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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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成丹後,這是蕭遊第一次到劍閣去拜見師尊。他隱約猜到師尊並非不願離開劍閣,而是受了傷,隻能隱於劍閣內修養。他不禁想到那場令所有人諱莫如深,令長庚失去雙目的戰鬥。

    如師尊這般修為的劍仙也遭受如此重創,那該是一場怎樣的鬥法?自己有生之年,是否也能修行到那種境界呢。

    蕭遊仍是站在濃霧中,流動的霧氣綢緞一般絲滑,又有些調皮地纏繞過他的指尖和發冠。師尊此時卻並未打坐,而是站在桃樹下,朝著一個方向遠目望去。蕭遊知道,那是東方。

    師尊早已知他結丹的事,敦促他要繼續修煉後,送了他一隻手鐲模樣的儲物環。儲物環看著非金非銀,觸之如暖玉,神識探入,一眼望不到邊際,麵積之寬廣可見一斑。儲物環裏已經放置了師尊為他準備的一些靈藥,法器,甚至還有用來買賣交易的靈幣、靈晶。

    師尊告訴他,儲物環設了禁製,每當他的修為跨越一個境界,禁製便會解開一道。以免他濫用儲物環內的東西。

    法寶、丹藥他們自是不缺,像連默師兄的酒,動輒數百年釀就;京厭師兄更是一送就是四柄法劍!

    然而修行路上卻不可過分依賴這些。

    蕭遊心道,師尊雖足不出戶,修煉什麽也都是師兄們來教導,但師尊其實也是關注著他的,為他考慮良多。

    師尊麵朝東方,蕭遊知道,師尊是在眺望東方群山,眺望被鎮壓在群山下的沉鳶師兄。

    蕭遊忍不住問起來,師尊,沉鳶師兄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為何發了魔障,闖下彌天大禍。

    師尊說,沉鳶有天資,目空無人。自得道起周遊天下,過一處便踢館一宗門,他鬥法時最喜與人對賭,以各自靈寶為賭資,輸者不僅輸卻靈寶,更需自毀鬥法時所用法器、法寶。自他下山四百餘年,與修士鬥法交戰不下千次,竟無一敗績,收斂大批寶物,卻也毀了無數傳世之寶。他以劍欺人,為天下不容,世人討伐。浣劍軒罰他麵壁百年思過,他拒命不從,打傷同門逃遁。後又因殺伐之力過重,沾染魔念。千年修道一念成魔。

    蕭遊蹙眉思考,過後問及,師尊,我卻不知沉鳶師兄遊曆時的作為有何錯處。他即未故意傷人,也未主動害人。踢館宗門也是同鬥法之人有言在前,既然已經定下規則,也開始了鬥法,那便說明雙方皆同意此規則。沉鳶師兄堂堂正正贏得鬥法,怎麽能算欺負人呢?若非那些人自覺能贏沉鳶師兄,也不會同意和師兄鬥法。這是兩方都你情我願之事,為何又單怪罪沉鳶師兄一人。技不如人,不比不就行了。輸了,卻怪勝者要求太苛刻,這又是什麽道理。那若是沉鳶師兄要求輸者自盡,豈不是該遭天下人追殺,述誅以魔?

    師尊聽了,先是一愣,隨後開懷大笑,說他實在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沉鳶師兄。但師尊也說,他千不該萬不該忤逆尊長,打傷同門,若非大家求情,他已成叛宗罪人。他若不這麽任性,又豈會發生之後的事,又豈能被魔主魔染。

    蕭遊說,可難道不是師門先背棄師兄的嗎?吾等劍修最重道心,最重感悟。師門罰師兄麵壁百年思過,豈不是承認師兄所作所為是錯誤,需要思過的?倘若師兄真答應去思過,不是自毀道心,承認自己的劍道是錯的?如此一來,師兄今後還能在劍道有所寸進嗎。雖然弟子並不清楚師兄在其後究竟經曆了什麽才遭至魔染,但師兄的道心恐怕因此前種種早就有了裂痕,才被魔主鑽了空子。否則,沉鳶師兄那般的人物又怎麽會輕易遭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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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蕭遊越說越急,越說越激動,竟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師尊見他這般,長長歎氣,你不必如此,他不值得你的眼淚。

    蕭遊說,弟子隻是很不平,想沉鳶師兄當年該是多瀟灑,多驚才絕豔之劍仙,何至於此。

    師尊仍望著東方,聲音再不是千變萬化,虛無縹緲了。師尊的聲音年輕又深沉,宛如褪色的朝陽。

    他說,是啊,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可惜,這番話可足足晚了三百年。

    ******

    蕭遊下得劍閣來,心情沉悶。信步遊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鎮壓沉鳶的群山前。蕭遊走上山去,見山林青翠,樹木蔥鬱,更為傷感。他走到半山腰,索性也不走了,就坐在地上。越想越覺氣憤和遺憾,沉鳶師兄如果沒出事,肯定也是很好的人。可遭魔染的修士是無法逆轉的,好的也是墮落成魔,壞的更是直接成為魔主餌食,死得徹底。是以書上都說,凡修道者,最大的敵人不是同道者,而是那些以欲染修士為天命的外域天魔,修士遭天魔欲染入魔時產生的穢靈是他們最喜歡的食物和修煉本源。

    這時,一陣冷風呼過。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在蕭遊身邊。蕭遊刷得拔劍跳開,警惕地看向黑影。隻見那黑影原是一團黑氣,卻忽的向四周炸裂開,重新聚合成一個形似人的身影。那黑影模樣越漸清晰起來,麵龐,發冠,甚至於連服飾也幻化得栩栩如生。然而蕭遊絕不會將這黑影錯認成人,因為他沒有腳!這黑影膝蓋以下仍是虛化的黑氣。

    “你是個什麽東西!”蕭遊厲喝道。

    “好沒禮貌,見到同門居然這麽說話。”

    蕭遊眉頭一皺,遲疑道:“沉鳶師兄?”

    “師兄?好懷念的稱呼。”

    沉鳶猛地湊近,快得蕭遊根本來不及防備。蕭遊感覺身子瞬間便被一道看不見的東西給禁錮住,動彈不得。沉鳶整個人煙霧一般纏繞在他身上,緊貼得沒了縫隙。沉鳶一手掐他腰,一手握住他下巴,強行將他的臉扭到和其麵對麵。如此近的距離,蕭遊看清沉鳶的眼珠是深紅到近泛黑的顏色,眼底氤氳著繚繞的黑雲。

    “放開我,你不是沉鳶師兄,你是魔主!”

    沉鳶嘴角勾起一個邪魅的笑容,“這又有什麽不同呢,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蕭遊忍不住嘲諷道:“若是沉鳶師兄,即便襲擊我,也是用劍的,你算什麽東西!”

    “哈哈哈哈,好一個伶牙俐齒。”沉鳶鼻尖已經貼到蕭遊臉上,偏偏蕭遊一動不能動,隻能眼睜睜見沉鳶伸出舌來,在他臉上輕輕一舔,露出著迷的眼神。那森冷黏膩的觸感以及絲毫不加掩飾的露骨目光讓蕭遊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

    “真甜,可惜火候還不夠,可惜。秦戮陽死到臨頭還能收你這麽個徒弟,真是運氣。”

    “你胡說!”

    “我胡說,我哪裏胡說了。”

    “師尊好得很,豈容你詛咒!”

    “哈哈,你真是傻得可愛。你什麽都不知道嗎?也好也好,我實在是太期待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會是什麽心情。”沉鳶操著迷離的語氣,雙手在蕭遊身上遊走,冰冷的嘴唇在他頎長頸項上滑弄,:“那一定很甜,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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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蕭遊簡直羞憤欲死。

    “孽障,還不住手!”不遠處忽傳來怒吼聲。

    一道劍光擦著蕭遊的臉劃過,聚攏成沉鳶模樣的黑氣頓時被這道劍光劈得形神具散。蕭遊一下擺脫禁錮,砰地掉在了地上。他抓起袖子狠狠擦臉上沾了那廝惡心口水的地方。

    有人拎著劍走近,紅裳赤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再靠近這兒的嗎!”

    “師兄……”

    “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他會給你種下心魔,待你修煉時無時無刻不從你腦子裏冒出來誘惑你墮落,妄圖將你魔染!此世間多少修士死在悟道中的天魔亂心,安敢不以為戒?”

    蕭遊低下頭來。

    “他說師尊快要死了。”

    “你信他的話?”

    “我……”

    “哼,愚蠢。別人三言兩語便能亂你心神,你還修什麽仙,成什麽道,趁早卸劍歸田去!”

    蕭遊頭埋得更低了。

    “滾吧,再來東山休怪我劍下無情。”

    楽哭反身離開,背影決絕。

    “師兄,師尊要我下山修行。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誰也不會永遠待在劍園裏。怎麽,你害怕了?”

    “……”

    “笑話!你修習無上劍道,麵對天下修士又有何懼!若心有疑,何不問問手中劍,問自己配不配得上他!”

    楽哭怒罵之後,再不停步,揚長而去。蕭遊卻隻低頭看手中的三尺長劍。他為他取名不疑,卻又如此簡單地開始自疑。他承認,是因為聽了沉鳶師兄的事跡而升起膽寒之意。如沉鳶師兄那般的人最後竟也落了個魔染的境地,世間可謂險惡之極。劍園外,像蘇彥君那樣的人可能數不勝數,他們會為奪寶而殺人,也可能像將他扔下棄天井的修士那樣僅因一時怒起而毀掉別人一生。

    世間萬物,道有萬千,人有千麵。蕭遊不覺得自己能管得了別人如何。但他能約束自己,秉持原則和底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提劍相鬥又如何?碰上修為遠高於他的,敵不過還不能跑?倘若身死,也是技不如人而已。

    蕭遊朝著楽哭離開的方向長長拜下:“師兄之言,師弟當銘記於心。”

    語罷,背上長劍,緩緩下山去。

    楽哭其實並未走遠,沉鳶行蹤詭秘,他又怎放心留蕭遊一人於此。待他見蕭遊仿佛一念通達般負劍下山後,才算鬆一口氣。

    幾絲黑氣從半空中鑽出,繞著楽哭打轉。

    虛空裏傳來沉鳶的聲音:“他是浣劍軒最後的道種了吧,嘖嘖,一劍萬法浣劍軒,三千劍修可滅世,竟是落得這般境地。他若死在劍園,浣劍軒可就真完了!斷送於你手!”

    楽哭雙瞳深處燃起赤焰,他暴喝一聲:“滾!”

    “哈哈哈哈哈——”

    黑氣旋即被震散。隻留那張揚的笑聲還隱約回蕩在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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