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保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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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蜀地,居神州西南,群山為障、大江為隘,進出道路艱險,天然一個易守難攻的世外桃源。自夏商時土人據地為王,號稱巴國、蜀國以來,到宋時,已曆經兩千多年,其地勢奇險,其山川雄壯,又多河流水道,灌溉豐足,土壤肥沃,以cd平原為中心的中心地帶,更是養育了無數代巴蜀子民。

    盆地周邊,北有秦嶺、東有大巴山山係,南靠雲貴高原,西接大雪山,長江過境,奔流向東,境內豐衣足食,遠離中原,財賦可以養兵,糧草可以育民,雖偏安一隅,卻能為帝業根基,千百年來,期間不知多少豪強稱王、多少梟雄稱帝,依仗的,正是蜀地相對獨立的地理和足以自立的錢糧。

    宋時之初,劃分天下為十五路,蜀地為西川路、峽西路,下分府州縣,置官吏管轄。到了真宗年間,為細化行政,拆分蜀地為益州、利州、梓州、夔州四路,後改益州為cd府,至此,蜀地四路格局確定下來,未有改動,“四川”的別名,從此興起,也逐漸流傳開來。

    到了南宋,受疆域變化影響,在蜀地設cd府路、夔州路和潼川府路,在靠近金朝邊境的地方設利州東、西路,以作蜀地防禦緩衝。

    蜀地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山嶺阻隔,又不在戰爭的前線,一直沒有發生大的戰事,在唐末五代十國的紛擾中,奇跡般的置身事外,安然度過了中國曆史上極為黑暗殘忍的一段歲月,甚至多次成為了帝王避禍的首選地域。一直到趙氏奪權,黃袍加身,成為了大宋的一塊拚圖。

    而南宋年間,遼、金、西夏、蒙古,你來我往,縱橫馳騁,在中原大地上掀起狼煙無數,偌大的宋朝,成了遊牧民族刀尖上的肥肉,割來切去,誰都能分上一塊,誰都想咬上一口,黃河、淮河之間的廣袤土地上,戰亂不休,生靈塗炭,一時白骨成堆,城郭為灰。

    但是蜀地,依然安寧如斯,發生在遙遠黃河流域的戰爭仿佛在另一個世界一樣,沒有對生活在這裏的人產生大的影響,從來來往往的客商們口中傳來的消息,聽著那些讓人膽寒的屠城、殺戮和俘掠,除了令人唏噓感歎之外,沒有別的效果。人們該幹活幹活,該勞作勞作,該吃吃、該睡睡,太陽落下,明天還會照常升起。

    一些不遠萬裏逃來的難民,稍稍讓蜀民們產生了一點驚慌,但過不了多少時日,就會煙消雲散,畢竟傳說中的金人和西夏人離這裏還遠得很的,跟他們比起來,眼前的生計才是迫在眉睫的大問題,秋租快交了,徭役也要服,各種稅賦壓在每個人的脖子上,如此的沉重,就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南宋寶慶二年七月,潼川府路昌州境內。

    蜀地多山,昌州也不例外,南北東西皆是山地,平地少有,就連作為州治的昌州城,也是見縫插針般的選擇群山中的一塊穀底建成的,足見此間山勢之多。

    山多則路難行,這裏最為寬大的官道不過是兩騎並行的一條土路,大一點的車輛就無法通行,雞公車獨輪車大行其道,扁擔籮筐成了這裏貨物運輸的主要工具。

    昌州北山,一條比官道要窄小許多的羊腸小道上,一群十來人的麻衣漢子正在借著日落前的最後一道霞光,翻山越嶺,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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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近一點看,就能發現,這群漢子小的不過二十來歲,大的不超過四十,都是青壯年,芒鞋陋衣,雖常年勞作,練就了一身健壯的肌肉,黝黑的臉,但麵上營養不足透出的菜色,依舊能一眼看出來。

    他們每人都挑著一根粗毛竹做的扁擔,擔著兩個籮筐,沉甸甸的,裝的全是稻米,每一擔都有近百斤重。

    領頭的一個漢子,身材明顯要高大一些,起碼六尺有餘,一身的肌肉仿佛石塊一般盤根錯節,硬的發亮,臉龐寬大,鼻梁高聳,有著不似本地人的特征。他身子強壯,挑的擔子也是最重的一副,不過別人挑起來頗為吃力,落在他身上卻什麽事都沒有,大步流星的走著,好像肩上的重擔不存在一般。

    雖然走得很快,壯漢卻憂色滿顏,他不時的回頭看去,目光落在隊伍中間的一副擔架上,有兩個人沒有挑擔,而是專門負責這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人。

    這人年紀不大,十二三歲的樣子,麵目清秀,雖雙目緊閉卻掩飾不了眉眼間的俊朗,跟這年代的窮苦少年人一樣,有著一副瘦削的身板,破爛的衣裳下麵,肋骨根根凸起,皮包骨頭一樣軀體撐著五尺左右的身高,擔架沒有這麽長,少年的一雙腳耷拉在擔架外麵,隨著抬架人的走動一晃一晃。

    少年蒼白的臉、發紫的嘴,加上滾燙的體溫,讓他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當中,額頭上搭有一張在涼水中浸過的粗布毛巾,卻無法讓高燒降下來幾分,少年已經沒有了意識,全身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宛如死人,唯有不時起伏的胸膛提醒著人們---他還有一口氣在。

    在這年代,這種病可以要人命的。

    前麵茂密的山林裏傳來一聲響亮的鳥鳴,高亢清脆,即使隔得極遠,也能清楚的聽到,領頭的高大漢子頓住腳步,凝目向前看了看,前麵樹木深深,小徑在樹影光斑中蜿蜒,活像要吃人的不歸路,他回頭招呼一聲:“天色快黑了,就在這附近尋個去處,歇息了吧。”

    跟在後麵的眾人答應一聲,下了小道,在林子裏找了塊平坦的地麵,放下擔子,開始撿柴燒火,趕在天黑前取水做飯充饑。

    生病昏迷的少年被安置在一顆大樹底下,兩個抬擔架的人張羅著照顧他,掏出一個竹筒來,想灌入一些清水到少年口中,卻聽腳步聲響,抬頭一看,領頭的高大漢子已經到了眼前。

    兩人急忙站起,恭敬的低聲喊道:“長孫保正!”

    漢子擺擺手,接過竹筒來,道:“你倆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休息,明天還有遠路要趕。狗子他們在熬粥,你倆也去喝點。”

    兩人大喜,連忙答應著去了。

    漢子伏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額頭,少年昏迷,毫無反應,隻覺手感滾燙,比起白天時似乎升高了幾分,臉上頓時憂色更甚,取下搭在少年額頭上的粗布時,那浸了涼水本帶涼意的布竟然變得溫暖,可見少年的高燒非常厲害了。

    用竹筒中的涼水重新浸濕粗布,擰幹後複又搭上額頭,漢子深深的歎了口氣,輕輕坐在少年身邊,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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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如水,夜幕如墨,粗壯的漢子鐵塔般的身軀守在少年身邊,如一尊雄獅護犢於月夜之中。他撬開少年的嘴唇,用竹筒灌了幾口水,少年無意識的咽下,咳嗽了兩聲,漢子慌忙停下,輕撫背脊,見少年不再咳嗽了,方才緩緩放下,做這些動作時,漢子濃眉下的目光柔和萬分,一張黑臉完全沒有了白日間的堅毅果敢,換上了一副舔犢情深的關心焦慮。

    “二郎啊,你一定要挺過去,咱們長孫家男兒,頂天立地,豈能連一場傷寒都抵不過?爹在這裏,就在這裏,護著你,不用怕,什麽都不用怕。”漢子捏著少年的手,輕輕的說著,垂首看著,黑夜裏,借著遠處篝火的光,兩個影子緊緊的靠在一起。

    風吹林海,樹木晃動,一個人影從遠處走來,手裏拎著著一把短柄樸刀。圍在篝火邊的人們抬頭見了,紛紛站起,恭聲道:“進哥兒回來了!探路辛苦了。”

    人影搖搖手,低聲道:“左右無事,前麵沒有盤查的巡檢,大家放心歇息。”

    眾人鬆了口氣,愈加的放鬆下來,坐下低聲說話,人影走到火邊,接過有人遞上的碗,一口氣喝光了裏麵的稀粥,抹抹嘴,問道:“我大哥在哪裏?”

    立刻有人一指:“長孫保正就在那棵樹下,照顧長孫二郎。”人影就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大樹底下。

    火光中的人影,長著一副高大的身材,相貌容顏,跟領頭的高大漢子如出一撤,似同袍兄弟般別無二致,稍有不同的是,領頭漢子有一圈濃密的絡腮胡子,臉上溝塹縱橫,刻滿了歲月的滄桑。人稱“進哥兒”的人影卻要年輕許多,也沒有胡子,卻有一道長長的傷疤鑲嵌在右臉上,給這個還算英俊的年輕人平添了一些匪氣。

    進哥兒放下碗,重新添了一碗,走過去,蹲在少年身邊,看了一眼目不轉睛般盯著少年的領頭漢子,把碗遞過去,問道:“大哥,二郎如何了?”

    長孫保正微微搖頭,接過粥碗,歎氣道:“水米不進,下午就開始昏迷,全身燒得燙手,不知道挺不挺得過去。”

    進哥兒伸手摸了摸二郎的臉,變色道:“怕是拖不得了!這麽燙,要出事的!”

    他站起身來,斷然道:“此地離昌州不遠,我去找個大夫來!”

    長孫保正眼一瞪,肅容道:“亂來!你有錢麽?”

    進哥兒咬著牙:“沒錢,綁也要綁一個來!大哥放心,就昌州那土城牆,一個跟頭就翻進去了。”

    長孫保正站起來,按住進哥兒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們沒有憑由,又是出來販私鹽的,見不得光,你這般去了,一旦有所閃失,引來官兵,這幫兄弟還活不活了?販私鹽死罪,禍及家人,他們都是良民,跟著我們兄弟倆討口生路,豈能冒險?”

    進哥兒看著自己的親大哥,橫眉怒目,低吼道:“難道就看著二郎如此?再拖下去,他挺不住的!”

    長孫保正沉著臉,雙目如電,低聲道:“所以我才等你回來,你留在這裏我才放心,我去昌州尋藥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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