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3章 做戲要做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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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諸蠻與漢人何時開始有所交流,已不可考。
但把南中正式納入中原朝廷的控製,正是始於秦始皇。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大將常頞奉秦始皇之命出使夜郎,將夜郎國之地域改置為夜郎、漢陽二縣,歸蜀郡管轄。
為了加強對南中的控製,常頞還對前人李冰開鑿的棧道進行了改造,築成了曆史上著名的“五尺道”,並在“五尺道”上設置郵亭。
秦滅至漢興的那些年,中原大亂,南中趁機擺脫了中原的控製。
直至漢武帝時,派出“西南絲綢之路”的開拓者唐蒙,再次交通夜郎,中原這才又與南中恢複了官方聯係。
從秦至今,南中一直被視為蠻夷之地。
就是這個蠻夷之地,但不管是秦皇還是漢武,皆是念念不忘,力圖把它納入疆域。
換成以前,朱據或許最多不過是覺得此二者好些過於好大喜功。
但經曆了昨夜之事,再想起馮某人對南中所做之事。
讀過不少書,深知秦皇漢武平生所為的朱據,此時思緒翻騰不已。
秦皇漢武的名聲實在太大,大到朱據不得不動搖自己信念的地步。
秦皇漢武,乃至馮某人,對南中的染指,莫不是真的為了那顆所謂的鳳凰膽?
馮某人原來的師門,是不是真的在海上?
為什麽說是原來?
當然是因為他是棄徒。
連棄徒都這麽厲害,那個隱世仙門,想來就更是深不可測。
也不要怪朱據信念不堅定,實是這個時代,鬼神之說太過盛行。
別的不說,當年孫大帝和張昭還曾煞有其事地談論過神仙之事。
虞翻看不過眼,直言說世無神仙,當場就惹怒了孫大帝,最後被貶到交州喂蚊蟲去了。
可憐的虞翻,最後竟是死在了交州,沒能活著回來。
不說虞翻,就說張昭,那是什麽人?
那可是江東之望,位居吳國文臣之首,吳主以下,舉邦憚之,著有《春秋左氏傳解》及《論語注》,諡號“文”,可見地位之重。
就連他都相信世有神仙,遑論他人?
油燈已是油盡燈枯,天色已是大亮,日頭正在升起,朱據呆坐了一個晚上。
帳外又響起了親衛的稟報聲
“將軍,營寨外來了一隊人馬。”
朱據回過神來,眉頭一欣賞,臉上卻是沒有太大的意外。
以馮鬼王的深謀遠慮,若非此事乃是此人的要害,他又怎麽可能天才剛亮就派人過來試探?
“來人多少人?什麽人帶頭?”
“將軍,有一百多騎,由趙將軍親自帶頭。”
朱據一聽,目光一閃,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
“走,出去看看。”
馮明文手底下最信任的趙三千親自領軍前來,這意味著什麽?
原本朱據心裏剩餘的些許疑慮,又化去了一些。
朱據走到營寨門口,看到趙廣時,對方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連忙拱手笑道
“趙將軍怎麽會在這裏?”
他一邊說著,一邊目光掃向趙廣的身後。
虎騎軍的主將,這一次率領的一百多騎,皆是輕裝,也不知是鐵甲軍將士還是其他營部的精騎。
不過也是,畢竟帶著鐵甲跑不快嘛。
趙廣看到朱據出現,收斂起臉上的焦慮和不耐煩,勉強露出些許笑容,故作歎息道
“別提了,就是這些家夥,”他回過頭,指了指身後,“這些家夥最近懈怠了不少,在前日的考校中不及格。”
“這個事情被兄長知道了以後,連累我被狠狠斥責了一頓。”
“這不,得知朱將軍領著見習營外出拉練,我就想著,幹脆也把他們拉過來跟著訓練算了。”
話說得合情合理。
若不是朱據一直跟進見習營的訓練,說不得就信了。
作為吳國的將軍,他就從來沒有見過訓練強度比虎騎軍還要高的營隊。
虎騎軍的訓練,完全是按照陣上的規矩。
也就是漢國財大氣粗,這才能承擔得起虎騎軍日常訓練那些錢糧戰馬的損耗。
更別說趙廣說是喊馮明文兄長,但實際上,朱據也是有所耳聞
馮明文初出山時,趙廣可是跟著他學了不少學問,說是亦師亦兄也不過為。
所以,趙廣肯定是知曉一些馮明文的秘密。
再加上兩人的關係,趙廣被馮明文派過來,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朱據心如電轉,臉上卻是露出驚喜交加的神色
“趙將軍能親自指點見習營,那真是求之得的事情啊!”
虎騎軍中的一個普通小兵,放出去至少也是一個隊率的能力。
考校再怎麽差,那也比見習營強多了。
更何況……
朱據又瞄了一眼趙廣的身後。
這麽久了,別說是人人呆立如木頭,漠然又蕭殺,就是馬都沒有亂動一下。
他可看不出這隊人馬差在哪裏。
“客氣了客氣了,就是互相促進。”
趙廣一邊說著客氣,一邊卻是毫不客氣地直接邁步進入營中。
“朱將軍此行可還順利?”
趙廣進入了營寨,左看右看,隨口問道。
朱據對對方的真實來意,早已是心知肚明,也知道昨晚自己的那些小動作瞞不過對方
“還算順利,就是昨夜裏營寨外麵發生了一些事,故而今日沒有及時拔營。”
“哦?”趙廣收回左看右看的目光,似是想不到對方這般坦誠,“卻不知昨夜發生了何事?”
“爭鬥。”朱據略有皺眉,臉上有疑惑之色,但目光卻是帶著探究,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昨夜裏,有近二十來騎,在營外爭鬥。”
趙廣目光一閃,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與朱據對視,“是嗎?咳,我是說,那朱將軍昨夜,可曾發現了什麽東西?”
哦,不是聽到什麽隱情,而是發現了什麽東西?
朱據暗自一笑,趙義文終是太過年輕。
趙廣似乎也發現了自己問得太過直白,連忙補救道
“我是說,既然在營外發生了爭頭,朱將軍昨夜就沒派人出去看看?”
朱據早料到有此一問,搖了搖頭,然後又點頭
“見習營終究是從大吳過來,不宜沾惹事情,再說了,夜裏若非必要,營寨宜守不宜動,這一點,我還是知曉的。”
朱據一邊說著,一邊領著趙廣到營寨的一個角落,指著某個方向
“昨夜爭鬥的地方,就在那裏,看不清有多少人,語焉不詳,既看不見他們在做什麽,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語焉不詳?
趙廣懷疑地看了一眼朱據。
朱據麵不改色。
趙廣眼珠子轉了轉,又看向朱據所指的方向,心裏有些驚疑不定。
“朱將軍昨夜就真的隻看著,什麽也沒有做嗎?”
“倒也不是,”朱據又指了一個地方,“昨夜有兩匹馬,衝到壕溝裏了,所以我把它們都拖入寨裏。”
趙廣一聽,連忙問道“那兩匹馬呢?”
“都在呢,不過它們的前腿都已經折了,留之無用,我還在發愁怎麽送回長安呢,趙將軍來了正好,也免得我派人回去報官。”
這裏雖然不算是長安區域,但好歹也是長安附近。
有組織的二十來騎不明人物,那可不是一般治安事件。
朱據現在的表現,很明顯就是不想多惹麻煩。
反正虎騎軍乃是禁軍,護長安之周全,趙廣又是虎騎軍主將。
讓他去處理,比朱據自己出麵要好得多。
趙廣一聽,連忙說道“也好。”
然後又轉頭看看,“那兩匹馬呢?”
“趙將軍請隨我來。”
昨夜那兩匹馬,一匹折了一條前腿,一匹是兩條前腿都折了,都躺在地上,時而發出輕微的哀鳴,看樣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它們的馬具,都被卸了下來,放在一起。
趙廣掃了一眼兩匹馬,然後把目光落到那些馬具身上。
他走過去,蹲下來,翻了翻馬具,然後“咦”了一聲,轉過頭來問向朱據
“朱將軍,你確實全部東西都在這裏了?”
朱據點頭“那是自然。”
他指了指馬匹,“這匹馬,並沒有馬蹬馬掌,卻又頗為神駿,看起來與另外一匹,不是同一批的。”
“原來如此啊。”趙廣點了點頭,“怪不得我覺得馬具不對呢。”
朱據忍不住地斜視了他一眼。
這個趙三千,莫不是呆在軍中久了,連常識都不懂了?
你道人人都能像虎騎軍一樣,馬具齊全呢?
趙廣沒有注意朱據的目光,隻是又繞著馬匹轉了一圈,再回頭翻了翻馬具,確定看不出來什麽東西來,隻能悻悻作罷。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趙廣跟了見習營兩天,又尋了一個借口,帶著人匆匆離開。
朱據卻是不急不燥,他按照原定計劃,原定路線,到達目的地後,演練了一番。
然後這才重新帶著隊伍回到長安城外的營地。
直到三日過後,馮都護這才送來了請帖,隻言是府上設宴,欲請朱將軍前往一敘。
朱據拿到請帖後,臉上卻是露出苦笑,然後又是歎息一聲
馮都護的耐心,確實是要比那趙廣好上一些,但該來的,終究是要來。
右驃騎將軍府的宴會,設在華燈初上時。
就算是宴會的時間過了宵禁的時間,但以馮都護的權勢,派人送個人回府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馮都護站在門口,親自迎接朱將軍的到來。
朱據連忙上前行禮
“據何德何能,竟能勞駕都護前來迎接,真是讓據不勝惶恐,不勝惶恐啊!”
馮都護滿臉堆笑,扶起朱據
“朱將軍何須多禮?”
心懷鬼胎的兩人,對視一眼。
朱據卻是很快別開目光。
雖然明知道馮都護此次宴請自己,別有目的,可是朱據還是有些心虛。
畢竟不管馮都護與他的師門是怎麽一回事,但在對待大吳這件事——至少是聯手對付魏國這件事上——是盡心盡力,毫無私心。
越是在漢國呆得久了,朱據就越是知道,想要從無到有建立起一支鐵甲騎軍,是多麽艱難的事情。
不提錢糧馬匹,光是將士的訓練,隻怕就足以讓大吳抓瞎。
而大吳若是真能在未來兩三年內,建立起一支鐵甲騎軍,馮都護的幫助,功不可沒。
隻是就算朱據曾被馮都護屢屢感動,但他也知道,自己藏起來的那兩本冊子所記載的內容,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
最重要的是,那兩本冊子在被他看過之後,再歸還給馮都護,那也已經沒有了意義。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朱據才越發地對真誠待人的馮都護心懷愧疚。
如今的他,隻能是在心裏默默發誓
除了陛下,他絕不把馮都護的秘密說與任何一人聽。
這大概就是他所能為馮都護所做的一點微末之事了。
思慮之間,馮都護已經領著他來到一個小客廳,請他坐到客人的位置上。
“後院近些日子可能要新添丁口,不好過於吵鬧,所以隻好安排在這裏,簡陋一些,還望朱將軍不要見怪。”
馮都護讓人倒了酒,同時對著他半是解釋半是玩笑般地說道。
朱據聽到這個話,連忙舉杯“哦?那就要恭喜中都護了!”
馮都護後院,有兩妻兩妾。
兩妻已封爵,兩妾也是領朝廷的俸祿,所以為世人所知。
雖然世傳馮都護不好女色,所以府上並不像別家那樣,有蓄養伎妾的習慣。
但前些年不也有馮鬼王夜禦三千的傳聞?
馮都護言笑晏晏,同樣舉杯
“此次隻請了朱將軍過來,是為了貴國鐵甲騎軍的第一批兵器盔甲租賃之事,沒想到卻是先受了將軍的賀喜。”
見習營已經見習了一年有餘,以三年為期限,他們差不多就能回去組建屬於吳國自己的騎軍。
畢竟虎騎軍的成軍,所費時間也不過是三年多,大概?
所以見習營在漢國學個三年,也差不多了。
“都是喜事嘛,吳漢互為一體,並力討賊,大吳的喜事,於大漢而言,又何嚐不是喜事?”
朱據一飲而盡以示意
“據自到大漢以來,得蒙中都護錯愛,一直未有機會回報中都護,這一杯,是敬中都護。”
看著朱據才剛坐下,就連飲兩杯,馮都護有些錯愕。
朱據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仔細想想,從府門口開始,對方的目光似乎就有些飄忽。
這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就如同某人第一次做了對不起另一半的事情,回到家後又心虛又愧疚,卻不敢說出來的那種感覺。
好歹也是大佬級別的人物,又跟右夫人廝混了這麽多年。
馮都護既然看出了苗頭,再稍微代入一下,不說把朱據此時的心理感受揣摩個不離十,也能說是個七七八八。
朱據這個人吧,樂交士人,輕財好施,對朋友那肯定是沒得說。
所以此時有這等心理,倒也符合他的為人。
馮都護不知怎麽的,心裏也是有了一點點愧疚,他再次舉杯
“朱將軍……”
話才剛說出口,朱據第三次給自己倒滿酒
“中都護,這一杯,是我替吾主敬你,若非有你,吾主還不知多少年才能遂了心願。”
吳主孫權屢次派使者前往遼東,欲求良馬,這也算是一樁多年的心願了。
當然,朱據有沒有別的意思在裏麵,那就不知道了。
馮都護聞言,默默飲下了這杯酒。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說了。
祝孫大帝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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