉了揉,眼底格外柔和,“所以啊,你禍害我一個人就夠了。”
似乎有雨滴落在brownie的身上,它聰明的躍上露台,躲進屋簷下。
登時,傾盆大雨,衝刷著草叢樹林,敲打著頂棚的玻璃窗。
趙嫤靠著他的肩膀,把盛雨的手收了回來,倒掉那些水珠,又想伸出去。
宋迢抓住她的手腕拉回來,放在自己褲腿上蹭幹了水,再與她十指交握,“不是有了很好的發展機會,為什麽回來了?”
她微彎唇角,“怕你孤單。”
宋迢輕輕笑了聲,然後說著,“你也很偉大。”
趙嫤直起腰來,肯定的搖了搖頭,十分鄭重的望著他,目光動人。
“是我舍不得你孤單。”
我最怕的不是你另有所屬,怕的是你沒有人陪伴。
不知不覺間,深冬造訪。
馮凝月前提交了辭呈,她稱自己抱著私心回國發展,出於將來考慮,決定去尋求更大的爬升空間。期待他能夠挽留一句,卻沒有得到任何的言語,她早有所料的笑了笑。
晨會結束後,宋迢走進辦公室,隨即看見一抹纖瘦的背影站在那兒,似乎在打量著什麽。
“你在看什麽?”是男人略顯低沉的聲音。
“沒覺得你這辦公室裏……”趙嫤不用回頭都知道提問的是誰,一直皺緊了眉頭,思考道,“缺點東西嗎?”
說完,她轉過身來,麵前的男人很高,做工考究的西裝外麵,加了件呢料的大衣,瘦削的麵頰不減輪廓的均勻。他稍斂下巴,看著趙嫤,“缺什麽?”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她抿唇笑的像隻小狐狸。
然而,幾天之後,艾德得到她的指示,麵無表情的摸過開關,周露配合著像完成剪彩禮那樣,鼓起了掌。
宋迢納悶的看著這一盞,很明顯是從禾遠樓上拆過來的,出現在他辦公室裏的燈,“你不是說……”
他補完問句,“這個燈,必須要換?”
趙嫤馬上質疑道,“我有說過?”
“……沒有。”他很識時務的改了口。
她滿意的望向那盞燈,“這麽好看的燈,為什麽要換,才不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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