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3章 趕時間和不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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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漁陽古關的內城城門後麵,傳來了木製絞盤刺耳的斷裂聲,厚厚的城門轟然洞開。

    滿頭小辮的禿發闐立,右手提著還在滴血的長刀,左手高擎著顆頭顱,從門洞飛奔而出。

    來到鎮東將軍麵前,以刀駐地,單膝跪下,聲音洪亮:

    “小人幸不辱命,賊將首級在此。”

    說著,他把滴血的戰利品高舉過頭頂。

    鎮東將軍微微點頭,並未伸手去接首級,隻是淡淡掃了一眼,語氣平靜:

    “好,記汝一功。”

    禿發闐立麵露喜色,恭敬道:

    “謝過將軍。”

    “有功必賞,這是你應得的,不必道謝。”

    古關內外城皆落入漢軍之手,鎮東將軍並沒有立刻進入內城,而是定定地站在那裏,抬起頭,看向關城所傍著的山頭。

    事實上,她在清晨領軍出發前的一個時辰,已秘密派出一支五百人的奇兵,在向導的帶領下,悄無聲息地繞到關口後山。

    當大軍出現在關前時,山上的魏軍最先被吸引注意力。

    畢竟他們的視線比關城守軍更為開闊。

    然而,也正是此時,那支奇兵開始順著采藥人才知曉的山徑攀爬。

    說是山徑,但對於普通人而言,卻是險峻難行,連鬼見了都要發愁。

    向導紀陽爬在最前麵,時不時扯緊腰間的麻繩,崖壁上的青苔在他的鐵護腕下被擠壓出墨綠色的汁液。

    他的身後,劉渾率領五百死士貼著巉岩蠕行。

    走了半個時辰,隊伍被一道四十丈深的天然裂穀攔住去路。

    “聽說本來這裏是沒有溝的,後來永初年間,有地龍翻身,這才變成這個樣子。”

    走在最前麵的向導紀陽,轉過身,低聲對劉渾說道。

    劉渾放眼望去,隻見裂穀兩岸絕壁如刀削斧劈,難怪魏軍沒有在後山設置哨衛,這便是天然的防線。

    不過,這道天塹對北方人,尤其是河北人而言或許難以逾越。

    畢竟河北都是平原。

    但對漢軍來說,卻並非不可跨越。

    如今的漢軍,以前被人蔑稱為“蜀軍”。

    世人皆知蜀道難。

    但蜀道好歹還被稱為道。

    而在蜀道未修之前,蜀人又是如何在奇山峻嶺中開路的?

    “搭梯!”

    劉渾低聲喝令,身後兩名力士展開用麻繩與鬆木製成的軟梯,軟梯展開時,可隨山勢扭曲,如巨蜈蚣貼附岩壁。

    先鋒什長將鐵製蜈蚣喙紮進岩縫,十名士卒拽著浸過桐油的麻繩緩緩放梯。

    當山下的大水洶湧衝向關城時,劉渾的右手五指終於扣住崖頂草皮,在他身後,五百死士如壁虎般貼滿岩壁。

    而山上的魏軍,雖然不用像關城守軍那般直麵洪水,但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山下的異變吸引,全然不知一支漢軍正悄然逼近。

    “東北方有烽燧!”有斥侯低聲提醒。

    “東側也有!”另一人補充道。

    “這是子母烽,互為呼應。”

    劉渾舉起千裏鏡,觀察了一下,緩緩道:

    “這是子母烽,互為呼應。東側母烽有床弩和霹靂車,顯然是利用製高優勢支援山下關城。”

    “子烽人少,應是警戒之用,母烽人多,是賊軍主力所在。弩狙手,上弩!”

    “哢嗒……”

    後麵的弩狙手得令,開始組裝用來獵殺的弓弩。

    這種可拆卸式的弓弩,雖然威力不如平時用來狙殺的重弩,但勝在攜帶方便。

    平日裏不用的時候,就拆成幾個機件,需用時迅速組裝。

    乃是潛伏逼近時用來暗殺的利器。

    十五張獵弩組裝完畢,上好弦,弩狙手開始沿岩縫包抄過去,把那些正在盯著下方的哨兵一一點殺。

    直至魏軍烽燧台上的柴薪堆冒起火光,主烽燧守軍這才突然發現,漢軍已攀上了箭樓飛簷。

    與此同時,血肉撕裂的悶響在他們耳邊響起。

    “大漢天兵在此!”

    “殺!”

    ……

    山下的洪水肆虐聲掩蓋了山上的廝殺。

    當鎮東將軍站在內城門口,抬頭望向山上時,已聽不到任何喊殺聲。

    沒有人看到,半張殘破的魏軍旗幟正緩緩從山頂飄落,最後墜入鮑丘水裏,漆金的“鬼”字沉沉浮浮,最後消失在水裏不見。

    一支鳴鏑從山頂上射下來,發出尖銳鳴叫聲。

    鎮東將軍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聲音,這才率軍踏入內城。

    接下來就是清點城內還能利用的物資,收編降兵,驅趕著他們到外城清理淤泥,屍體以及各種雜物。

    雖然已經到了七月,但暑氣未消,如果不及時清理——特別是那些屍體——極易發生瘟疫。

    不過,這些瑣事自有參謀和將領處理,無需她親自過問。

    踏上內城的城樓上,鎮東將軍靜靜地望向東麵的山嶺,神情深邃,似在思索什麽。

    “將軍,要不要我帶人去把那山打下來?”

    這一仗,隻有劉渾和禿發闐立出了風頭,趙將軍隻覺得渾身發癢不得勁。

    “用不著。”

    鎮東將軍一口回絕了趙廣的請求:

    “如今大局已定。若山上賊軍識時務,主動來降便罷;若不降,也無妨。”

    “我已經派楊千萬率三百人守於山下諸道,又有那紀暉作為向導,山上賊子既下不來,亦派不出信使往漁陽。”

    除了東山,她還封鎖了關城前往漁陽的所有要道,並派出斥候和遊騎搜索關城附近,嚴禁任何人靠近或離開。

    目的隻有一個,嚴密封鎖關城的現狀。

    時間無需太長,隻需兩天便足夠。

    “可是將軍,”趙廣提醒道,“莫不是還忘了一事?”

    鎮東將軍聞言,似乎沒有想到趙廣居然還能想到自己沒想周全的地方,略顯意外地轉過頭:“何事?”

    “狼煙!”趙廣急急地說道,“將軍,山上可是有烽燧的,他們可以點狼煙向漁陽那邊示警的。”

    仿佛是要印證趙廣的話一般,但見他的話剛落,東山山頂,開始同時冒起三股粗黑無比的狼煙。

    濃黑的煙柱在天幕上割出猙獰裂痕——這是用馬糞混合細柳枝特製的狼煙,比尋常烽煙顏色更深。

    這是最高等級的示警,代表著關口正陷入極大的危險當中。

    東山上的魏軍自然沒有千裏鏡這種神器,但漢軍鋪滿關城前麵山野後,接著又是大水淹城,他們不可能視而不見。

    隻是關城失守太快,山上的守軍一直沒有等到關城主將派來的信使轉達軍令,所以前番沒有動靜。

    如今看到漢軍入城,對麵山上的大魏旗幟也沒了,估計這才急忙點燃了狼煙。

    趙廣看到狼煙升起,呆了一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偷偷地看了鎮東將軍一眼,看到鎮東將軍並沒有抽他的打算,這才暗鬆了一口氣。

    鎮東將軍看著狼煙,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麵色反而放鬆下來,下令道:

    “傳令,今日就在關內休息,明日天亮再啟程,前往漁陽縣。”

    漁陽縣,乃是漁陽郡的郡治。

    同時也是幽州東北方軍事重鎮,從春秋戰國的燕國時起,一直都擔任著防備塞外胡人任務。

    直至唐代,其軍事地位依然舉足輕重。

    所以這才會有“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的名句。

    拿下關口,隻是拿到了進入幽州的鑰匙。

    拿下漁陽,才算是打開了幽州的大門。

    然而,如何攻下這座軍事重鎮,成了鎮東將軍亟待考慮的問題。

    ——

    與此同時,漁陽城內。

    “府君,大事不好,關城示警!”

    狼煙如同三條扭曲的巨蟒直衝天際,在關口與漁陽縣這段百來裏的路程,引起了連鎖反應。

    每隔三十裏,皆設一烽燧。

    每個烽燧,都以最快的速度,點燃了跟關口一模一樣的狼煙。

    不到半個時辰,遠在在百裏之外的漁陽太守趙愷,就得知關城出現了重大敵情,甚至是讓關口處於極端危險環境的敵情。

    “怎麽回事?怎麽可能!”

    趙愷幾乎是連滾帶爬般,衝上城頭,遙望東北方。

    滾滾狼煙衝天而起,雖無聲無息,卻如重錘般壓在漁陽所有人的胸口。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趙愷死死地盯著狼煙,指甲已摳進女牆縫隙,嘴裏神經質般地喃喃重複著這個話。

    漁陽關口已經好多年沒有燃過狼煙了——就算是這一次漢軍進犯,西邊諸關狼煙四起,但漁陽反而是一直安寧無事。

    無他,漢軍在西,漁陽在東,隔了一個代郡和上穀。

    而這些年來,王使君懷柔胡人,頗有成效,漁陽更是成了幽州與塞外胡人交易的重地。

    因為並州被漢國攻陷之後,漢軍就經常騷擾幽州西北邊,胡人亦被重利所引,紛紛前往平城。

    漁陽因有古關馱道和平剛道兩條通往塞外的通道,成為大魏獲取馬匹的最佳地點。

    尤其是以古關馱道為甚,自古以來便是從幽州東北出塞最好走的大道。

    如今古關出現了重大險情,難道說是胡人看到幽州有難,也想著要趁亂大舉南下劫掠?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胡人無義……

    正待趙愷心亂如麻的時候,身後傳來“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聲,郡都尉秦芮幾乎是一路奔跑而來:

    “府君?關城那邊……”

    趙愷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顯得從容:

    “我已經知道了。不要慌,我已經派出快馬,前往薊縣去稟報王使君,相信王使君很快就會派來援軍。”

    趙愷轉過身,目光炯炯地看向秦芮,加重了語氣:

    “但在此之前,關城得失,還需要仰仗秦都尉你。”

    “可是府君,”秦芮皺眉道,“這幾個月來,郡中士卒民夫大半被調走,如今漁陽縣城僅有三千兵馬。”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說需要仰仗秦都尉你啊!”趙愷神色嚴肅,“依狼煙所示,來敵勢大,但漁陽關城亦是雄關險隘,數千人便可擋十萬精兵。”

    “你隻需帶這三千人馬先行前去支援,最多五日,王使君派出的援軍定然到來。”

    秦芮本想點頭答應下來,畢竟郡都尉主治安、防務及領兵,領兵前往,本就是他的份內之事。

    但他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忍不住地提醒道:

    “府君,狼煙示警極為危急,如今關口傳騎未至,我們尚不知發生了什麽。若盡起城內之兵前往,城內無兵把守,萬一……”

    “沒有萬一!”趙愷不等秦芮說完,勃然變色,厲聲道:

    “漁陽關口,乃是雄關,數千人便可擋數萬大軍,今狼煙方起,盡快前往支援方是正理。”

    “你如今推三阻四,口中所言萬一,莫非認為關城已破?簡直荒謬!你這是臨陣畏敵!”

    沒有人能在狼煙升起的兩天時間裏攻破關口!

    沒有人!

    現在關口最需要的,就是支援。

    秦芮被趙愷噴了個唾液滿麵,卻不敢再多說。

    沒辦法,這等狼煙,非生死關頭不能用。

    若是自己非要等關城那邊的傳騎過來,少說也要再等一天的時間。

    在這種軍情下,一天時間,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了。

    當然,他的潛意識裏,同樣也認為關口那邊,見到賊人升起狼煙後就失守,是一件荒謬的事。

    真要如此,關口也不可能成為幽州鎖鑰。

    懷著這般想法,他連忙急急下了城樓。

    不一會,鼓聲震動了整個漁陽城。

    午後的漁陽城像被搗爛的蟻穴,郡兵們亂七八糟地湧向城門。

    某個新卒臉上甚至還刺有“囚”字刺青,這本是是罪囚,此時卻被征入軍中死營。

    漁陽本是處於這一次河北之戰的後方,守軍本就不多。

    再加上這些年整個幽州都是兵備鬆馳,諸營士卒普遍不足編。

    戰事一起,為了補足空餉,強拉人頭湊人數,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漁陽縣至關口有一百裏,按正常行軍,快則兩日半,慢則三日。

    第一天還好,出發時已是過了午時,故而隻走了半日。

    但軍情緊急,秦芮也顧不得軍士疲憊,第二日還沒等天亮,就開始連連催促著眾軍士出發。

    行至中午,騎著馬匹的秦芮已是汗透重衫,當他第七次舉起自己的水囊時,才發現早已空了。

    更別說那三千疲兵,在亂石灘上深一腳淺一腳。

    這半日在烈日下行走,又不得休息,早就又渴又累,不少人已經頭暈眼花。

    明明沿著鮑丘水行軍,卻連一口水都不讓喝,眾人心中不免生怨。

    秦芮座騎的鞍韉也被烈日曬得發燙,屁股左挪一下,右挪一下,最後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來人,傳令下去,前方在水邊尋個地方休息。”

    士卒們聞言,皆鬆了口氣,甚至有人發出歡呼聲。

    大約是知道前方可以休息,有人開始小步快走起來,誰料到不小心絆到了什麽東西,跌倒在地。

    手裏的長槍差點就刺在什長的後背上,什長回頭就要抽刀,卻被秦芮一鞭抽在護腕:“整隊!誤軍機者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