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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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球]愛你如詩美麗!
    安娜麗塔有些失控了。
    克裏斯蒂亞諾受傷的白鳥般的美麗姿態喚起了無度的貪婪、專`製的欲望。
    她折騰了他一個晚上, 無論他叫罵還是哀求,都沒有放開他, 反倒因他的脆弱無助而越漸瘋狂了。她支配他、欺辱他, 蒙上他的眼睛、蹂`躪他全身的敏感地帶、束縛他的根部令他無法釋放……雖然她守住了幾分理智,沒有使之真正演變成暴力,但終歸對克裏斯蒂亞諾有欠尊重。
    第二天清晨, 見到他手腳上因掙紮而留下的擦傷紅痕,她才擔心她的行為可能失當了。
    她希望克裏斯蒂亞諾不會太生氣,然而, 他的反應比她想象中更激烈。
    “放開我。”他冰冷地說。
    安娜麗塔立刻惶恐地為他解綁“對不起, 克裏斯。”
    克裏斯蒂亞諾雙手重獲自由的一刻, 就拒絕了她的幫助,自顧自地解開腳上的帶子,找回衣服穿上,進浴室洗漱清潔。
    接著,他就再也不理會她了。她反反複複地道歉, 他都完全充耳不聞。而若她企圖拉住他的手或者擁抱他, 他便會冷淡地一把推開,然後繼續當她不存在一般。
    她試著問“克裏斯,要不要今天去我家?”
    他還是當作沒聽到, 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她咬緊指頭想了想, 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媽媽,我今天會帶羅納爾多一起回家的。”
    “真的嗎?”
    “嗯。中午來。”
    “那太好了,我會好好準備一下的。他吃日式料理嗎?”
    “他很喜歡的。多點魚類最好。”
    “知道了。”
    “謝謝, 媽媽。”
    掛斷了電話,她坐到克裏斯蒂亞諾身邊,再次嚐試激起他的反應。
    “克裏斯,我剛剛告訴我媽媽,我們中午會去見她了。”安娜麗塔說,“她準備做一頓好吃的招待我們。如果……你不要去的話,我得立刻告訴她。”
    克裏斯蒂亞諾總算看了她一眼,但也僅此而已了。
    下一秒,他麵無表情地收起報紙,戴好帽子和墨鏡,帶上錢包走向了門外。
    “克裏斯,你去哪兒?”她急忙問。
    克裏斯蒂亞諾頭都沒回一下。她隻好不顧三七二十一地追上去。
    羅馬街頭依舊熙熙攘攘,她緊緊跟在克裏斯蒂亞諾身後,嘴裏喋喋不休,他卻隻是一言不發地越走越快了。
    “克裏斯,跟我說句話。”
    “我再也不會那麽過分了。”
    “你生氣的話就打我吧。”
    克裏斯蒂亞諾依然怎麽也不肯給她一點回應,腳下生風,好像急著擺脫一隻煩人的蒼蠅那樣。
    “等一等,我的腿沒你長……”她苦笑著說,漸漸追得氣喘籲籲,步伐也開始變得踉蹌。她覺得就此下去,她必然會跟丟克裏斯蒂亞諾,心裏越發焦急了起來,也沒留意到他似乎稍稍放慢了腳步。
    無計可施之下,安娜麗塔突然停下,看了一眼身旁的電線杆。她咬緊牙關,朝堅硬的柱身狠狠踢了一腳,發出清晰的脆響。
    “啊!”她半真半假地尖叫了一聲,並滿臉痛苦地跌坐在地,捂住了額頭。
    克裏斯蒂亞諾立即回頭,倒吸了一口冷氣“安娜!”
    他飛快地衝到她麵前將她扶起,輕撫她的額角,緊張地問“你怎麽樣?痛不痛?”
    “痛。”她淒楚地說,下一秒就轉而捂住了心口,“但我的心更痛。”
    克裏斯蒂亞諾馬上明白了她的苦肉計,氣惱地一把推開她“去你的!”
    她卻大著膽子撲過去將他緊緊抱住,無論他怎麽躲閃都死不鬆手。
    “不過你一關心我,我就一點也不痛了。”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磨蹭,“噢,我的克裏斯,你總是那麽溫柔。”
    “……厚臉皮。”克裏斯蒂冷哼了一聲,但她知道他已經忍不住笑了,“我才不在乎你痛不痛。”
    “好吧,但你就算鐵石心腸,也一樣令我為你瘋狂。”她輕快地說,“那麽,無情的美男子,你還去不去我的家?”
    他轉了轉眼睛“我本來打算去買禮物,結果被一隻八爪魚給抱住了。”
    安娜麗塔驚喜地抬起頭,下意識地把他抱得更緊,並踮起腳尖用力地親吻他的嘴唇“你太好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克裏斯蒂亞諾不由輕笑起來,回吻了她一下“那麽你現在到底是想抱著我到明年,還是想讓我去見你的媽媽呢?全世界最肉麻的女朋友?”
    “我喜歡第三個選擇永遠抱著你。”她說,但還是遺憾地鬆開了他。
    他忽然笑意全無,臉色一沉,有些惱火地別過了頭。
    “我還以為是永遠綁著我呢。”他諷刺地說。
    她心裏一緊,歉然地舉起克裏斯蒂亞諾的雙手,輕柔地摩挲著他腕上的紅痕“昨天真的很抱歉,克裏斯。”
    說著,她疼惜不已地輕吻了一下他的擦傷處“我沒征得你的同意就亂來,隻顧著自己,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
    克裏斯蒂亞諾麵無表情“你現在和昨天晚上比起來簡直是另一個人。”
    還有一句關鍵的話他沒說出口某一個瞬間,她看他的眼神實在可怖至極,再無溫柔的愛意,隻有深不可測的莫名戾氣——這才是真正令他心寒的東西,否則這一夜至多讓他覺得顏麵盡失,遠不至於如此動怒。
    “對不起……這絕不會再發生了,我發誓——以我對你的愛發誓。”
    他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陌生的目光審視、探究著那雙幽深的褐色眼瞳。然後,他順利地從中看出了一貫顯而易見的事實她深愛著他,單純狂熱、虔誠謙卑。
    克裏斯蒂亞諾放任自己鬆了口氣。
    那個眼神是他的錯覺嗎?她昨晚真的隻是過度興奮,過度狂野了?但無論如何,她確鑿無疑地愛他,也並不真正想傷害他……
    “沒什麽,我沒那麽脆弱。”他說,“反正我也用類似的方式害你被開水燙過一次,就算是扯平了。”
    “謝謝,克裏斯。”安娜麗塔如釋重負,而後狡黠地一笑,“你要是真的生氣的話,今天晚上大可以以牙還牙,我很樂意接受你的報複。我有沒有說過,被開水燙的那次,我一直很遺憾你沒做到底?”
    他好笑地一揮手“你快從女色鬼進化成女變態了。我對s才沒興趣,免了……你不如想想,我該買什麽禮物。”
    “你在自己身上紮個蝴蝶結,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我不該指望你認真回答。”
    上午十一點半,帶著一瓶名貴的紅酒,他們共同抵達了曼加諾家的住宅。
    那棟房子被粉刷成了大理石白,以古典的巴洛克風格在山崗上拔地而起,優雅富麗,宛如一個靜坐的貴族婦女,遠遠超出了克裏斯蒂亞諾的想象。
    “你家很大。”他驚訝地說,“你是個富家女。”
    “沒那麽誇張,這是祖屋……你在幹什麽?”
    “日本人會不會不喜歡男人用香水?”他不安地嗅著自己身上的味道,“我不噴香水是不是會好一點?”
    她一怔,失笑道“你很緊張?”
    “我隻是想留下個好印象……等等,我該說英語,對嗎?”
    “是的,沒問題。”
    她話音剛落,克裏斯蒂亞諾似乎又覺得他的耳釘、項鏈、戒指也有些不對了,想摘又不想摘“太多首飾是不是讓我看起來不太可靠?”
    “我隻知道你看起來很迷人。”
    他推了一下她的腦袋“看在上帝的份上,認真點。”
    她很認真地把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說“你看起來迷人得足以讓格裏高利·派克無地自容。”
    “……見鬼,我真是瘋了才會問你。”
    她咯咯發笑了一陣,然後握緊他的手,柔聲說“別擔心,我媽媽會喜歡你的。”
    克裏斯蒂亞諾歎息了一聲“真的?我猜她並不喜歡羅納爾多——至少不喜歡羅納爾多做她女兒的男朋友,是嗎?”
    她為難地猶疑了一會兒,告訴他“沒那麽嚴重。任何人隻要有機會和你相處三分鍾以上,都會知道你有多好。”
    “我希望你媽媽也屬於‘任何人’的範圍。”他說,終於與她走到門前,按響了電鈴。
    來開門的正是曼加諾太太。克裏斯蒂亞諾第一反應便是在她身上尋找與安娜麗塔的相似之處。
    她瘦小輕盈,儀態端莊含蓄,一眼望去毫無離經叛道之處,隻像是男性理想中的那種嫻靜美麗的東方妻子。安娜麗塔下垂的眼型和嘴角定然來自於她,但這種特征在她臉上更多顯得悲天憫人,而非孤獨疏離。
    她有一副完美無缺的溫順軀殼,相比之下,她的女兒則仿佛在繼承這副軀殼的過程中缺失了一些關鍵的要素,以至於成了個捉摸不定的靈體似的。
    曼加諾太太很快上前擁住了安娜麗塔。
    “好久不見了。”曼加諾太太感慨道。
    “我現在回來了。”安娜麗塔回抱了一下母親,“而且還帶著一個重要的人。”
    曼加諾太太放開她,對克裏斯蒂亞諾微笑道“我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羅納爾多會出現在我的家裏……更別說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了。很高興見到你。”
    克裏斯蒂亞諾覺得有些不自在。她的態度友善得無可挑剔,但這種友善顯然出於教養而非對他的好感。
    “我也一樣。”他說,“我早就想來拜訪一下了,不過直到今天才有了時間。”
    “非常榮幸。真遺憾,我的丈夫趕不及回來看看。”
    “我希望很快能有機會見到他。”克裏斯蒂亞諾說,遞出了那瓶紅酒,“我本來想準備些更好的東西,但時間太緊,我隻好買了這個。”
    “你太客氣了,羅納爾多先生。你來了已經很好了。”曼加諾太太接過紅酒,“我準備的午餐可配不上這麽珍貴的紅酒。”
    他越發局促了起來“噢,這沒什麽……這是安娜和我一起選的。”
    曼加諾太太隨意地點點頭,便轉而對安娜麗塔說“我去廚房把菜端出來,就可以吃飯了。”
    “我來幫忙。”
    “不用了。”
    曼加諾太太走開以後,克裏斯蒂亞諾望著她的背影一言不發,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看上去苦惱極了。
    “怎麽了,克裏斯?”
    “她不喜歡我。”他篤定地說,“我感覺得到。”
    “也許……隻是你的心理作用。”
    “你能誠實的說,你相信她喜歡我嗎?”
    她不能,而且還有些後悔多此一舉了。安心和克裏斯蒂亞諾享受純粹的二人世界該有多好?然而來都已經來了,她也隻得盡力確保這個假期不要多蒙上一層陰影。
    “你不放心的話,我去找她聊聊。”她說,朝廚房走去。
    克裏斯蒂亞諾蠢蠢欲動地想要追過去偷聽,想到他不可能聽懂她們之間的對話,才隻得放棄,乖乖到飯廳裏落座。
    廚房裏,曼加諾太太剛端起兩個盤子,沒有留意到安娜麗塔的靠近,一轉身便被她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
    “我說了你不用幫忙,陪著男朋友就好。”
    她從母親手裏接過一個盤子,開門見山地問“覺得他怎麽樣?”
    母親一怔,聳了聳肩說“樣子確實是特別漂亮……從沒見過那麽漂亮的人。”
    “但是?”
    “但是,我又不是癡女,那些糟糕的新聞留給我的心理陰影也實在有點嚴重。”
    “那些不是新聞,是新聞體小說。”
    “那麽多全部都是?”母親懷疑極了,“你還是處女嗎?”
    她捂了捂前額“我們是成年人。”
    “是的,你們是成年人,這很正常。”母親無奈地苦笑道,“就算你們決定生孩子也很正常。”
    “等一下,我真的沒有懷孕。”
    “那樣的話,你能不能告訴我,衣服是買給誰的?不要撒謊,拜托。”
    她猶豫了一會兒,回答說“過幾天,全世界都會知道的。但這是他的事,我無權提前透露。”
    母親皺眉深思了一陣,想通之後立刻唉聲歎氣了起來“我也許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果然是花花公子的作風啊。”
    “我不知道你猜的是什麽,總之他沒背叛感情,沒做錯什麽事。”
    “我隻希望你們的關係對他來說是嚴肅的。”
    “當然是,不然他怎麽可能特地來拜訪?總之,我很愛他,他也對我很好……我好不容易有了交往對象,你難道就不能為我高興一下嗎?”
    母親高興不起來“說真的,如果對象是這麽個人的話,我寧願你繼續單身下去。”
    這句話令安娜麗塔產生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暴躁。
    縱然明白母親情有可原,她仍難以再保持平心靜氣。
    “也就是說,我終於得到了最好的東西,第一次能好好活著了,你卻寧願我繼續過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的神情變得無比冷淡,“真是謝謝關心啊。”
    母親頓時愣住了。
    “我再多解釋別的,你大概也隻會覺得我是被戀愛衝昏頭了之類的。”她不帶感情地說下去,“那我就隻講一件事他是我唯一的幸福。如果你樂意讓我繼續幸福下去的話,就請幫點小忙,比如今天不要讓他難堪,一點也不要……他不開心,我也不開心。你已經很照顧我的感受,對他很客氣了,我知道,但他是很敏感的。抱歉呢。”
    她頓了頓,諷刺地笑了“當然啦,如果你的打算是再簽字送我進一次精神病院,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久未觸及的禁忌令母親渾身一震,惶然失措“安娜——”
    她無所謂地擺手製止“就這樣吧,難得回家一次,我可不想搞得不歡而散。”
    母親默然注視著她,似乎為她們之間難以消解的隔閡而痛心不已。麵對她冷漠的態度,母親苦苦斟酌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打破寂靜。
    “我更不想,別那麽緊張。”母親說,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本來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難堪。而且認真地講,忘掉那些新聞體小說,他那麽有名,人看起來卻還很隨和,很有禮貌,甚至好像有點害羞……很不錯的男孩子。”
    緊接著,她又微笑著補充道“再說,如果他令你幸福的話,他就是我最要感激的人了,我哪能不好好款待他呢?”
    安娜麗塔臉色緩和了下來,放軟語氣“謝謝。今天辛苦了,待會兒我來洗碗吧。”
    與此同時,克裏斯蒂亞諾正將手肘靠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等待著。她們出入廚房時,他觀察著她們的表情,企圖揣測剛才發生的情況。他什麽也看不出來,隻好把注意力投到飯桌上。
    菜式很豐富,有醋漬竹莢魚、薩摩揚魚餅、炸豬排、厚蛋燒、醃黃瓜、奶油燉菜、煎餃,刺激得人食指大動。
    “哇哦。”他讚歎說,“非常感謝。”
    “你筷子用得很熟練。”曼加諾太太的笑容這次看起來總算親切了些,“這很少見。”
    “是嗎?因為我喜歡日本菜。”他夾起一塊煎餃送進嘴裏。接著他順口改用西班牙語問安娜麗塔“你就是和媽媽學會做煎餃的?”
    “沒錯。”
    “嗯……我喜歡。”
    安娜麗塔忽然想起了什麽,失笑了起來。然後,不顧母親就在一邊,她夾起一塊煎餃,親昵地喂到克裏斯蒂亞諾嘴邊“非常好吃,是嗎?”
    他張口吞到嘴裏咀嚼,鼓囊囊的腮幫子像倉鼠一樣“是的。”
    她又喂了他一口,揶揄道“所以上次吃不到,你就哭得稀裏嘩啦的。”
    克裏斯蒂亞諾尷尬地嗆了一下,瞪著她說“才不是這回事。”
    安娜麗塔托起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不管怎麽說,你哭的樣子可真吸引人。濕漉漉的睫毛,閃爍的眼睛,紅紅的鼻頭,就像……小熊一樣可愛?”
    他受不了地撇撇嘴“我笑可愛,哭可愛,吃飯可愛,喝水可愛,睡覺可愛,洗澡也可愛……大概我排泄你也會說很可愛,是不是?”
    “不知道,這個我還沒看過。”她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我想,沒錯,應該也很可愛……你提醒了我,我該找個機會好好看看你上廁所的樣子。”
    克裏斯蒂亞諾猛然抖了抖身子,嫌棄地一甩手“哇,你這跟蹤狂越來越可怕了,別再和我一起洗澡,也別再和我睡一張床。”
    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並眯起眼睛從頭到尾掃視他的全身。
    “有什麽關係?”她曖昧地低語道,“你身上哪個部分我沒仔細看過、摸過?”
    “你不會臉紅嗎?”克裏斯蒂亞諾哼著一笑,忍不住低頭吻了她一下。安娜麗塔想加深這個吻時,他及時避開,用眼睛指了指她的母親“你好色也注意一下場合。”
    即使言語不通,他們的互動看起來也一樣甜膩得過分,因此曼加諾太太戲謔地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不用管我,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
    “聽到了嗎?”安娜麗塔立刻貼近他的耳朵嗬氣,“繼續。”
    克裏斯蒂亞諾卻沒法那麽毫無顧忌,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現在是吃飯時間。”
    她聳聳肩,不情願地放開了他,舉起碗筷。
    起先,安娜麗塔很擔心三人之間會出現尷尬的情況——她可以單獨和克裏斯蒂亞諾或者母親自如地談話,然而兩個人同時在場時,她卻不知道該怎麽打開話匣了,而她的母親也從來稱不上是一個善於社交的人。
    好在,克裏斯蒂亞諾完美的表現使她的擔憂成為了多餘。和他相處總是件很舒服的事——這個定律並非隻適用於她。他的確具有那種驅走冷場、取悅他人的天賦。
    在整個談天過程中,他敏銳地探察著氛圍的變化,並隨時予以巧妙的應對,不斷地找話題、開玩笑,或者用上他豐富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把所有人從沉悶的邊緣拯救出來,令一切都顯得妙趣橫生,從未使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陷入無話可說的危險。氣氛一旦開始活躍,安娜麗塔便身心放鬆,再次變得腦筋靈活、口齒伶俐了,而她的母親也早就不再拘於客套,對克裏斯蒂亞諾的態度看上去似乎也真正親近了起來,印證了安娜麗塔進門前寬慰他的話語。
    “我覺得她開始喜歡你了。”她偷偷對他說。
    “我也這麽想。”他高興地露齒而笑。
    曼加諾太太的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打轉,調侃道“你們又在說什麽秘密的愛語?”
    克裏斯蒂亞諾煞有其事地回答“她說,她非常感激你生下了她、養大了她,因為若非如此她就不可能有機會遇見我。我說,沒錯,所以我也很感謝你。”
    曼加諾太太忍俊不禁“就算我不會西班牙語,你也不能這麽過度發揮。”
    “我說的全是真的……對吧,安娜?”
    安娜麗塔隻是專注地盯著他,繼續說母親聽不懂的悄悄話“我隻想知道你最近為什麽越來越可愛了。”
    他對她翻了個白眼“我也想知道你最近為什麽越來越肉麻了。”
    “你的眼睛好像也越來越明亮了,啊,你每看我一眼,我就被愛神的金箭射中心髒一次一次……”
    “你有完沒完……”
    “唔,仔細看,你的身材也越來越棒了……”
    “晚上回房再說這些不行嗎……”
    曼加諾太太旁觀著他們眉來眼去、打情罵俏,露出真心實意的欣慰笑容,但漸漸的,眼中又隱隱透出了一絲憂慮。
    ……
    在輕鬆愉快的氛圍中吃完了這頓午飯,安娜麗塔走進廚房清洗碗碟。離去前,她警惕地叮囑了母親一句“不要說會嚇到他的話。”
    “放心吧。”
    得到保證後,安娜麗塔才點了點頭,任由克裏斯蒂亞諾與她的母親獨處。
    安娜麗塔離去後,空氣頓時安靜了下來。
    克裏斯蒂亞諾突然莫名地有些不自在,訕訕地對曼加諾太太笑了笑,假裝好奇地環視四周“你們的家很漂亮……”
    胡亂東張西望時,他的視線忽然被牆上的一幅照片吸引了。照片是在日式庭院的水池畔拍攝的,站著一家三口,分別是更年輕的曼加諾太太,幼小版本的安娜麗塔,還有一個在外貌上明示著與小女孩兒的血緣關係的白人男性。
    “你們的全家福?”
    “是的,那時候安娜六歲。”
    “這就是她的父親?”他問。照片中的男子麵容瘦長、剛毅,給人以一種不可戰勝的印象,又深又黑的眼睛仿佛在進行永遠的沉思。克裏斯蒂亞諾覺得,如果安娜麗塔能被煉成一塊鋼鐵,大概就會是她父親的樣子。
    “是的。”曼加諾太太說,忽然有感而發,“我丈夫每年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出差談生意,不過我想,如果他能見到你的話——不,即便還沒親眼見到你,他應該也會對你很感興趣,並且立刻喜歡上你。如果他知道你和安娜在一起,更會覺得特別有意思的”
    他困惑地笑了笑“那麽肯定?”
    “是的。他總是喜歡個性鮮明,自我突出的人。”她解釋道,“而風流這種特點,對特立獨行的人來說,完全無損人格魅力,所以他完全不會介意,甚至也不會由於擔心女兒受到傷害而反感這一點……他隻會覺得,和這樣有趣的人戀愛,非常有助於精神的發展。”
    克裏斯蒂亞諾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接口。他該說他並不風流嗎?她會信嗎?
    曼加諾太太則接著說“而我的話,就隻是一個普通母親的保守心態了……再有趣,再有魅力,也不如有安全感來得好。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比看到那些傳聞的時候還不安,畢竟你一看就像是那種會讓一堆女孩子為你心碎的類型。”
    克裏斯蒂亞諾幹笑了一聲“我能把這當作恭維嗎?”
    “如果我還在喜歡美男子的年紀,當然是。”
    他苦惱地撓了撓頭,冥思苦想該如何證明自己的人格值得信賴。
    “我不會對不起安娜。”他誠懇地說,“我知道很多人說我花心,結交很多女孩子……但實際上,我很清楚一段真正的感情有多神聖。我既然決定和安娜在一起,我就絕對會好好珍惜她。她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也從沒把我們的關係當作兒戲。”
    她的回應出乎意料地令他鬆了口氣。
    “別擔心,我沒有懷疑這一點。”她笑道,“我還沒說完,雖然我之前是很不放心,尤其是知道——算了,沒什麽,總之剛剛那頓午飯,足夠讓我看出安娜不是一廂情願了。戀愛中的眼神是無法偽裝的。”
    克裏斯蒂亞諾如釋重負,曼加諾太太則在這時忽然又將視線轉到了那張照片上。
    “你不奇怪,她為什麽不笑嗎?”她悵然地問。
    他再次望向照片上的安娜麗塔。她的確和沒有父母一樣在笑,而是一副漠然、死板的神情,起初他並未格外在意,因為她這種樣子他不是沒有見過,然而,細看之下,這恰恰是令人心驚之處——她還如此幼小,卻已有了如今的冰冷死相,沒有一絲新生活力,疏離著整個世界……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大概都會認為這是個可怕的小孩。
    曼加諾太太自言自語地說了下去“她拍照的時候永遠笑不出來……不過就算不拍照的時候,她也幾乎從來不會笑。我今天看到她笑的次數,比我一輩子看到的都多。”
    她轉向他,意味深長地說“她真的很愛你。”
    克裏斯蒂亞諾心頭一暖,垂眸淺笑“我也愛她。”
    “我知道,所以她現在非常幸福。不是親眼看到,我都很難相信她會有那麽幸福的樣子。”她感歎,卻又變得惆悵,“我希望她和人交往,可絕不希望她投入過頭——不過我該料到,她要是愛上誰,絕對會不留餘地……現在你們相戀得那麽濃烈,當然美好極了,但能一直這樣下去嗎?太美好的東西一旦破滅了,大概比單純地被花花公子欺騙一次更悲慘。”
    克裏斯蒂亞諾愣了愣,鄭重其事地告訴她“我不能說未來或者永遠這麽絕對的事,但現在我真的很難想象我還能選擇另一個人。我從沒遇見過像安娜那麽特別的女孩,也從沒這麽深刻地體會到‘墜入愛河’的感覺……有時我甚至覺得,好像是和她在一起,我才活了一份完整的人生。我們不可能隨便分開。”
    曼加諾太太似有動容,最終卻隻是無奈地歎息“你覺得你了解她嗎?”
    他霎時無言以對。
    曼加諾太太則恍惚地陷入了回憶中“雖然我是她的母親,我親手將她養大,我卻也從來不能說我了解她……她從小就很聰明,成績總會是前三名,十歲就考出sat高分,還能空出充裕的時間來看書,學樂器、學外語……她很少說話,而她一說話,就會讓你覺得她根本不可能是個小孩子……她好像一出生就已經是個大人了。
    我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從來沒有朋友,也不想讓任何人了解她,平時不會因任何事而開心,永遠不會笑。我想她一直很痛苦,但她連哭也不會哭,更不會向誰訴苦,好像活在一座孤島上……她的所有精神都隻向內發展,就算崩塌了也絕對不肯讓外人進入……結果等到真的崩塌了的時候,我完全想不出該怎麽做,隻能用了最愚蠢的辦法,令她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原諒我。”
    克裏斯蒂亞諾恍然失神,聽到最後,他才急切地發問“發生了什麽?”
    “她沒告訴過你?也難怪。”曼加諾太太搖了搖頭,“你想知道,就得讓她自己告訴你。如果她不想讓你知道,你卻知道了……會很糟糕的。”
    她越是諱莫如深,他就越是好奇,忍不住追問“為什麽?”
    曼加諾太太避而不答,轉而說“我今天算是完全確定,她的本質和表麵上的冷漠是完全相反的了。”
    他立即附和“當然,誰的感情能比她更熾熱呢?”
    “是的。所以,善意對她來說是友誼,朋友對她來說是情人,而情人對她來說……”她頓住,深深地看向克裏斯蒂亞諾,“會是神。”
    克裏斯蒂亞諾大受觸動,回想起了在南非那一夜,他所受到的空前震撼。
    “是的,我知道。”他夢囈似的說。
    “你真的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他堅定地點頭“我知道,而且我想得很清楚,才確定了我想要她。從我下了決定的那一刻起,我就絕不會讓她受傷。”
    “受傷……?她那樣的人,像玻璃一樣又硬又脆……不會受傷,隻會毀滅。”
    那沉重的詞令克裏斯蒂亞諾心中一震。
    “而且毀滅的,恐怕不止是她自己……你真的敢愛她嗎?”
    克裏斯蒂亞諾馬上想回答,卻倏然憶起了那個可怕的眼神,便陷入了困惑中,沒能及時發聲。毀滅……?那是代表毀滅嗎?
    “你的沉默就是答案。”曼加諾太太苦笑著下定論,“我真希望我能說,我看好你們……但我的心裏話是反的。”
    這悲觀的看法令他無比懊惱,當即想要予以駁斥,並補上剛剛的問題的肯定回答,但安娜麗塔卻在這時好巧不巧地回來了。她的母親立刻對她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試圖繼續輕鬆的家庭聚會,克裏斯蒂亞諾也不便再說出想說的話了。
    下午,克裏斯蒂亞諾沒法再發揮他的談話本領,因為他始終心心念念地惦記著想要告訴曼加諾太太他愛安娜,無謂敢或不敢,而且他相信他們是很好的一對。
    但他始終沒能找到合適的時機,隻得全程坐立不安、心不在焉。
    安娜麗塔自然留意到了他的不對勁,探問道“怎麽了,克裏斯?是不是我媽媽剛剛和你說了什麽?”
    他連忙搖頭“沒有,我們隻是隨便閑聊。”
    她將信將疑,朝母親投去懷疑的一瞥。
    母親一攤手,示意自己完全無辜。
    盡管如此,她仍然皺了皺眉,篤定剛才的對話必定不太尋常,卻也不好再追問下去,隻得暗自疑慮。
    少了克裏斯蒂亞諾活躍氣氛,令人尷尬的寂靜便很快籠罩了下來。她對這種僵硬的氣氛感到了厭倦,又暗惱母親可能是導致了這種情況的罪魁禍首,便直接對克裏斯蒂亞諾說“我們回去吧,克裏斯。”
    “現在就走?”他愣了愣神,惦念著他沒說出口的話,看向了她的母親。
    “怎麽了,克裏斯?你還有話想和我媽媽說嗎?”
    克裏斯蒂亞諾猶疑片刻,搖了搖頭“沒什麽……不過,你好不容易回家,真的這麽快就走?”
    “已經快天黑了。”她說,“羅馬的交通係統是很任性的,我們不及時趕回去的話,隨時有可能坐不上火車。”
    “啊,那好吧。”
    於是,她轉向母親“我們準備回去了。”
    母親一怔,似乎想要挽留,但終歸還是沒有。
    “再見,路上小心……還有,祝你幸福,安娜。”
    她默然片刻,點了點頭“我會的。謝謝,媽媽。。”
    ……
    車窗外,山巒不斷向後倒退、變幻,安娜麗塔蒼白的麵孔倒映在玻璃上,和流動的景色重疊在一起,虛實難辨、撲朔迷離。克裏斯蒂亞諾看那倒影看得入神,覺得她像在山野之間飄浮一般,有種虛幻的魔力。
    他還在思索毀滅。
    從小到大,他的生活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他失敗過、失去過、生離死別過,挫敗、沮喪、痛苦、悲傷、乃至絕望、死亡這樣的詞,他都能領會。可是毀滅?簡直就是個抽象概念。
    怎樣才能算是毀滅?不可修複的破壞還是徹底的消失?不管那樣,都和戲劇一樣遙遠,因為對他來說,生活該是一個永遠生生不息、不斷蓬勃發展的循環,即便隨時會受到損害,也總會很快再生,並越發欣欣向榮……
    對安娜麗塔來說,毀滅的含義卻顯然是具象的,隻是,他不了解為什麽——隻要她不肯透露心事,他大概怎麽都不可能了解。
    弄不懂她的內心世界,克裏斯蒂亞諾轉而再次回味她的母親問他的問題他真的敢愛她嗎?畢竟,即使不明白毀滅的具體意義,這個字眼本身也足夠叫人害怕了……而且,他不能假裝沒看到過她眼裏的戾氣。
    最終,他的答案沒有變。
    他沒有理由逃走或者退縮。從接受她的一刻開始,他就明白,他既然享受了她的愛情,也就要承受她乖僻的性情和不留餘地的決絕和執拗背後所隱含的危險性。孤獨、偏激、病態……什麽都好,他該找出症結,陪她一起承擔,然後幫她治愈傷痛。
    能有多困難呢?他可是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下次再見的時候,曼加諾太太就會明白,她想錯了。
    想通了以後,克裏斯蒂亞諾瞬間心境開朗起來,對身旁的戀人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她感到如沐春風“想到什麽了,克裏斯?”
    克裏斯蒂亞諾笑吟吟地凝視了她一會兒,說“我愛你。”
    她頓時愣住了,竊喜之餘又有些不知所措“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他歪了歪頭,莫名其妙地反問“這句話你說了那麽多次,哪次考慮時間地點了?想說還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大概隻是……不習慣從你嘴裏聽到。”
    他挑起眉“所以,你是嫌我說得太少了?”
    “不。你隻要在我身邊,我就很滿足了。”
    克裏斯蒂亞諾輕笑了一聲“那你到底喜不喜歡聽這句話?”
    她微一低頭,臉上泛起喜悅的紅暈“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再說一次好不好?”
    “我可以再說一次,但有條件。”
    “什麽?我說十次,你就說一次?”
    “不,你說一百次也沒用。”
    “那你的條件是什麽?”
    克裏斯蒂亞諾的麵孔嚴肅了起來,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說“把心事說出來,哪怕隻說一件——我不是叫你拿甜言蜜語搪塞我。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對吧?”
    安娜麗塔一時心慌意亂,很想蒙混過去。但她也明白,克裏斯蒂亞諾沒那麽容易糊弄。
    “不,我不知道。”她無奈地說,“到底要說什麽樣的心事,你得具體一點。”
    他仔細想了想,說“那種對你情緒影響很大,但你覺得說出來很為難,很不合適,想藏到底的心事。”
    她沉思了一陣,企圖找出些可信度充足,能夠令他滿意的說辭。
    然而,當她想好了準備開口時,克裏斯蒂亞諾突然握緊了她的手,澄澈的棕眸中表露著真切的關懷“我是你的男朋友,你該信任我。”
    也許是那雙溫暖的大手令她安心,也許是那雙坦率的眼睛殺死了謊言,她竟不由自主地任由壓抑的心聲從口中流瀉了出來。
    “我想回馬德裏,克裏斯。”
    克裏斯蒂亞諾麵露驚訝,而後柔聲問“你這幾天不開心嗎?”
    “當然不是。你在我身邊,我不可能不開心——這是真的,不是哄你。但是……”安娜麗塔咬緊嘴唇,臉色開始發白,“我以為在我的家鄉,你和我在一起,是件很完美的事,但實際上不是……的確有很好的部分,但糟糕的部分也一樣多。”
    他將她的手攥得更緊,試圖使她平靜“為什麽?”
    她倉皇地呢喃說“我喜歡馬德裏,那裏對我來說是全新的白紙,之後添上的每一筆色彩全跟你有關,像自由,像陽光一樣美好。南非也是這樣。而羅馬……它把我從現在拉到了過去,不斷接近曾經的我……而我越接近曾經的我,我就覺得你會離我越遠,甚至回到以前的處境……這讓我經常神經緊張——”
    說到這,她倏然住口了,懊悔地幾乎自扇一耳光,想把失控的話語全部吞回肚子裏。她趕緊閉緊眼睛深吸一口氣,勉強鎮靜下來,嚐試補救。
    “對不起。”她恢複平和的樣子,“不過,不全是羅馬的錯,這以前偶爾也會發生,畢竟能得到你,實在美好得不像現實……但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要做很多事,一時半刻的焦慮隻是小問題。總得來說,我很好。”
    克裏斯蒂亞諾一言不發,眼神憂鬱,張嘴想要說話,卻無力地垂下了肩膀。是他要她坦白的,結果她真的說了實話,他又不知如何是好。
    安娜麗塔平複情緒,繼續說“所以,沒什麽了……明天我們去梵蒂岡怎麽樣?”
    他皺眉不語了一會兒。
    然後,在她猝不及防時,克裏斯蒂亞諾突然捧起她的臉,往她唇上落下熾熱的吻。她毫無準備,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令他不高興地按住她的後腦勺,加重了力道,在她口中輾轉吮吸,並咬了咬她的下唇,使她漸漸陷入窒息。他的嘴裏有水果的甜香。
    他放開她的那一刻,她頭暈眼花,意猶未盡。
    “我愛你。”克裏斯蒂亞諾輕輕地微笑道,“還有,我們明天一起回馬德裏。”
    她呆呆地望著那雙溫柔的眼睛,動容得無法言語。於是她點了點頭,然後緊緊地抱住她的愛人,熱烈地回吻他,從肌膚相親中確認她的至福。
    ……
    第二天破曉,他們提著行李箱離開酒店,預備緩緩踱步至車站。
    清晨的潔淨街道空無一人,也還沒有散發出那股難忍的異味,兩旁古老的優美建築被淡淡的曦光籠罩著,幽靜典雅之餘,伴隨著初生的希望,比深夜時的樣子更令她愜意。
    又是最好的羅馬。
    再次經過特萊維噴泉時,安娜麗塔停下了腳步,克裏斯蒂亞諾也隨之靜立一旁。在日出時分半明半暗的光線下,那些大理石雕塑似乎蘇醒了、隨時要動彈了。她滿懷敬畏地用目光向海神尼普頓予以致意。
    “我還沒謝謝你帶我來這裏度假。”她對克裏斯蒂亞諾說,“雖然我害怕羅馬,但我也從來沒那麽喜歡過羅馬。我以前可不知道,它居然有那麽美。”
    “你現在舍不得離開了嗎?”他笑著說,“反正我們在這裏許願過,我們還會一起回來的。”
    她摸了摸項鏈,莫名地心神不寧“真的?”
    “當然,這有什麽困難?”他輕柔地摟住她,“我隨時可以再陪你來。隻要……你準備好了。”
    安娜麗塔緩緩地抬頭,細細觀察那雙暖棕色的眸子。仍是一如既往的單純清澈,其中流露著對她的真摯柔情。
    她又出神了。她的克裏斯蒂亞諾,清泉瀑布般幹淨,夏日驕陽般炙熱,棲息在他的懷裏,她找到了極樂淨土……永遠都會如此麽?又或者她還是會被逐出伊甸園?她真的會被允許得到幸福麽?
    克裏斯蒂亞諾歪頭一笑“又被我迷倒了?”
    她還沉浸在夢境的迷亂中,隻聽到他的聲音,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最後,她恍惚地問了一個問題“我可以幸福嗎?”
    他茫然不解其意,但很快斬釘截鐵地告訴她“當然,為什麽不可以?”
    她緩緩低下了頭“我媽媽祝我幸福……但我從她眼睛裏看得出來,她希望,卻並不相信我真的會幸福。”
    克裏斯蒂亞諾趕緊擺手解釋“不,怎麽可能,她或許一開始對我印象不太好,怕我傷害你之類的,所以會有這種想法。但到最後,她一點也不懷疑,我會好好對你,讓你開心的。”
    她抬眸望向他,自嘲地笑了“那麽我沒說錯,任何人真正接觸到你,都會知道你有多好……所以,現在的情況應該是,她認為我才是會把一切都毀掉的那個人,你總有一天會受不了我……誰讓她生了個瘋女兒呢?”
    他一慌,立刻搖頭“不,沒這回事。你有什麽值得我受不了的?”
    緊接著他按住了她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傳遞出他的心意。
    “我很好,而我選擇的女孩兒當然也一樣很好。”他的笑容溫暖耀眼,“至於瘋……什麽算瘋?熱忱地愛一個人?這樣的話,我肯定也瘋了。總之,別想那麽多,我們會好好在一起的。”
    她的心在狂喜中戰栗,但卻與憂懼共生。
    “永遠?”
    克裏斯蒂亞諾頓時僵住,沒能及時回答。
    安娜麗塔則閉緊眼睛,平複心緒後向他致歉“對不起,克裏斯,夢想成真的感覺實在刺激過頭了,所以我這幾天有點不太冷靜了……我們走吧。回馬德裏。”
    他卻咬了咬嘴唇,沉吟了一陣。
    然後,他好像下了什麽決心“安娜,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她疑惑地皺眉“你要去哪兒?”
    “待會兒你就知道。”他神秘兮兮地說,轉身就跑。
    她下意識地拋下行李追過去,立刻遭到了克裏斯蒂亞諾的製止。
    “不要跟過來,不要。”他堅決地叮囑道,“好好在這等著,我很快就回來。”
    安娜麗塔唯有不情願地照辦了。
    熱力無窮的太陽越升越高,蔚藍的天空中時有黑色的椋鳥集群遊弋,無人的街道上則仍然一片寂靜。
    起初,她還能耐心地等待,但少了克裏斯蒂亞諾的世界顯得過於死寂了,以至那種被整個時空所遺棄的致命孤獨感又回來了。
    她漸漸不安起來,唯恐克裏斯蒂亞諾再也不出現了——她竭力勸服自己不要沉湎於這種無謂的消極妄想,然而隨著一分一秒的流逝,她再難保持平靜,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中。
    不遠處是巴貝裏尼廣場中央的人魚海神噴泉,她很想走過去,再把頭悶進池水裏。
    她牢牢捏住克裏斯蒂亞諾的行李箱的拉杆,反反複複地用顯而易見的事實安慰自己他答應了要陪她一起回馬德裏,他是她最親密的愛人,他的行李還在她的手裏,他怎麽可能不回來?他會回來的。
    金屬拉杆上,克裏斯蒂亞諾手頭殘餘的溫度已經消失,她的心也隨之一起變冷了。她丟開拉杆箱,不斷地來回踱步,蠢蠢欲動地想跑去找他,又害怕他會在這時回來。
    他不可能不回來。但是……他到底去做什麽了呢?為什麽他不允許她跟著他?如果他真的不回來……她該怎麽辦?她會死的。
    ——往昔的碎片一點點向她襲來,與現實的冰冷影像互相交織,將她淹沒在迷惘和恐懼中。
    光芒萬丈、舉世矚目的c·羅納爾多;在病床上逐漸腐爛,連人都算不上的垂死異物。
    無與倫比的,不可觸及的美;因為美的存在,而被無限放大和擴散的醜惡。
    美在彼端,她在此端……她注定無法擁抱他,無法與美同在。她永遠是被美所排斥的對象。
    她握手成拳,指甲刺入掌心,然後猛地蹲下身子,絕望地抱緊了自己。
    緊接著,她好像是做了一個美夢。
    在綺麗的幻想世界裏,克裏斯蒂亞諾迎著晨曦緩緩向她走來,麵容閃耀著神聖的光暈,身軀頂天立地般高大,手中舉著一小束和他一樣美麗的卡薩布蘭卡,芳香沁人心脾。
    諸神仁慈。讓她跪在塵土中親吻他的腳背吧,她隻有這唯一的請求。
    “你蹲著幹什麽?”他奇怪地問。
    她緩緩地從地上站起,迷茫極了“你為什麽在這裏?”
    “哈?我為什麽不在這裏?”
    安娜麗塔總算回到了現實中,又問“你去哪兒了?”
    克裏斯蒂亞諾微微一笑,將雪白的卡薩布蘭卡往她手裏一遞“喜歡嗎?”
    她如遭雷擊,好半天才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花朵。
    “這是哪裏來的?”
    “唔……某個窗台上的花瓶裏來的。我第一眼看到它們的時候,就覺得它們應該屬於你了,不過沒有付諸行動……但最後我還是決定拿回來。”
    她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你偷的?”
    克裏斯蒂亞諾臉上一紅,連忙揮手否認“才不是,它們的原主同意我拿了。而且本來我隻想要一朵,她卻給了我三朵。”
    然後他又訕訕地補充“雖然我本來是不想被她發現的……”
    安娜麗塔驚喜地捂住了嘴“天哪,羅納爾多居然差點當了小偷?”
    克裏斯蒂亞諾委屈地撅起嘴“我是為了誰?你知道我爬牆爬到三樓有多辛苦嗎?”
    她頓時笑逐顏開,甚至漸漸因巨大的快樂而產生了一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這不真實,哪裏都不像真實。潔白唯美的卡薩布蘭卡,熱情似火的克裏斯蒂亞諾。都美好得不真實。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克裏斯……這種危險的事,別再做了……你要是受傷怎麽辦?”
    “我完好無損……你還沒說,你喜歡嗎?”
    她低頭深嗅花香,細細品味如夢似幻的幸福“我喜歡到發瘋了。”
    “那就好。”他拍了拍胸口,“我差點被女主人當成變態狂打一巴掌,也算值得了。”
    她立刻愛惜地摸了摸他的麵龐“發現是張這麽好看的臉,她下不了手?還以為爬上她窗台的人是羅密歐?所以最後還主動讓給你三朵花?”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真正的過程是這樣她認出我了,開始大聲地尖叫。我說我隻是想要卡薩布蘭卡,她問我要拿來幹什麽,我就告訴她了,然後她就又尖叫了,還說……”
    “然後說什麽?”
    克裏斯蒂亞諾壓製住嘴角的上翹,認真地模仿出忿忿不平的語氣“我的男朋友沒你一半英俊就算了,為什麽還沒你一半浪漫?我的男朋友沒你一半浪漫就算了,為什麽還沒你一半英俊?”
    安娜麗塔忍俊不禁,輕輕將陰涼的花瓣貼在臉邊“我也想尖叫……為什麽全世界的女人都沒我一半幸運?”
    他溫和地一笑,牽起她的手“那麽回去吧,幸運的女孩兒?”
    “嗯。”
    克裏斯蒂亞諾此時停頓了一下,目光堅定“還有……我不知道永遠是有多遠,但我很確定的是,我不光是比格裏高利·派克更帥,我們的愛情故事也會是更好的一個。你說呢?”
    她大為震動,怔怔地說不出話。
    在黎明的曙光越過頭頂的那一刻,她終於回答“是的,我也這麽想。”
    作者有話要說趕工總讓局部和整體有割裂感於是偽更一波+請假六月大概很難更了,首先是期末來了,其次自我代入式寫法影響我的情緒很嚴重,已經分不清是女主影響我還是我影響女主,某惡意滿滿的留言直接讓我心態爆炸懷疑人生我的糾結作風寫作真心效率高不起來,又怕讀者等得急又怕質量跟不上,這章一看離上次更新又十天了,直接連續幾天在八點上課的情況下修仙到三點多,才總算趕工完成發出去……然後不止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還要往我身上踩兩腳。
    女主邊緣人格我從頭到尾預警無數次也早料到會有人受不了,但我以為就算不喜歡的也起碼都能做到尊重一下我付出的腦力和時間,結果這個世界真是令人失望啊……嗬嗬我寫到二十幾萬字不知道花了多少個鍾頭你一眼看下來千分之一的時間都未必要的了,更別說你明顯看得也沒多用心,結果你還要強調這二十幾萬字對你的唯一意義就是讓你覺得某瞎眼羅的現任很順眼)嗯孤僻深井冰真煩人,“陽光開朗”真高貴。我認真辯駁一下誤區你還要在那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還直接含沙射影開始從女主攻擊到我頭上)嗯孤僻深井冰真煩人,傲慢刻薄真高貴。
    總之寫到現在不得不暫停冷靜一下了……但還是會經常來看留言的,情緒平複然後有時間的話也試著偶爾更。
    盛世美顏,每日一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