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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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球]愛你如詩美麗!
    幾天前, 安娜麗塔被告知首演時間提前了。
    起先,她以為這或許代表她可以提早回馬德裏, 但她很快對此不抱指望了——由於無計可施, 她暫時把大部分解脫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伊格納西奧會遵守承諾上,近日也盡了一輩子最大的努力來完成阿高埃,但伊格納西奧卻始終認為她欠了一口氣……她料定她的首演多半無法令他滿意, 他自然也就不可能那麽快還她項鏈,放她回克裏斯蒂亞諾身邊。
    然而,意外的是, 首演前, 伊格納西奧產生了相反的看法。
    整個星期, 安娜麗塔占用了他的畫板和所有材料,以克裏斯蒂亞諾為原型創作水邊的那喀索斯,並在這一天大功告成。
    放下筆,她望著油畫中的俊美青年久久地出神。小巧精致的希臘式腦袋,強勁有力的肩背、手臂肌肉, 緊實上翹的臀部, 優雅細長的小腿和足踝……比起兩年前,她對這具身體的魅力有了更多深刻的體悟和新發現,這幅畫裏的那喀索斯也顯得比那阿多尼斯更具官能吸引。
    伊格納西奧一直懶洋洋地坐在一邊旁觀, 她畫完以後, 他無聲地和她一道欣賞了一會兒,然後忽然下評語。
    “你畫得性感過頭了。”他說,“跟那幅阿多尼斯比起來, 它更像某個三流同性戀畫家的作品——任誰隻看一眼就知道,他作畫的時候肯定全程都在意淫畫裏的男人……你把臀部描繪得真夠細致的。”
    她翻了個白眼“這麽下流的畫,你看得好像比我更開心。”
    “我又不是古板的老學究,我也沒說我不欣賞直白的欲望——隻要客體是羅納爾多。他自身就是一種美輪美奐的嶄新藝術風格。”
    她喜歡一切對克裏斯蒂亞諾的讚賞,但他看畫的眼神令她覺得極不自在。
    “你該像耶穌教導的那樣,把眼睛剜出來扔掉了。”她冷哼了一聲,“這樣你就不會因為淫念而跌倒。”
    他大笑起來,揶揄道“這隻是針對我,還是你的領地意識一向那麽強,安娜?嗯……大概隻是針對我吧。”
    她忽然間倍感無力。“你為什麽要對克裏斯蒂亞諾那麽感興趣?”
    這是個多餘的可笑問題。
    他對生活的藝術、非正當的激情、美的破壞性,就和科學家對自然課題一樣感興趣,克裏斯蒂亞諾在他眼裏自然也是最好的實驗素材。
    但伊格納西奧沒有回以一貫的戲謔態度。
    反而,他望著畫中的美男子,露出了一種她見所未見的,近乎溫柔、感傷的神態,以至於很難不讓人以為,他對克裏斯蒂亞諾產生了真正的崇拜和戀慕——她警惕地想,伊格納西奧不可能有這樣的感情,這種表演更像是一個陷阱。
    “他是這世間最獨特的造物。”伊格納西奧感歎說,“天真無邪的純淨體雖然可愛,可未免簡單到蒼白,但他卻是一個最複雜的純淨體——複雜的純淨體,多麽矛盾的概念?這在他身上卻是成立的。神性和動物性,以最原始最強烈的姿態出現在他身上,並在激劇的衝突中維持著平衡……他是純潔無暇的,可他的美,一麵崇高神聖,另一麵竟富於危險的情`欲意味;他強悍自負,具有野獸的攻擊性、堅韌的生命力,內在的本質卻又柔軟易傷;他任性自我乃至偶爾不免殘酷,可他敏感多情而充滿善意、體貼、同理心……他身上同時集中了兒童,少年,男人的魅力……然而他越是好,就越是讓人痛苦。”
    盡管她提醒自己絕不能再被帶進他引導的節奏裏,但他的話語如此精準地擊中了她的心弦,結合他那種因仰望天空而備受折磨的傷懷神情,不可避免地引發了她的共鳴和親近感,令她的意識迷失在他低沉的聲音裏。
    “平庸短暫的人生充斥著不美的部分,絕對的美卻不會有任何不美的部分,兩者完全對立。”他長長地歎息道,“這個人來自天上,卻又有強大的活力能在陸地上生存……這種完好到可怕的美,在無法惠及旁人的情況下,對生存就是種無益的毒品……可它就是那樣地遠遠地存在於彼岸,以它的圓滿嘲笑著一切不圓滿。”
    安娜麗塔浮想聯翩,越漸不安,到最後又陷入了對克裏斯蒂亞諾的痛苦思念中。
    他點亮了她生命的燈塔,是她所有的支柱,而那麽久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聲音,她立足於現實的根基也越發淡薄了。她幾乎已經分辨不清,生前死後的無望迷戀,和近兩年夢幻般的幸福,究竟哪一個是真實,哪一個是虛幻了。
    “你承受這種苦難很多年了,對嗎?”他以悲憫的語氣說,“你每天都看著他的倒影,卻永遠無法抓住他……也正是因為有他的美為對照,人生無處不在的缺憾和醜惡才被放大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你是現象世界的荒謬虛像,他是理念世界的完美實像,他處在一個和你不能交叉的時空裏。”
    她顫抖起來,將手伸向脖頸前,再次摸了個空。
    她什麽也抓不到。她抓不到自己的生命,更抓不到克裏斯蒂亞諾……不,他是她的。再見到他的一刻,一切就會解決了,她也不必再害怕了。
    “很想見他嗎?”伊格納西奧關懷地問。
    她悲戚惶恐,條件反射地點頭。
    “放鬆,安娜。”他告訴她,“明天演出結束,我就會把手機還給你,也不會再限製你做什麽。”
    安娜麗塔立即怔住,茫然不解,完全不明白他說了什麽。等她領悟了他的話,她驚呆了,不知道該感到驚喜還是不祥。
    “為什麽?你相信首演會很完美嗎?”
    “之前我不相信,但今天我信了——明天會是一場完美的表演。”他意味深長地一笑,“在那之後,依照約定,你也可以隨時離開。”
    她更加難以置信了,皺起眉,露出懷疑的眼神“你讓我回馬德裏?”
    “是的……然後,你又可以每天在皇馬訓練場外麵守候他,等著看他一眼了。”
    安娜麗塔又是一怔,滿臉莫名其妙。“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他奇怪地反問,“被美所拒絕,所疏遠,在你的人生中難道不是真正的常態嗎?”
    恐懼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可是現在不是了。”她堅稱,“明天演完我就要離開,回到他身邊。你也得把項鏈還給我。”
    他充耳不聞,搖頭輕歎“對你來說,痛的感覺總是比喜悅、幸福真實得多,所以你不能忍受羅馬,不能忍受過去,也不能忍受留在這裏……也難怪,畢竟那個人是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換了我大概也會這樣。這種時候,唯一能讓人感到安慰的想法大概就是,無與倫比的美,和脆弱卑瑣的你,卻有可能因共同的滅亡命運而一元化……”
    她不想再聽下去。“你還不還我項鏈?”
    他隻是對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他的存在遠高於你,你要擁有他,就必須依賴未必可靠的神跡,可是有的人去隻需要靠幸運就能得到自己完全配不上的東西……唉,多麽不可理喻,但宇宙就愛開這樣的玩笑。”
    她想起伊莉娜·莎伊克,想起更糟糕的內蕾達·加拉多,想起克裏斯蒂亞諾那些一夜情人,時間與時間的界限漸漸模糊了,她再次感到了坐困黑暗時的那種錐心刺骨的劇痛。
    “你那麽多話說,唯獨就是不肯回答我的問題,對嗎?”她厭煩地說,“那隨便你。反正明天表演完了,你要是不遵守承諾,不把項鏈還我,我會像阿高埃那樣把你撕了的。”
    “說真的,我並不介意這樣——好吧,我也得睡了,晚安。不過,你大概睡不著吧?”他說,指了指茶幾上堆積的書籍,“那就看看書,還有報紙——算了,報紙你還是別看了,否則會更睡不著的。”
    她諷刺地冷笑了一聲。“報紙是嗎?既然你那麽想讓我看,我一定會看。”
    他微笑不語,回到自己的房間。
    安娜麗塔仔細地收拾幹淨作畫材料,再洗漱了一次,才猶疑地坐到茶幾前。她沒有碰報紙,而是拿起了一部原版《存在與時間》,抽出克裏斯蒂亞諾贈送的鐫刻著cr7標記的書簽,從上次斷掉的部分開始閱讀。
    理智警告她,她最好不要做任何順遂他意的事,她剛剛說得也不過是一句氣話。
    可氣的是,他那樣一說之後,她確實怎麽也無法不去在意那份報紙——她知道內容一定和克裏斯蒂亞諾有關。
    但是她現在不能想著克裏斯蒂亞諾了,更不能看那些可能會令她立刻失控的東西。
    她用力拍拍自己的頭,擰開標注用的水筆,逼迫自己集中精力於並不時喃喃念出那些玄奧的德文。
    “我們絕不應該讓恐懼或別人的期望劃定我們命運的邊界。你無法改變你的命運,但你可以挑戰它。”
    “我意識到我與我的時間不可分離,於是我決定與時間融為一體,盡心竭力於一無所是或者成為任何東西。”
    “向死而生的意義是當你無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體會生的意義。如果我能向死而生,承認並且直麵死亡,我就能擺脫對死亡的焦慮和生活的瑣碎。隻有這樣,我才能自由地做自己。”
    然而讀到最後,海德格爾的語句非但沒能令她平心靜氣下來,反而使她越來越煩躁,越來越焦慮。
    安娜麗塔受不了地低聲尖叫了一下,終於放下書,一把拿起報紙——她這幾天本來就已經快要崩潰了,再糟糕能有多糟糕?反正明天首演就會結束,她也可以擺脫這一切折磨了。
    然後,她的頭腦,四肢,血管麻痹了。
    封麵上,夜店曖昧的燈光渲染出了濃鬱的情`色氣息。
    畫麵中的男主人公隻露出了後腦勺和一枚白色耳釘,但她一看就知道他絕對是克裏斯蒂亞諾。他緊緊摟著一個金發女人,麵孔貼得極近,似乎正在親吻她的脖頸,而那女人則陶醉地閉上了眼睛,顯然十分享受他的親近。
    第一眼的劇烈衝擊已然灼壞了她全身的感應係統,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滿臉木然,什麽也意識不到。
    等她漸漸醒悟了照片和文章內容的含義,尖銳的痛楚才刺中了她的心,然後如毒蟲一樣爬遍她全身的經絡。
    不過,她並沒有感覺到一絲遭受背叛的憤怒和屈辱。她根本就沒法想起來,克裏斯蒂亞諾是與她相戀的,也早就忘記了她嚐試堅信的事實他屬於她。
    因此這一刻,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美神不眷顧她,卻自願地對另一個凡人紆尊降貴,任其褻瀆玷汙。
    她產生了一種類似於嫉妒,卻又遠比嫉妒更激烈,更富毒性的情感,並仿佛吸收著她肉體的養分,瘋狂地膨脹起來,侵蝕著她的生命力,擠壓她的五髒六腑。
    在這股壓力的排擠下,尚未消化的食物猛然從胃部衝上了咽喉——她趕緊捂住嘴,衝進廁所,趴在馬桶上拚命嘔吐。
    馬桶已被渾濁的穢物填滿,惡心感卻還沒有消退,她無力地呻`吟了一聲,隻有繼續大吐。自從離開馬德裏,她莫名開始極易感到饑餓,食欲也增大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誇張地步,接近過去的兩倍,今天也吃了很多,結果直到食管生疼,她才終於吐光了胃裏的東西。
    她麻木地爬起來,衝走酸臭的嘔吐物,到盥洗台上清洗口腔。
    然後,她目光空茫地靜立不動,感到身體變空,變輕了,就像所有的情感都和食物一起吐出來了一般。
    所有的執念,情愛,仇恨,悲傷,喜悅,都還藏在她的記憶裏,隨時可以調動,但這一刻,她的自我消失了。
    美即地獄?那就這樣吧。
    ……
    注定載入音樂史的《阿高埃》首演在斯卡拉大劇院舉行。
    當代最出色的古典音樂家不僅任劇作家,更於時隔多年後重登舞台,親自擔綱狄俄尼索斯一角,他的學生則當仁不讓地出演女主角阿高埃,師生之間首次以歌劇演員的身份合作。
    樂隊起奏,紅色幕布揭開,被布置成青碧山林的舞台上,豐神朗朗的酒神手持神杖,頭戴葡萄藤,緩緩踱步而出,高唱傳播信仰的決心和複仇的決意,昂揚的歌聲渾厚輝煌,力量充沛無窮,恍若真以神威統治了整個大地。
    緊接著,國王彭透斯之母,忒拜公主阿高埃出場。起先,在陌生的外來者麵前,她惴惴不安,警惕不已,聲音雖然甜美,卻暮氣沉沉,單調孱弱,但當她飲下葡萄酒之後,她的活力卻猛然爆發了,唱出了原始的生存誌趣,使疾風驟雨般的旋律激蕩在整個大廳裏。
    第二幕,阿高埃已不複典雅合宜的氣度。她神智不清,忘記了丈夫和兒子,隻光著潔白的雙腳,在野外徹夜地歌舞狂歡。某個短促的瞬間,她企圖抗拒狄俄尼索斯的意誌,找回自身的理性,但凡人始終難以抵禦神力,她最後徹底迷失了心智,帶領著狂女們在山林裏肆意作樂,捕殺獵物,歡飲神賜的美酒奶汁。
    然後,不敬神的彭透斯,被酒神引入了致命的陷阱,扮成女人的樣子,爬到了鬆樹的高枝上,企圖偷看狂女的儀式,但卻反而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阿高埃沒有認出她的親生兒子,向狂女們高喊道
    “啊,信女們,這是誰?
    是哪個卡德摩亞男子,跑到山裏做奸細?
    他是什麽母親生的?
    一定不是人類的血統,女人的兒子,一定是一隻母獅或利比亞的戈耳工生的。”
    狄俄尼索斯的歌聲也立即從高空中傳來“啊,女郎們,我把這個想要譏笑你們和我以及我的教儀的人帶來了,你們向他報複吧!”
    兩道神光閃過,受了酒神的靈感而發狂的女信徒們,以快如白鴿的腳步紛紛向前衝,企圖逮住書上的彭透斯。
    阿高埃再次喊道“來,信女們,把樹團團圍住,抓住樹枝,好捉住這隻樹上的野獸,免得他泄露了神的秘密歌舞儀式。”
    於是,無數隻手抓住了這鬆樹,把它從土裏拔起,彭透斯便從樹頂跌落到了地上,並為自己的末日將至而大聲痛哭。
    他的母親第一個動手,向他撲去。彭透斯立即乞求道“母親啊,我是你的兒子彭透斯,就是你在埃克昂家中生的兒子呀!
    啊,母親,請你憐憫我,別為了我的過失殺了你的兒子!”
    然而,她此刻已被狄俄尼索斯完全迷惑了,喪失了一個人必要的理智,根本聽不進兒子所說的話,她看到的隻是一個待捕的獵物。
    她踩住了他的胸口,用神給予的怪力扭下了他的胳膊,她的兩個姐妹和其餘的女信徒們也一擁而上,將他撕成了碎片,將他的各個部分到處胡亂丟棄,難以尋覓,但是阿高埃湊巧拿到了他的腦袋。
    她將這顆頭誤當作山中獅子的頭,穿在了神杖的頂上,離開了山裏進城,為這次不幸的狩獵而狂喜,歡呼巴克科斯之名。
    第三幕,回到王宮,阿高埃仍被狂野的騷動所支配,向父親卡德摩斯炫耀她的捕獵收獲。剛剛在山林裏找回彭透斯殘餘身體的卡德摩斯悲歎不已,在一步步的問話中,終於令阿高埃恢複了清醒。
    “你正眼看清楚,你懷裏抱著誰的頭?多看一眼不費多少功夫。看看仔細,弄得更明白些。”
    阿高埃驚愕地顫抖起來,悲哀地唱道
    “啊,我看見了什麽?我手裏捧著的是什麽?
    不幸呀,我看見了最傷心的事。
    可憐我捧著彭透斯的頭。
    誰殺了他?怎麽到我手裏的?
    我和我的姐妹們殺了他。
    我腹中生下的孩子這麽恥辱悲慘地被殺了。
    我們發了狂,全城的人都得了巴克科斯的瘋病。
    因為我們蔑視了他,不相信他是神。
    我們有罪,可他的報複過了頭。”
    她雙臂張開,承受命運殘酷的迫害,悲愴地泣訴自己的不幸,歌聲節節高起,馳騁百轉。她唱出的每一個音節都燃燒著痛苦的火焰,時而惶惑地飄搖,時而激憤地呐喊,匯聚成音樂的激流,令所有人心悸不已。當旋律抵達了最高點,忽而又哀怨地低落下去,漸漸趨於疲憊的平靜。
    這支詠歎調唱完以後,全場掌聲雷動。
    然後,酒神再次降臨。他指出彭透斯的罪過是他毀滅的原因,卡德摩斯的另外兩個女兒也將必須因不信神而被終身放逐,卡德摩斯本人同樣將被逐出希臘,流浪蠻邦。
    但唯獨對於阿高埃,他沒有施予進一步的懲罰。
    反而,他告訴她“你並非不幸的,我教給了你歡樂。”
    “你令我經曆了我最可悲的慘劇,我的餘生怎麽可能還有歡樂?我殺死了我的兒子。我曾是一個持梭機的好妻子,好母親,你毀了這一切。”
    “不,從這一刻開始,你才可能了解真正的歡樂。過去,你隻是活在假象中,令痛苦受騙上當而已。”
    “我不明白。”
    “彭透斯死去了。可他原本就必須注定迎接異常痛苦的衰亡。
    現象的毀滅是不可避免的。當你被痛苦的利劍刺中時,縱使有恐懼和悲憫,你更該為生存的幸運而快樂。”
    “毀滅怎麽會令人快樂?”
    “因為隻有通過個體的毀滅,你才能明白世界意誌的不可挑戰和不可毀滅。
    隻有在現象的不斷變化中,你才能找到生存核心的永恒。
    你說我令你們發了狂,但隻有放棄無用的思考的人,才能顯露出最接近本原的天性。”
    “我放棄了自己,就能找到永恒麽?
    我好像明白了。我信以為持久的幸福,隻會是純粹的虛構,唯有死亡是真實的,也就意味著死亡才是真正的永恒。
    如今我接受了恐怖的事實,卻反而不再視不幸為不幸,感覺到和宇宙的意誌結為一體的狂喜。”
    “你已經明白了。
    你以為遭逢了苦難和不幸,但隻有在死亡中,你才會感受到宇宙旺盛的生命力,明白真正的歡樂。”
    她的視線飄在虛空裏,並再次張開雙臂,卻是因為她聽到萬事萬物在向她傾訴至深的奧秘,而要歡迎至高的喜悅。
    “毀滅並非衰亡,而指向永恒……”
    然後,幕布終於落下,隔開了舞台上的世界。
    ……
    所有跡象都顯示,《阿高埃》的首演比預想中更完美。
    觀眾們的掌聲和歡呼異常熱情持久,以劇院總監為首的一眾工作人員讚不絕口,前排的評論家們的表情也表明了他們不會吝惜吹捧,同時,由於安娜麗塔作為羅納爾多女友的特殊身份和年輕貌美的形象,這出劇目不光在業界會得到一致的好評,也必將在商業上獲得極高的成功——但這一切已經與她無關了。
    換下衣服,她呆立在原地,任由後台喧囂的騷動和笑聲從她腦門外溜過,身心空空蕩蕩,什麽也激不起她的回應。
    伊格納西奧高興得過分。他的一舉一動一向都優雅自如,處於遊刃有餘的掌控之下,但這回他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誇張。她毫無意義地想,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看上去最可愛,最真摯的一次了。
    “你確定不想再演一次嗎,安娜?”他頗為遺憾地問她。
    “不。”她順口回答,並沒有帶上之前那樣頑固的決意——現在,她所有的感情都處於綿軟無力的癱瘓狀態。
    “好吧。”他聳了聳肩,“反正就算你再演一次,也很難比今天更好。”
    “那我可以回馬德裏了嗎?”她機械地追問。
    他意外地爽快“當然。”
    “那我的項鏈呢?還給我。”
    這下他卻搖頭了“現在我辦不到。”
    她遲鈍的感覺難得被刺激了。
    “為什麽?你還想耍什麽花樣?”她的語氣終於有了起伏。
    “別那麽緊張。”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我又沒把它帶在身邊,現在怎麽可能給你?那得等我也回到馬德裏之後。你可以不負責任地想離開就離開,我作為主創可不行……我至少也要兩個星期以後才能回去。”
    “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它在哪裏,然後我自己去拿?”
    他懶懶地回答“不,我會親自把它交給你……和我給你的告別禮物一起。”
    她覺得她應該發怒,應該毫不退讓,卻根本喚不起精力。
    她甚至不太記得項鏈和她的人生之間的關聯,她又為什麽非把它拿回來不可了,她隻是習慣性地在討要而已。
    她虛弱地問“什麽告別禮物?”
    “你要回了項鏈以後,就絕不打算再見我一麵了,不是嗎?”他說,目光充滿深意,“你雖然無情,我可始終把你當作我的好學生,我當然要為你準備我最後,也是最好的禮物。”
    她直覺地認為絕對沒好事,可她渾渾噩噩,也疲於再追究下去。
    “好吧,謝謝。不過我隻想要回我的項鏈。”
    “不用擔心。我不是個好人,但我一向遵守承諾。安心回去找阿多尼斯吧。”他笑道,簡直是迫不及待地催促,“我猜你也不打算留下來參加慶功宴了,不是嗎?啊,差點忘了,這是你的手機。”
    她有氣無力地接過手機“再見。”
    ……
    走出門口,安娜麗塔茫然地思索著“回去”的含義。
    回到馬德裏?馬德裏不是她的家,甚至神戶和羅馬也不是。
    回到克裏斯蒂亞諾身邊?除非這個說法真的是成立的。她根本不知道,克裏斯蒂亞諾是不是真的屬於她,又或者那隻是她的臆想。
    如果他實際上並不屬於她,她又有什麽好主意呢?她絕不可能再接受像過去那樣活著了——愛慕著他,遙望著他,被他的美麗,他的光芒所震撼,可自身卻在不斷衰敗、枯萎……在無法觸及的情況下,他的存在隻會使她不堪重負,無法承受。
    她專注地考慮著這個問題,渙散的精神漸漸集中了起來,乃至內心開始了迷亂的動蕩。
    突然,她的思緒被迫戛然而止——一雙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並拽著她劇院走廊拖向隱蔽的位置。
    那一瞬間,她僵直不動,甚至沒有掙紮的本能反應,因為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古龍水香味,頭腦一下子昏昏沉沉。
    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那個人將她按在了牆邊,然後終於放開了她。
    是克裏斯蒂亞諾。
    他調皮地對她露齒而笑,無辜的棕色大眼熠熠閃爍,遠比她夢中的樣子更俊朗燦爛。
    夜深了,她依然看到陽光正照在他的臉上,絲毫沒有實感。
    “嚇到了?”他衝她吐了吐舌,而後用上了撒嬌的語氣,“這是把我一個人丟下那麽久的懲罰。”
    她沒回應,他就又自顧自地笑道“你演的公主一個比一個可怕砍頭,親人頭,現在還撕人……又漂亮又可怕。”
    安娜麗塔隻是惶惑不解地看著他。
    她始終不說話,克裏斯蒂亞諾也逐漸笑不出來了,看上去十分不安。
    最後,他輕輕地拉了拉她的手。
    “我今天一訓練完,就立刻趕過來了……其實我真的很想你,你不找我,我很難受。”
    她莫名感到害怕,觸電般地縮了縮手。
    克裏斯蒂亞諾把這理解成了排斥,頓時懊喪不已。
    “你在為了那個緋聞生氣?對不起。”他慌亂地解釋,“但其實不是那樣……那個女人,她完全在瞎說,我跟她什麽也沒做過……好吧,跳舞那個部分基本是真的——啊不!不是!我沒誇她比你漂亮,這個是她在做夢——至於那張照片……呃,總之,不是看起來那樣。”
    他越說越語無倫次,安娜麗塔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一點也不關心他說了什麽似的。
    克裏斯蒂亞諾苦惱地捂住臉,努力想要再解釋,但一看著她麻木的,看不出感情的臉,他就嚇得忘記該說什麽了。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隻能不斷道歉,“你原諒我好嗎?不,你生氣也好,罵我也好……別不理我。”
    她僅僅眨了眨眼。
    他的眼圈紅了,淚水倏然從臉頰上滑落。
    “你現在不在乎我了嗎?”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臉上終於有了波瀾,好像剛剛被驚醒。
    “你哭了?”她難以置信地問。
    他趕緊伸手擦去眼淚,嚐試平複情緒,又說“你相信我,那天我真的沒有——”
    克裏斯蒂亞諾還沒說完,便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又一個炙熱的吻。
    他異常的遲鈍,她則用力地吮吸、輕咬他的唇,焦灼急切,以至於令他感到了疼痛。
    缺氧的感覺襲來時,她放開了他。
    “你是真的……”她喃喃地說。
    克裏斯蒂亞諾情不自禁地掩著嘴,眼睛依然濕漉漉,竊喜之餘,又有些害羞的樣子。
    “我都差點忘記這種感覺了。”他淺笑道,指腹摩挲著自己的嘴唇,“看來你一點都沒變。”
    她望著他微紅的俊秀臉龐,終於也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吹羅了!總算吹了個痛快!
    結尾算糖不……?接下來到底該不該膩歪呢……
    我再也不想研究玄學了我也不知道我寫了什麽跟什麽orz……反正我羅不在的場景充滿負能量,壓抑死我了……但羅美人一出現……啊,陽光好燦爛,空氣好清新,世界好美麗!於是我默默快進敷衍過去了
    修仙到四點的我急需撫慰……
    盛世美顏,每日一舔
    s文明講理客觀提意見沒問題,但是主觀ky抬杠找茬+雙標+選擇性失明什麽的……凸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