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心中有著一頭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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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深秋,天地間已然充斥起一股寒氣,灑遍蒼穹下每一個角落。
後半夜的盡頭,臨近淩晨的時候,明月尚高懸天空,太陽尚未升起。北邙山附近的一處普通村落裏,依稀有著幾乎人家點起了燈。
盛二狗慢騰騰的穿起一件夾襖,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對裏麵叫道:“婆娘,水燒開了沒有?”
裏麵傳出一道婦人的聲音:“開了,你把茂兒叫起來吧,給他洗的白淨淨的,好上路。”
盛二狗答了聲好,隨即走入裏屋,把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叫醒,抱到一個大澡盆子裏。
“爹,你這是要幹什麽?”盛茂懵懵懂懂被叫醒,有些手足無措,感覺今天有些怪怪的。
盛二狗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個水瓢一邊加水一邊道:“今日爹帶你去個地方,那裏會有很多和你一樣的娃在那裏,爹要是不在那,你要好好聽那裏大人的話。”
“爹為什麽會不在那裏?”盛茂很是奇怪。
“問這麽多幹什麽,到時候乖乖呆在那裏就是了!”盛二狗不耐煩道。
見此,盛茂嚇到不敢再說話,低著頭任由盛二狗清洗著自己全身,心裏無由生出一些忐忑。
洗完澡之後,一婦人拿著一條毛巾把盛茂身上所有的水珠都擦的幹幹淨淨,然後給他穿上了衣服,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舍,最後歎了口氣,拿出兩顆糖道:“茂兒,帶著路上吃。”
“謝謝娘。”盛茂雖然年紀小,但特別乖巧懂事,兩年來除了上次因為看見北邙山中有神人打惡鬼,一時好奇跑到其中,險些沒能被找到之外,再沒犯過什麽錯。
但他越是乖巧,婦人越是感到心裏有些難過,不由看向了盛二狗,盛二狗頓時嗬斥道:“咱們當初收養他不就是為了今天麽。再說他一個被丟棄在荒郊野外的孤兒,要不是咱們他能活到現在嗎?這兩年的養育,也到了他回報我們的時候了。”
說著,他一把抱起盛茂,看著外麵朦朧的天色,大步走向村外。
村外是一片樹林,樹林旁邊是一條河,河上有著一艘船,此刻已經坐了幾個人,都是一大一小。
父親或是母親抱著一個孩子。
盛二狗帶著盛茂走上船,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便與一片的一個中年婦人閑聊起來。
“大姐,你也是帶孩子去那裏的?”
“可不是嘛!”婦人歎息道。
他又問道:“您是隔壁村的吧,家裏那口子多大啦?”
“要四十啦,早些年被拉去當兵,斷了條胳膊回來,根本幹不了重活,現在年景又這麽差,根本活不下去了,否則我也不會想著去那裏啊!”婦人歎了口氣,眼裏露出淒涼。
看這情況,盛二狗當即閉了嘴,不再多問,上去把正在和另一個男孩玩鬧的盛茂抱回,卻不了那個男孩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股寒意莫名襲來,讓他渾身一顫。
這時他才仔細的打量起這個男孩,他大概六七歲,穿著一件鮮豔的紅衣,臉色蒼白如雪,包裹著一層仿佛魚鱗一樣的皮,看上去充滿了煞氣。
望著這紅衣男孩,盛二狗心中不由生出一抹寒意,感覺他看自己的目光就像老虎看待獵物一般,帶著生殺予奪的冷漠與高高在上。
“該死,我為什麽要怕一個孩子?”盛二狗心中咆哮著,身體卻有些顫抖,一把抱走盛茂,遠離了紅衣男孩。
那男孩也沒有在意他,輕蔑的瞥了瞥船上所有人,眼中彌漫著一抹妖異,是一種漠視一切生命,位列食物鏈頂端者的姿態。
……
“這個孩子很特殊。”高空之中,牧均屹立在蒼牙的背上,指著下方紅衣的男孩,緩緩說道。
“唔,你為什麽這麽說?”單仙止在一旁的空中有些不解,同時鬱悶的瞥了瞥牧均身下的鷹。
蒼牙不喜歡除牧均以外的其他人騎在它頭上,好在他的修為不差,早已達到了禦氣飛行橫渡虛空的程度了。
這幾日牧均一直關注著盛茂一家的動靜。
牧均肅然道:“他心中藏著一頭魔鬼……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頭魔鬼,多數人沒有資格接觸到它,少數人被魔鬼吞噬掉,失去了自我,而極個別的人則斬殺了自己的魔鬼,成為了自己的主宰。”
“曾經我就險些被自己的魔鬼吞噬,後來我戰勝了他,所以有了現在均。”牧均平靜的說道,目光輕輕掃過單仙止的眸子,後者身體微微一顫,移開了目光,不敢與他對視。
牧均再次把目光看向下麵,道:“比起別人心中的魔鬼,這孩子心裏的魔鬼又更特殊。均很好奇,他會做出什麽……”
……
船在一處巷口停下。
盛二狗帶著盛茂走下船,那個紅衣男孩被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拎著帶著。
一路上有著許多類似的組合。
他們的目的地都是一樣,那是一個巨大的莊園,外麵寫著“官府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入”的字樣。
其實這裏是菏澤府金百萬金太守的私人莊園,這個秘密誰都知道,不過誰也不會說出去。
金太守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別看他外表臃腫如肥豬,對任何人都是笑嘻嘻的,可他吃人的時候也是這種笑容的。
吃人這個詞放在別人身上是形容對方心狠手辣,放在金太守手上可就是貨真價實了。
整個菏澤府,誰人不知金太守的可怕?他是這片土地的無冕之王,甚至比皇帝來的還要可怕!
到了莊園,等到中午時刻,盛二狗抱著盛茂,終於站在了一個掛著“特別收購處”牌子的門前。
進去是一個院子,裏麵栽著奇花異草,常綠灌木。院子中央有一個橢圓水池,池裏養著一群背有五彩文章的香烏龜,還有一群體態臃腫的紅金魚。
盛二狗戰戰兢兢的,如踏入神仙洞府,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在幸福中顫抖。
特別收購處那條特為排隊的人修成的鐵柵欄裏,已經排了三十餘人,盛二狗趕忙排上隊伍。
在他前邊的,正是那位絡腮胡子大漢和那個紅衣男孩。紅衣男孩的頭從絡腮胡子的肩頭上探出來,兩隻陰鷙的眼睛放射著涼森森的光芒。
盛二狗咧開嘴,想咧著嗓子吼叫,但他不敢叫。
熬過了極為煎熬的一個時辰,小樓裏響起了進步聲。疲憊的人們精神一振,紛紛站立起來,為男孩們抹臉擦鼻涕整理衣裳。
幾位女人用棉花蘸著白粉往孩子臉上搽著,用唾沫在手心裏化開胭脂,往孩子額上點著。
盛二狗用襖袖子擦幹盛茂臉上的汗水,用粗笨的手指順了順盛茂的頭發。
唯有那絡腮胡子男人不動聲色,紅衣男孩蜷縮在他懷裏,轉動著兩隻冷眼掃描著周圍的景象,顯得異常鎮靜。
與柵欄相連的那扇鐵門嘩啷啷開了,現出一個寬敞明亮的大房間。
收購開始了,除了個別孩子的啼哭外,再無宏大的聲音。收購人員壓低嗓門與賣主交談著,氣氛顯得融洽而和諧。
盛二狗因為懼怕那紅衣男孩的目光,所以與隊伍拉開一點距離,反正鐵柵欄狹窄,隻容一人抱孩子通過,不必擔心後邊人搶了先。
過了好久,終於排到那絡腮大漢了,一個青年把那紅衣男孩接過去。紅衣男孩一貫嚴肅的臉上,突然擠出了笑容。這笑容使盛二狗心驚肉跳,但那青年渾然不覺。
他脫掉了紅衣男孩的紅衣,用一根木棍戳著男孩胸脯上的肉,男孩咯咯地笑著。一會兒工夫,盛二狗聽到那絡腮胡子的高大男人吼道:“乙等?他媽的,你們欺負老子!”
那位青年也略略提高了嗓音,說道:“夥計,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這個孩子,分量倒是不輕,但皮糙肉硬,要不是他笑得可愛,頂多劃個丁等!”
絡腮胡子嘟嘟噥噥地罵了幾聲,抓過一點銀子,掂量了兩下,揣在懷裏,頭一低,鑽過了柵欄。
這時,盛二狗聽到那被貼上了乙等標簽的小家夥對著絡腮胡子的背影高聲叫罵:“操你媽!殺人犯!出門就被人打死你這個狗娘養的王八蛋!”
他的聲音粗糲沙啞,誰也不敢相信這樣的聲音、這樣狠毒連貫的罵人話竟會出自一個不足三尺的孩子之口。
盛二狗看到他那張剛才還笑著的臉突然變得橫眉豎目,額頭上布滿皺紋,那神態表情宛如一個小屠夫。
那青年與裏麵其他幾個收購人員都吃驚地蹦起來,臉上都掛著恐怖之雲,一時都有些手足無措。
紅衣男孩雙手叉腰,對著他們啐了一口唾沫,然後大搖大擺走到那堆貼著標簽的孩子群裏去。五位工作人員發了一會呆,交換著眼神,好像互相安慰:沒有什麽吧?對,沒有什麽的。
收購繼續進行。那位青年對著盛二狗招招手,盛二狗急忙走上前,他的心髒怦怦亂跳著。
似是發現不對,盛茂嚶嚶地哭起來,盛二狗結結巴巴地安慰他,哀求道:“好孩子,別哭,人家不喜歡愛哭的孩子。”
那青年低聲問:“這孩子是專門為特購處生養的是嗎?”
盛二狗嗓子幹燥疼痛,話出滯怠變音。
青年繼續問:“所以這孩子不是人是嗎?”
“是,他不是人。”盛二狗回答。
“所以你賣的是一種特殊商品不是賣孩子對嗎?”
“對。”
“你交給我們貨,我們付給你錢,你願賣,我們願買,公平交易,錢貨易手永無糾纏對嗎?”
“對。”
“好,你在這兒按個手印吧。”青年說著,把一張寫著密集文字的紙推給他,並推過了印泥盒子。
盛二狗遲疑道:“兄弟,我不識字,這上麵寫著什麽?”青年道:“是你我剛才的對話。”盛二狗把一個鮮紅的大指印按到青年指給他的位置上。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樣,他感到一陣輕鬆。
一個婦人把盛茂接過去,脫光衣服,渾身上下檢查了幾遍,點頭道:“勉強算甲等了。”
盛茂這時十分惶恐的望向盛二狗,嚎哭起來,手裏死死的攥著兩顆臨走時娘給他糖。
不容他哭泣,那婦人當即把他抱到裏麵去。
那青年拿出一小塊銀子,放在麵前的桌子上稱了稱,遞給盛二狗:“甲等是四兩銀子,你收好。”
盛二狗手指哆嗦,抓過銀子來,胡亂掂量了一下,腦子裏一團模糊,他緊緊地攥住銀子,帶著哭腔問:
“這銀子歸我啦?”
青年點了點頭。
“我能走了嗎?”
青年又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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