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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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球]愛你如詩美麗!
    永恒的曙光下, 克裏斯蒂亞諾從愛人的眼睛裏看到了暮色的憂鬱。
    但她的憂鬱卻升到唇邊,化為另一個柔美的微笑, 憐愛他的苦痛, 撫慰他的孤獨。
    “我早說了,我總是陪著你的。”她說,垂下眼簾, 把腦袋輕輕靠在他肩頭上,而後滿懷愛意地望著他。
    克裏斯蒂亞諾情不自禁地緊偎住她,目光與她匯合, 默默無言地相視而笑, 然後不間斷地溫存輕吻。銀燦燦的蘋果花灑落他們身上。
    他愛她, 無需思慮,無需憂煩,無需致命的臆測。
    還有什麽可想的?毫無疑問,他屬於她,她也屬於他。他忘掉了一切, 拋開了一切, 隻全身心地投入愛人的擁抱,投入她的心中。
    “我愛你……”他呢喃道,“我永遠都不要和你分開。”
    她輕輕點了點頭, 憂傷地笑道。“我也是。”
    天上驕陽似火, 郊原蕩漾香風,身旁的月桂樹青翠欲滴,夾竹桃花開得燦爛耀眼。鴿子在樹葉裏咕咕低鳴, 遠處傳來飛瀑轟鳴的聲音。
    優美質樸的世界進一步陶醉了他心中的愛戀。他不禁柔情似水地對她說“我們真該在這裏過一輩子。”
    安娜麗塔頓時渾身一僵,低落地垂下了頭,滿目憂傷沉鬱,無聲地對宇宙低語傾訴她的境遇。
    見狀,克裏斯蒂亞諾心頭突地一跳,寒冬的恐懼卷土重來。
    “你……”他不敢問出口,本能地將她摟得更緊,免得她消失,“還好嗎?”
    “你在這,我當然好極了。”她輕聲說,拍拍他的後背,“來,我們好久沒到這兒來了,跟我一起看看吧。”
    克裏斯蒂亞諾不願多想,隻願癡信愛情意味著幸福,便忽略了來自理智的不祥警告,不再追問,乖乖點了點頭。
    “這次你要帶我看什麽?”他歪頭問。
    “看到什麽就是什麽吧。”她淺笑著聳聳肩,向他遞出手,“跟我來。”
    克裏斯蒂亞諾眨了眨眼,笑著抓住她的手,從地上起身,由她帶領往流水花園外走去。
    他們來到了一片靜謐的幽穀。
    輝煌的太陽高居晴空,遠方高山逶迤連綿,林木蔥翠繁茂,兩旁的溪流淙淙流淌,和春風互訴愛語,在無盡的時空中展示自然的奇跡。
    克裏斯蒂亞諾緊牽著她柔軟的手,幾乎像依戀慈母的幼童,在失而複得的溫暖中迷醉。
    “安娜。”他叫了一聲。
    她偏過頭。“嗯?”
    他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麽,隻是想叫叫你而已。”
    安娜麗塔忍俊不禁,一把抱上他的腰,和他摟在一起繼續行進。
    “克裏斯。”她也津津有味地念叨起來,“克裏斯,克裏斯,克裏斯蒂亞諾,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
    克裏斯蒂亞諾啞然失笑,為她嬌柔的呼喚而感到甜透心胸。
    “好玩嗎?”他輕戳了一下她的腦袋。
    “當然。”她認真地說,“你的芳名是最動聽的音節,最崇高的含義,是最簡單也最隆重的讚美詩唱詞 。”
    他開懷大笑起來,咂了咂舌。“安娜麗塔·莎士比亞又來了。”
    “我可真希望我是莎士比亞,能為你寫下不朽的詩篇來般配你。”她哀歎了一聲,“可惜,我拙劣的才能還不足以概括出你萬分之一的美。”
    “浮誇。”他白了她一眼,“我是不是還該有座神廟?”
    她沉吟了一陣,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的確。”她用崇拜的,讚歎的目光緊盯著他,“你比奧林匹斯山上的神祗偉大得多,也比那顆啟明星更美麗。他們都有神龕,祭壇,唱詩班,你卻沒有,實在毫無道理。”
    克裏斯蒂亞諾咯咯輕笑了一陣,頰邊隱現靦腆的紅暈。
    “你不就是我的女祭司,唱詩班麽?”他吻了吻她的臉,“而你對我的愛就是我的神廟——最堅固,最持久的神廟。”
    她訝異地怔了怔,眼中有無限感慨,微笑道“是的……的確。”
    他們互相依偎著彼此,很快穿入了一片樹林裏,落葉沉積的腐殖質厚厚鋪在腳下,踩上去就和地毯一樣柔軟。林間的景物都像在談情說愛,樹枝藤蔓摟抱纏繞,紫羅蘭牽手依偎,成雙成對的夜鶯和燕子各自對歌爭鳴。
    在越過柳樹和榆樹掩映的一條小徑後,他們站到了一個破敗的神廟前。
    倒下的斷壁殘垣猶如巨人的遺骸,幾根褪色的大理石廊柱屹立不倒,守護著被時光粉碎的信仰。克裏斯蒂亞諾可以從遺跡中想象出,在被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所遺忘以前,這座神廟曾是如何的壯美輝煌。
    他目不轉睛,沉浸在無言的震撼中。
    “這裏是什麽地方?”他問。
    “我曾經來過一次……也許是在夢裏。”她喃喃自語道,沒有多作解釋,“進去瞧瞧?”
    “好。”
    神殿內部,古老的女神雕像端坐於寶座之上,神態純真自在,高貴而親切,褪色黯淡的線條仍高度凝縮了女性之美。她的祭壇鑲嵌著象牙和黃金,四周有七位形態各異的侍女拱衛,她們手中各自持有火炬,豎琴,香爐,酒壺,玫瑰,桂冠,弓箭。
    處於這無名的神廟中,訪客不由肅然起敬。縱然不複曾經的香火鼎盛,深沉的寂靜仍是一種無形的力量,以其緘默悄然揭露神的威嚴。生活中最神聖的追求,死亡中最美好的思念,就隱藏在每一個角落裏。
    克裏斯蒂亞諾盯著那位不知名的神祗,怔怔出神。
    “這是不是……”他心中浮現一個順理成章的猜測,“愛神?”
    安娜麗塔自顧自地發起了呆。
    連神明的豐功偉績也被時光的腳掌摧毀,女□□字被世界遺忘,祭壇上不再有獻花,香爐不再點燃,曾經的善男信女的祈禱和吟唱成了幽靈的回聲……隻有愛情,完全純然的愛情,人類最自由,最接近理想,最遠離功利性和實用性的感情,作為不朽的精神將在此長存著,無法被時間摧垮削弱。
    良久,她才對他點了點頭。
    “我想是的。”她望向其中一個手持豎琴的侍女,陷入了恍惚中,“我本來是絕不可能出現在你的人生中的,我們能夠成為相愛的戀人,是真正的神跡……”
    克裏斯蒂亞諾也不由一陣慨然,回憶著種種往事,看待神像的目光逐漸變得敬畏。
    “感謝她。”他說,“不然的話,我的人生至少有一半都是浪費掉的了。”
    “我更該感謝她。”她柔聲說,用眷戀的眼神望向他,“和你相愛之前的歲月,完全是時間的荒漠。”
    他緊牽住她的手,輕快地說“或許我該為她蓋一座神廟才對。”
    她笑了笑,卻搖頭道“那倒也沒必要……”
    然後,她滿懷唏噓地環顧四周的破敗景象,自言自語起來“自然的力量是如此不可抗拒,即使是這樣不可思議的神明,也不能免俗地走向了衰竭……再宏偉的宮殿廟宇也終會被推倒。”
    克裏斯蒂亞諾默默沉吟了一陣,對她調皮地眨眨眼。
    “但愛是無敵的。”
    “的確。”她淺笑道,染上了一絲感傷,“愛神的神性強大過一切,以至於讓我擁有了你,甚至留下了小英……我這一生,就算隻有一年,一個月,一天,也值得了。
    克裏斯蒂亞諾忽然臉色發白,直覺地感到不妙。
    “你怎麽又說這樣的話?”他惴惴不安地拉著她的手,“別老是‘死而無憾’好不好?我們還有很長的一輩子要過呢。”
    她微微一怔,心如刀割,微低下頭,不知如何麵對他是好。
    那一抹悲哀的苦笑令壓抑的恐懼發了狂,克裏斯蒂亞諾如墜冰窟。
    “安娜,你不會……”他又開始冷得發抖了,“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她痛苦地擰起眉,緊緊閉上眼睛,幾滴淚水潸然而下。
    克裏斯蒂亞諾如遭雷擊,嘴角下撇哆嗦起來。
    然後,他抿緊唇,抓緊她的肩膀,一邊搖晃,一邊孩子氣地大罵道“你這個笨蛋,騙子,白癡!你不是說了要為我好好活著的嗎?你不是說你永遠陪著我嗎?現在算什麽?!你耍我嗎!你不能對我這麽過分!”
    沒說幾句話,他的聲音便又帶上了哭腔,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懂,我不懂……是愛神讓我們在一起的,是她把我給了你……為什麽現在她又要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她捂著嘴,淚水滾滾落下,身心陷落在無限的彷徨悲苦中,好像一片秋天的殘雲,無主地飄蕩於天際。
    “抱著我,克裏斯。”她淒涼地要求道,“抱著我。”
    克裏斯蒂亞諾立即張開雙臂,把她死死地攬在懷裏,恨不得融進五髒六腑。
    “我的太陽……”她喃喃地說,用盡全力回抱住了他。
    她想要他抱得再緊一點,再緊一點,哪怕他的力道幾乎已經是在勒她了。但到頭來,他的撫摸和擁抱依然不足以燙得她蒸發消失,讓她與他的光明合為一體。
    “你怎麽這麽愛折磨我?”他的臉緊貼著她,痛哭泣訴,“是你以前為我受的罪太多,你現在要一次性報複回來嗎?”
    “不,不,不……”她也忍不住失聲抽噎起來,“我不想你哭,你笑笑好不好?”
    “我他媽現在怎麽笑?!我醒了以後,你就不見了,是不是這樣?!”
    “……對不起。”她絕望地抓緊他的後背,“我一點用也沒有。你能戰勝命運,戰勝全世界,而我連戰勝病魔都做不到。”
    克裏斯蒂亞諾嚎哭得更是淒慘,渾身顫抖“那我不要回去了!我就留在這,永遠跟你在一起!我不要你一個人死掉!”
    安娜麗塔霎時泣不成聲,嗚咽著說“別開玩笑了……你還得好好活著呢……”
    “我操!我現在還怎麽活?”他歇斯底裏地跺腳哭鬧,“我們是一條命,是要一起活著的!你這個變態!又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蠢話!”
    她又笑又哭,悲痛得說不出話了,隻能把濕漉漉的臉埋進他的胸口。
    她和他絕望地相擁著,不斷嚎啕大哭,哭得筋疲力竭,神魂俱碎,用整個存在緊緊糾纏在一起,拒絕著離別。兩個熾熱的靈魂,兩顆純潔的心靈變成同一個在哭泣,瑟瑟顫抖,好像翅膀被折斷,被天空拋棄,在塵土上蠕動的飛鳥。
    除了他們兩人以外的世界,保持著絕對的沉默,陰沉又冷淡。
    冥冥之中,她愛上了克裏斯蒂亞諾,卻注定無法得償所願。她在陰暗的角落,美人在明亮的天邊。
    即使愛神最後讓他們相戀了,上帝也總是要他們分開,死神更是堅決要把她召回。
    他們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墜入愛河,在上蒼眼中,到底是有多麽可笑,多麽不可饒恕……?
    不,不,她該知足了。
    她和克裏斯蒂亞諾的聯係早已是死亡也不可動搖的了。她甚至還留下了小英——他們的愛情孕育的最美花朵。無論如何,她都擁有過那些甜美的時刻,真真切切,實實在在。
    理智勉強回籠,她搜索著每一絲力氣,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克裏斯。”她輕聲細語道,“不管到哪去,我都永遠愛你,陪著你——”
    她沒法說完,克裏斯蒂亞諾便已徹底失控,情感的洪流破閘爆發。
    “我不要這種廢話!”他崩潰地在她耳邊哭嚎,“我要你活著,好好活著!你不可以死……你不能死……拜托,你活下來好不好……你為什麽要死?”
    她苦痛得無法可想,而克裏斯蒂亞諾忽然推開了他,跌跌撞撞地衝到神像前,猛然跪倒。
    安娜麗塔驚愕地倒吸一口冷氣。
    克裏斯蒂亞諾仰視著高高在上的神像,滿臉悲哀而無助的絕望,雙手扒著祭壇,以她見所未見的卑微匍匐在地,從桀驁不馴的雄鷹,烈馬,變成了一條卑賤的蟲子,一個不幸被踐踏的弱小受害者。
    “求求您,不要分開我們,救救她吧。”他苦苦哀求道,並重重地以頭磕地,“您可以讓她重生,也可以讓她再重活一次的,是不是?她不該死,她不應該死的……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她不該那麽短命,她應該好好活著的……不要讓我們分開,求求您!”
    她心痛如絞,疼得滴血,趕緊蹲到他身邊拉住他。
    “克裏斯……不要這樣。”
    克裏斯蒂亞諾充耳不聞,歇斯底裏地呐喊道“我不能失去她活著!隻要她能活下去,我願意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價!任何代價!救救她!您可以做到的……是不是?您不是為了讓我們分開,才讓我們相愛的,對吧?”
    她難受地別開臉,無法直視他強烈的悲慟。
    而克裏斯蒂亞諾突然頓住了,睜著無神的淚眼,茫然注視虛空。
    就在一刹那間,某種神秘的語言嘶嘶地撕裂了他耳邊的空氣,好像從山石縫隙間吹來的冷風。然後,那股怪風又吹進了他的心裏,秘密地發生作用。
    接著,他的精神仿佛陷入了一片無形無相,浩渺無際的深淵中。那無關現實與夢境,也無關時間與空間,而是始於太古洪荒,亙古長存的玄奧介質。
    超出凡俗想象的力量遠離了人類,就如黃昏時的太陽,拂曉時的月亮那般隱匿無形,但它的意誌並未真正消失。而在這一刻,它重新對他發出了自己聲音。
    越過頭腦,越過耳膜,甚至越過了意識的感知,這聲音把明確無誤的信息直接刻印到他的魂魄裏。
    克裏斯蒂亞諾不假思索,不加選擇地聆聽著,接受著,誠惶誠恐,忘掉了自身,讓強大的外力完全進入了他,支配了他。
    他順流而動,以前所未有的清醒,體悟了宇宙不可違抗的意誌,自然永恒的法則,又被引入了他與她孜孜以求的夢幻之門前,目眩神迷。
    當那股強力以其終極的威嚴,向他發出了一個極簡單的清晰問句後,他短暫地得到了思考和自主的空間。
    “怎麽了,克裏斯?”安娜麗塔惶惑地拉了拉他的手。
    克裏斯蒂亞諾閉上了眼睛,喚起他整個一生的情感與回憶,在他的腦海中倒帶流動。
    馬德拉島,豐沙爾。裏斯本。曼徹斯特。馬德裏。南非。羅馬。
    每一粒進球,每一場勝利,每一個冠軍……他現在有了三個金球,三個歐冠……噢,當然還有那最可愛的德勞內杯。
    還有他親愛的好朋友,他的媽媽,哥哥,姐姐……他的小英,他的克裏斯蒂亞諾……
    當他終於睜開眼睛的一刻,他看到了他的愛人。
    疾病和死亡奪走了她的溫度和呼吸,損傷了她肉體的風采,但在這裏,她顯現出她無法被侵害的本質,如雪般純淨而美麗。
    她眉頭微皺,憂傷地看著他,夜般的眼眸含著淒楚的淚水。
    克裏斯蒂亞諾不禁露出了最溫柔的笑容,然後幹脆利落地在心中回答了那個問題。
    “當然。”他說出了口。
    她茫然極了。“你說什麽?”
    他微笑著望向了神像,欣慰地說“女神剛剛告訴我,她可以救你。”
    安娜麗塔不可思議地怔住,幾乎是下意識地搖頭否認了。
    “不,這不可能。”她不相信,“我本來就是要死的,誰也不可能改變這一點。”
    “為什麽?”他反問道,“你已經重生過一次了,有什麽不可能的?”
    她苦笑道“我得到了愛,得到了你,但時間即使能倒頭重來一次,終歸還是要再次向前。我也不可能逃避死亡,破壞自然的平衡。”
    克裏斯蒂亞諾不置可否地笑笑。
    “她的確這麽說。”他承認道,一臉輕鬆,“但憑愛的力量,我可以救你。”
    她幾乎第一時間明白了過來,如遭雷擊。
    如果逆轉她的死亡破壞了自然的平衡,她就不可能再死而複活,不肯能在延續生命。
    除非她的生不會成為多餘的異物。
    除非一命換一命。
    “不。”她惶恐地瞪著他,“你不能這麽做,你不能。”
    克裏斯蒂亞諾態度強硬,不可動搖。
    “我能。”
    安娜麗塔驚懼得全身發抖,呐呐無言。
    “為什麽?”她好不容易問,感到不可理喻,“這有什麽意義……?這有什麽意義?幹嘛要這樣?”
    他輕輕一歎,直直地凝視著她。
    “你已經受了太多了,你該好好活一回。”他的眼神飽含憐惜,“而我已經什麽都有,什麽好事都享受過,體會過了……你不同,你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不該現在就結束。”
    聞言,她突然間勃然大怒,往他臉上打了一拳。
    “你說什麽蠢話!”她暴怒地咆哮道,“如果你死了,我怎麽可能還有好日子過?沒有你,我從來不可能忍受生活!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嗎?!這根本沒有意義!”
    克裏斯蒂亞諾揉了揉臉,麵不改色,目光沉穩有力,穿透了她的心。
    “不,你不能自殺。”他冷靜而堅決地說,“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但你這次是真的必須為我好好活著了——完全是字麵上的意思,因為這條命是我的。以前哪怕你想殺我,我都不恨你,但如果這次,你敢這樣浪費掉我的命的話,我絕不會原諒你。”
    安娜麗塔心頭一顫,立刻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而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鋼鐵般的決心從來是山崩海嘯也不可轉移的。
    她稍一想象她將徹底完全地失去克裏斯蒂亞諾,並繼續像蟑螂一樣頑強地活在地球上,便不寒而栗,根本無法深思下去。
    “不。”她的語氣這次帶上了乞求,“你怎麽能死呢?遠不止是我……還有那麽多人愛你,需要你——”
    “這也是為什麽你絕不能自殺。”他麵無表情地打斷了她,“以後,你就是我,你要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保護我所有重要的人,重要的東西,順便去我沒去過的地方,享受我沒享受過的樂趣。”
    他的殘忍利如冰冷的刀鋒。
    她更害怕,更無助了,乃至膝蓋一軟,狼狽地跪倒在了他的麵前。
    “我做不到,你別這麽對我。”她哀戚地央求說,眼淚奔湧而出,“你就讓我死,好不好?”
    克裏斯蒂亞諾霎時褪盡冷酷的鋒芒,和顏悅色地蹲到了她的麵前,璀璨的棕眸中映照出晨曦的光輝。
    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為他無與倫比的俊美容貌而暈眩,而他那溫柔得能將人融化的注視卻令她感到無比刺痛。
    “我們還會在一起的。”他說,輕柔地捧起她的臉,“隻是晚幾十年而已……然後,我們就真的永不分離了。”
    她顫抖得更厲害了——他的手,炙熱得異常。他一向是溫暖的,但他這次的觸碰卻像是太陽的核心暴露到了表麵,一次性釋放出了所有的能量。
    那不是普通的溫度。是火焰。是魔法。是他的生命。
    她想要掙脫,而克裏斯蒂亞諾微微一笑,很快傾下臉,緩緩向她吻去。
    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拒絕他的吻。
    “不。”她抗拒地掙紮著,“不……”
    他卻輕易扣緊了她的腦袋,嘴唇強而有力地壓了下來。
    於是,他炎炎燃燒的,旺盛燦爛的生命之火從這一吻中完全傳導了過去。
    不。
    ……
    旭日初升,熾烈的陽光透過玻璃門從戶外直射而入,生機勃勃的盛夏也在空氣裏蘇醒了。
    溫暖的早晨,安娜麗塔就在這個最親切的房間睜開了眼睛,身邊則正躺著她最親的摯愛,美好得讓她頭腦犯渾,察覺不出任何異樣來。
    他睡著的側臉還是那麽可愛,鼻頭尖尖,臉頰肉呼呼,翹睫毛讓人嫉妒得想拔掉。
    “我的愛……”她幸福地笑了,側身伸手抱住了他,笑容卻立刻凝固在了臉上。
    他的身體是冰冷的。
    克裏斯蒂亞諾的身體,居然會是冰冷的。
    安娜麗塔驚恐地瞪大眼睛,根本無法相信如此荒誕的黑色幽默。於是,她忽然掀開了被單,像要確認什麽似的反複揉捏、撫摸他的肢體。
    沒有溫度,一點也沒有。
    覆蓋在他光滑的蜜色皮膚之下的結實肌肉,成了冬天枯死的樹木,完全失去了鮮活的生命力。
    “不,不,不。”她唰的白了臉,害怕得戰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摸他的心跳,摸他的脈搏。
    什麽也沒有了。
    她的手在極度的恐怖中僵住。
    自她有生以來,深沉的陰冷和絕望一貫是如影隨形的伴侶,早已滲入了她的骨髓,以致死亡都不過是一次老朋友的問候擁抱。
    然而眼前的噩夢和末日絕境,卻是修羅地獄之火引爆人間也無法比擬的可怖。
    太陽居然死了。恒星居然冷卻了。
    整個星係都該毀滅了,甚至宇宙都該走到盡頭了吧?她該很快被這個瀕死的世界吞沒了吧?
    她在這樣的念頭中冷靜了些,幻想天空中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軋路機,轟鳴著開過來,把全世界所有的生和死,美與醜,慘劇與喜劇,生物和物質,還有她和太陽的遺骸,都壓成粉碎。
    可是她等了很久,滅世的災難也沒有發生。
    窗外響起了唧唧啾啾的鳥鳴聲,陽光照得地板閃閃發亮。克裏斯蒂亞諾成了一顆死去的白矮星,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睡美人。
    她自己更是個最大的笑話。
    她的精神已經昏迷死亡,和屍體一樣冷了,而她的身體卻偏偏諷刺地處於一種相反的狀態。
    她的心髒以從未有過的強勁節奏穩健地搏動著,把溫暖的熱血輸送到她的全身,充實著無窮無盡的活力和能量。
    她曾經發了狂似的進行自殺式鍛煉,苦苦追求肉體的力量,然而她卻受了詛咒般始終是個虛弱易碎的病夫。而今,她竟在這最悲慘的時刻,頭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健康強壯,精力充沛。
    她想笑。她想哭。她想死。
    “別這麽對我……不要……!”她徒勞地搖晃他冰冷的身體,聲音越漸淒厲,“你起來……起來……!我已經死了,死了!”
    “世界已經沒有了你,我還怎麽活得下去?!你怎麽能指望我一個人活著?”
    “你知道你是我所有的意義,你知道這有多痛苦,你為什麽還要做這樣的事?我恨你!”
    克裏斯蒂亞諾不理她。
    安娜麗塔紅著眼睛,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起來!”
    他的頭歪倒一邊,像個壞掉的娃娃。
    怒火陡然隨風消散,抽空了她的力氣。
    無限的淒冷悲哀重新浮出水麵。她失神的眼睛呆呆地盯著他,迷惘莫名,感到自己全新的健康身體也飄到了沒有落腳點的真空中。
    他死了。
    克裏斯蒂亞諾真的死了。
    她該怎麽辦呢……?
    答案出現得如此順理成章去死。
    一想到這解脫之道,她便如釋重負地笑了。
    “你這可氣的混蛋。”她輕輕擺正他的臉,吻上他冰涼的唇,含情脈脈地欣賞他永眠的美貌,“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來了……有你好受的。”
    於是,安娜麗塔麵帶笑容,身心輕鬆地下了床,往客廳走去。
    她順利地在水果盤裏取到了她需要的東西。
    這家夥不如她的那把肋差,但應該也湊合。她想。
    然後,她試探地抬起水果刀,在指尖輕輕一劃,頓時血流如注。
    好極了。
    她滿意地點點頭,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兩下——這裏才是大動脈的位置,這次,她絕對不會手抖,滑到氣管上去了。
    拿好了刀,安娜麗塔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向了臥室,腳步幾乎是雀躍的。
    但她卻在死亡之路上冷不防地被叫住了。
    “媽媽!”
    小克裏斯蒂亞諾對她快樂地笑著,和父親如出一轍的棕色大眼睛裏充滿驚喜。“你好了嗎?”
    她僵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他。
    她好了嗎?不,她不好。她永遠也不可能好了。
    水果刀不知不覺地落在了地板上。
    小克裏斯蒂亞諾歪了歪頭,對她的反應迷惑不解。然後,他衝到了她麵前,乖巧地將刀撿起放好,並依偎到了她的懷裏。
    “你病好了嗎?”他又問,一眨不眨地仰視著她,天真的關切暖人心脾。
    她任他抱著,產生了一種痙攣的感覺。
    那幼小的身體裏留著克裏斯蒂亞諾的血,輻射著他的溫度,他的氣息。
    安娜麗塔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緊緊地將他摟在懷裏,從中感受她的愛人。
    她抱得實在太用力,小克裏斯蒂亞諾不適地挪動了一下。
    “媽媽?”
    她勉強回過神,忍著眼淚,麵色平靜地將他放開。
    “我很好,克裏斯。謝謝你。”
    小克裏斯蒂亞諾撓了撓頭,又問“爸爸醒了嗎?他說今天要教我踢任意球的。”
    她的臉抽搐了一下,一瞬間形成痛哭的怪相,最後卻扯成了笑容。
    “他……昨天照顧我太累了,還沒睡醒。”她若無其事地說,“不要打擾他,讓他多睡一會兒。你先自己練習吧,克裏斯。”
    小克裏斯蒂亞諾乖乖點頭。“好,我等他。”
    安娜麗塔不知道她要怎樣才能向他交代 ,他永遠也等不到爸爸了。
    淒慘的曆火在焚燒她,她很想尖叫,很想倒在地上大哭大鬧。
    但她不能。
    除了這個以外,她還有很多事要解決。想得到辦法的,就現在去想,想不到辦法的,或者現在想會讓她發瘋的,就放一放再去想。
    她先想到了最容易的一件事。
    “我去喂小英吃早飯。”她說,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幾乎在她踏入門口的一瞬間,英梵塔饑餓的哭聲就響徹了整個房間。
    安娜麗塔輕輕地將女兒從搖籃裏抱起,懷著同等的溫情和悲哀感受她。那張小臉哭得皺起,卻依然可愛極了,同樣是她父親的模樣。
    這是她和克裏斯蒂亞諾的血脈,最純潔的結晶,最美麗的鮮花,最珍貴的寶石。
    她所有的希望和快樂都已經被徹底帶走了,餘生隻能在黑暗的墳墓中掙紮到最後一秒,而他們的兩個孩子,就是空隙中唯一的一縷微光。
    她很快解開衣服喂完了奶,英梵塔吃飽喝足,一下子又犯困了,懶懶地閉上了眼睛。
    安娜麗塔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放回搖籃裏,委托女傭小心看管,又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她的本能繼續驅使她走回克裏斯蒂亞諾身邊。
    但她的理智發出了嚴厲的警告——不是現在,她現在還不能麵對他。否則,她絕對無法再次控製住陪伴他長眠的衝動的。
    ……她要怎麽活得下去呢?
    從今以後,就隻有她自己一個人了。克裏斯蒂亞諾身邊的所有事,所有人,都要一股腦壓在她的身上了,她不能死。否則他真的不會原諒她的。
    可是這要怎麽才能做到?!
    安娜麗塔逼近崩潰,痛苦地揉了揉腦袋,伸手抱住了自己。
    ——她不冷,她很暖和,很健康。
    因為克裏斯蒂亞諾無窮熾熱的生命就活在她的身體裏。
    這次她絕對不能死。
    不能。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壓抑住淚水,走進廚房,試圖去做一件能令她放鬆的事。
    ——做煎餃。
    為了隨時滿足克裏斯蒂亞諾,廚房裏相應的材料囤積到過量。
    她依次翻出了麵粉,絞肉,白菜,韭菜,雞蛋,調味料,放空了心,放空了頭腦,讓習慣指揮她的行動,機械地按既定的步驟切菜、打蛋、攪拌肉糜、醃製餡料。
    他最喜歡煎餃,怎麽吃都吃不膩,甚至於冒著長胖的危險也愛貪嘴。這讓這道料理顯得有種神奇的魔力。
    在六年前的夏天,也是靠一盤來之不易的煎餃,她第一次徹底打動了他的心,和他歡愛纏綿。
    她忽然懷著荒謬的希冀想,如果這次她做得再好吃一點,然而端到克裏斯蒂亞諾麵前,他是不是就會從床上跳起來狼吞虎咽。
    ……哈,醒醒吧。
    在煎餃下鍋時,她終於忍不住又哭了出來,肩膀不斷抽動著,淚水灑落到了鍋裏的沸油上,和那些焦黃生香的煎餃一起翻滾。
    接著,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她趕緊用袖子擦幹眼淚,熄滅灶火,抽出一雙筷子,把煮好的煎餃裝盤,放到桌子上。
    “這盤你不能吃,克裏斯蒂亞諾。”她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一邊收拾殘餘的東西,聲音仍隱隱有些沙啞,“這是我今天的早飯,午飯,晚飯。”
    那孩子卻沒有聽進她的話,直接伸手抽走了一塊煎餃,放進了自己嘴裏咀嚼品嚐。
    聽著那津津有味的聲音,安娜麗塔臉色一沉,頭一次對小克裏斯蒂亞諾產生了怒火。
    “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她猛然氣勢洶洶地轉過身。
    而後,她頭腦轟然一震,碰翻了清酒瓶。
    太陽又升起來了。
    恒星又照亮了整個星係。
    克裏斯蒂亞諾瀟灑地倚靠在灶台邊,兩腮和倉鼠一樣鼓鼓囊囊,手裏拿著半個煎餃,不斷讚許地點頭。
    “越來越好吃了。”他對她的反應渾然未覺似的,愉快地把另外半個煎餃也塞進嘴裏。
    她的克裏斯蒂亞諾,她的愛。
    那最鮮麗的色彩,最動聽的樂聲,最芬芳的靈魂。
    ……她又在做夢嗎?
    還是說,她已經死了?她在無意識間,還是不由自主地自刎而亡了?
    “別這麽看著我。”他含糊不清地說,一口吞下煎餃,“我才吃了一個而已。”
    安娜麗塔聽不到他的話。
    她看到天空豁然洞開,光明彌補塵寰,海上蝶舞翩躚,彩霞從雲層透射而出,百合與茉莉雀躍在光的河流中。她聽到夜鶯與黃雀的歡歌,聽到遼闊大地上回響著朗朗的笑聲。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如溪流中的水,最後複歸到原初的大海,光明的本源——克裏斯蒂亞諾。
    空氣中飄蕩著他如縷的香味,他佇立於她的麵前,玫瑰般的笑容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晨光漫入她的雙眸,極度驚狂的喜悅拂過心頭,讓她神魂顛倒,怎麽也回不過神。
    克裏斯蒂亞諾滿臉莫名地看著她,在她麵前揮了揮手。
    “你怎麽了?”他戲謔地問,“傻了嗎?”
    安娜麗塔呆立不動,仍是目瞪口呆。
    良久,她緩緩走近幾步,不確定地伸出手,撫上那張讓她發狂的臉。
    這是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下巴……
    精致漂亮得過分,缺乏真實感,但卻的確是真實的,鮮活的存在。
    克裏斯蒂亞諾逐漸勾起嘴角,頑皮地一笑。
    “確認是我了嗎?”
    她惶然的觸摸下移到他的胸口,確認他的心跳。
    “你還活著?”她喃喃問。
    克裏斯蒂亞諾對她翻了個白眼“你見過這麽高大帥氣的鬼嗎?”
    安娜麗塔微張著嘴,快樂又淒惶地笑了。
    “怎麽回事?”她結巴著問,“你已經把你的命給我了。”
    他淺淺地一笑,溫柔地低下頭,拉住了她的手,
    那感覺實在奇妙。他們現在幾乎是一樣的溫度了。
    “沒錯。”他說,“但是,女神又給了我新的生命……她說,愛情本就是受祝福的新生開始的地方。”
    她又哭了。所有夢幻都燃成狂喜的光,所有願望都結出愛的碩果。
    “救命啊……”她瘋了。
    克裏斯蒂亞諾一點點吻去她的淚水,如蝴蝶親吻花朵。
    “感覺如何?”他柔聲問,“從現在開始,我們真的會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任何事能破壞我們了。”
    安娜麗塔默不作聲,緊緊地盯著他,眼中洶湧著刻骨銘心的深愛,像是在用目光擁抱他,熱吻他。
    然後,她忽然擰起眉,生氣地推了他一把。
    “見你的鬼去!”她怒罵道,“你剛剛都對我做了什麽?我差點以為,以後真的什麽都完了!我要失去你活著了!你還那樣逼我不許死!”
    他呆了呆,無奈又寵溺地笑笑,一把將她拉到懷裏,死死壓製她的掙紮。
    “嘿,別發這樣的脾氣。”他一臉慶幸地吐了吐舌,“你想想,幸虧你剛剛聽話——不然,你在我醒過來之前就自殺了,可才是真完蛋……我們就成了羅密歐與朱麗葉了。”
    她努著嘴,直捶他的胸口。“我不管,你就是嚇到我了。你也不該做那樣的蠢事。”
    他好笑地斜了她一眼,說“我要不做,哪能連上天都被我感動?”
    安娜麗塔無話可說了,隻得氣惱地瞪著他。
    好一會兒,她才憋出了一句話。
    “fuck you”
    克裏斯蒂亞諾露齒而笑,牙齒閃爍著貝殼的亮光。“來啊,來啊。”
    她眯起眼睛,二話不說地用力一推,把他推到了牆邊,猛地撕開他的襯衫——妙極了,她的力氣好像也比以前更大了一倍。
    他慌忙按住她的手嚐試製止“嘿,也不用這麽急吧——”
    她不管不顧地吻上他的嘴,牙齒和他撞在了一起,舌尖緊緊糾纏,無盡熾熱甜蜜,全身熱烘烘地開始發燙。
    克裏斯蒂亞諾難得找回了一絲理智,推了她一下,勸阻道“我們的孩子還在外麵呢。”
    安娜麗塔隨手關上大門,扣上門鎖,又粗暴地開始解開他的褲帶。“今天什麽也不能阻止我。”
    “噢,你這個色鬼,收斂點……”他咯咯笑著,半推半就。
    “我昏迷的時候,聽到你說什麽了。”她冷哼道,扒下他的褲子,“什麽姿勢,什麽花樣都可以……”
    他倒抽一口冷氣,驚恐無比地問“你是不是專門就聽那個部分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話算不算數。”她冷冷地說。
    他委屈地扁扁嘴,小聲說“算數。”
    “很好……那麽晚上,從捆綁開始吧。現在先熱熱身——”
    “噢——!”
    作者有話要說久違的玄學炸腦殼……
    我說了我是親媽……簡直不講道理的親媽……
    人都在哪裏……
    盛世美顏,每日一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