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廿五、背水一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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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不需再請漢王增兵了麽?”殷嬙遙遙望去,逼仄的井陘口收束得人快喘不過氣來,湍急的綿河滾滾流去,寒意仿佛隔著山嶽倏忽撲麵而來。

    韓信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殷嬙的嗓音低而沉,她的身影,在山川之間竟顯得有些單薄。

    她在懼怕。

    韓信不知該怎麽安撫她,隻能幹巴巴地解釋了一句:“戰機稍縱即逝。”

    “足下隻有四萬兵馬,太冒險了。”殷嬙搖了搖頭。

    “不。”韓信立刻否定了她,他的眉眼之間陡然綻出一種睥睨天下的風采,那是強烈的到了極點的自信,是屬於當世第一流名將的驕傲,“兵卒又豈隻是人呢”

    兵卒不是人,還能是木石麽殷嬙不能明白,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號角聲驚醒了睡夢裏的殷嬙,匆匆披衣起身。號角聚兵,士卒一齊,這位沉默寡言的大將軍神色平靜,古井無波,隻用楚語說了一句:“贏了趙軍,用朝食。”

    按慣例,出征前總要由主帥說話,以錢帛激賞喚起士氣——這位大將軍還真是與眾不同。打贏了吃飯

    他就這麽肯定他一定會贏

    殷嬙被韓信安排到他平日待的地方,韓信崇尚謀戰,對身先士卒這種事情向來嗤之以鼻,每次指揮,都會在全軍最安全的死角插上大纛,從容發出指令。

    不過這次他卻在前陣親自鼓舞士氣、也可能是為了誘敵。殷嬙遙遙望去,隻見一身髹漆兕甲的韓信正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漢軍背對綿河列陣。

    背水列陣一退不就退進綿河了嗎

    他怎麽敢這樣做

    殷嬙掃了一眼略有些零亂的軍容,韓信的能力毋庸置疑,可是這些兵卒……如果不是後有綿河,打起仗來這些人還不得直接四散奔逃而起麽

    簡直就是,烏合之眾。

    而陳餘在對岸陳兵二十萬。

    一眼望去,兵卒帶甲列陣,像是用身軀築起的一道堅固長城,兵陣之中,浩浩蕩蕩的煞氣如同銳利的青鋒,一下刺穿了殷嬙的心肺。

    她很難用言語描述出,那是怎麽的一種震撼!浩蕩、可怖。

    鼓聲驟起,殷嬙陷入了一種惶然而不可自拔的情緒之中,她下意識看去,卻是韓信親執鼓槌控製,一聲聲,震耳欲聾,殷嬙遠遠望去,卻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鼓點聲穩極了。

    似乎忽然就尋求到了一絲慰藉。

    不知誰人斷喝了一聲,漢軍兵卒蓄力衝出,似乎想要衝擊趙軍軍陣。然而趙軍人多勢眾,在漢軍的衝擊之下,紋絲不動。

    人潮化作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須臾的功夫就將漢軍打得狼狽不堪,抱頭鼠竄。漢軍毫無章法地疾速後退,對麵的鼓聲愈發昂揚起來。

    進攻!進攻!進攻!

    敗退、敗退、敗退。

    殷嬙的心驟然緊縮!

    就算不太懂軍事的她也驚恐地發現,井陘口前是虎狼趙軍,後是滾滾綿河,韓信連督戰隊都不用設立,就沒人敢後退!

    進還能活,退入綿河,必死無疑。

    要麽贏,要麽全軍覆沒。

    真狠。

    趙軍弓箭手上前,密密麻麻的一番箭雨,逼得漢軍退無可退。甚至連韓信手臂上都中了一箭——他實在太靠前了,好像衝散了前邊的漢軍,就能立即生擒他似的。

    鼓聲立刻微弱了下來。

    殷嬙整個心都揪起來了,她耳邊全是趙軍零碎的呐喊聲——“擒韓信,賞百金,邑千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密密麻麻地趙軍貪婪地從井陘口擠了進來,像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螞蟻一樣,令人望而生畏,她不由自主地看了韓信所在,翕動著嘴唇,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不能輸,他決不能輸!

    她想起了他前日說話時的神情,揚眉展顏,神態自信到近乎自負。

    “決不會輸。”

    她向韓信的方向望去,一枚枚旗幟緊急地變換著,仿佛能聽見他從容不迫地發號施令的聲音。

    漢軍士卒和殷嬙一樣,他們一點也不鎮定,懼怕的情緒像是瘟疫一樣在將士之間傳播開來,趙軍一步步在蠶食著他們的防線,身後就是湍急的綿水。

    不少剩下的漢軍老兵恐懼極了,他們又想起當年隨漢王劉邦攻下彭城,正風光無限的時候,被項籍的鐵騎擊破,逐入穀水——

    同袍們慌不擇路,人挨人人擠人,還未及入水,被踩死的就不計其數,被擠入水中的更可怕,河水淹沒了口鼻,一種辛辣的窒息感從喉間泛起,想要掙紮,穀水露出了它猙獰的麵孔,將人拉扯至更深處——

    短短的幾息,生不如死。

    和趙軍拚殺也是死,被趙軍趕進綿水裏同樣是死!

    韓信見陣型收縮已畢,鼓聲重整,是反攻的信號!

    漢軍猶如受了傷困獸一般,絕境之中,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竟生生與趙軍僵持在井陘口,逼得趙軍再不能進。

    殷嬙緊攥的拳頭微微放鬆了下來,她下意識地向韓信的方向望去,他正凝神指揮著,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凜然的氣度。

    使人心折。

    趙軍像是綿綿不絕的海浪,隻是井陘口狹小,趙軍每次隻能衝進一些人,竟完全不能憑借人數的優勢,一舉衝垮漢軍陣勢,而隻能和如狼似虎的漢軍玩消耗戰。

    湍急的綿水此時反而成了漢軍的屏障。

    漢軍隻需不加顧慮地向前衝擊,根本不用擔心兩翼和腹背受敵的危險。綿水便是漢軍天然的援兵。對正應了韓信那句。兵卒非人,山川草木,皆可為掌中之兵。

    精巧的計謀,嚴密地把控能力,步步誘人入縠,耐心、決心、勇氣。操控山川,把控人心,神乎其技。

    正麵戰場上一直實行添油戰術的趙軍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金鉦數鳴,殺紅了眼的漢軍反守為攻,追得趙軍倉皇逃竄,剛出井陘口,趙軍士卒遙望而去,漢軍紅旗在趙軍軍營之中迎風招展。許多人險些眼前一黑——敗了嗎軍營都被漢軍站去了!

    漢軍山呼海嘯,一種奇妙的欣喜激蕩在殷嬙胸中,局勢瞬間顛倒過來,原本勢如破竹的趙軍此時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趙軍大敗!!

    韓信站在萬人中央,被氣勢如虹的漢軍簇擁著,他瘦削,肩胛之間的箭鏃也尚未被拔去,周身浴血,卻巍峨如山,光華萬丈。

    殷嬙喉間微堵,一時竟什麽話也說不出,伴著漢軍大勝的喜悅,就像是有什麽在輕輕撞擊著心口一樣。

    慌亂歡喜或許兼而有之。

    漢軍營地之中,嫋嫋炊煙騰起,韓信回頭,他看不清殷嬙的麵色,卻覺得她看向他的目光,意外的溫柔繾綣。

    殷嬙心頭倏忽一悸。

    一股自豪夾雜著歡喜湧上心頭,那樣熾烈而純粹的情感,平素壓抑著的東西像是被這場大勝都裹挾著衝擊出來了一樣。

    或許這該叫——喜歡吧。

    心悅君兮。

    趙軍大敗,漢軍除了清掃戰場之外,沒有著急進軍,而是原地停留休整。整個漢軍緊繃了那麽久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鬆懈一會兒了。

    慶功的宴饗,就是平平淡淡的的一頓朝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韓信從不以戰勝居功,在他看來,勝為將者的本分,而敗則幾乎沒有出現在過他的考慮之中。

    作為一個信奉謀戰的將領,他的每一場仗都經過極其縝密的思索和考量,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輕啟戰端,他不將士卒當成消耗品,每戰都盡量在減少己方的傷亡。不需要同衣同食,殫精竭慮盡量保全的將領也更能贏得士卒的愛戴。

    打了勝仗的將士們還如同在夢裏一樣,個個高興地走路都在發飄,大夥兒剛剛殺紅了眼,都以為身處絕境了,誰能料到,不過幾個時辰,這一場看起來必輸的仗竟然就反敗為勝了?

    區區三四萬的市井之徒、烏合之眾,就把趙國十數萬精銳揍得落荒而逃。

    不過這種愉悅的心情很快就大打折扣,從不以金帛激賞士卒的韓信,頭一次下令,懸賞千金,活捉廣武君李左車。

    以曹參、灌嬰、孔藂、陳賀等為首的各係將領對這個敗軍之將都不大看得起,都抱怨:“一個敗軍之將,上將軍費心找他做什麽?”

    “廣武君找到了”韓信掙紮著從榻上起來。

    廣武君李左車,趙武安君李牧後人,趙臣。曾諫陳餘,固守城池消磨漢軍銳氣,親率輕兵入井陘斷韓信糧道。陳餘拒絕。

    若非如此,如今勝負還未可知。

    醫工惶恐地請他躺下,他肩頭的箭鏃被拔出來沒幾日,前日還因失血過多昏迷,今早才醒,一聽見李左車的消息竟這樣激動,醫工不由焦心他這樣用力使得傷口重新裂開。

    “廣武君還在戲下,阿兄何必著急呢?”他抬首看去,目中頗為驚喜……是殷嬙。進中軍大帳原本是需要通傳解劍的,可殷嬙並不算漢軍兵卒,韓信對她自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早先還因為殷嬙還不懂軍規,讓一個代兵跟著她混進中軍大帳,意欲刺殺韓信,被反應過來殷嬙持劍擊退。

    此後中軍大帳戒備愈發森嚴,但是禁令對殷嬙還是形同虛設,殷嬙也就很少來了。

    “伯姬來了。”醫工舒了一口氣,殷嬙笑了笑,她揖手為禮:“有勞足下了。”

    醫工道:“不比伯姬辛勞兩日。”

    辛勞兩日?

    “伯盈,如今是什麽時候?”韓信詫異地看了殷嬙一眼,躊躇了片刻問了一句。

    “庚寅日平旦,”殷嬙歎了口氣,給韓信遞去了一張三足憑幾,“阿兄不顧傷勢,堅持指揮兵卒,大捷,阿兄失血過多,加之戰前三日不眠不休,疲累到了極點,昏睡了兩日。”

    箭鏃並不傷人性命,韓信更多是疲累。醫工講明了情況,殷嬙不放心,她對醫工、工匠素來持有相當的尊敬,也非常明白她的判斷絕對比不上醫工的正確。

    但她仍舊不放心,一直守在韓信榻前不肯離開。關心則亂……那段時候,整個人都草木皆兵,好像都……魔怔了似的。

    真是傻透了。

    韓信注視著她,殷嬙整個人看起來都疲憊極了,她膚白,更顯得眼底青黑。他昏睡的時候,意識朦朦朧朧,覺得有人好像一直陪在他身邊,不聲不響,安靜得像是巫山的皎月。

    從前似乎隔著在雲端,高不可攀,如今卻好像肯近人了一樣,靜靜地揮灑下清暉。

    醫工悄無聲息地拿起醫箱退走了。

    帳內隻剩下了兩個人了。

    殷嬙就著藺席在榻邊坐下,悠悠道:“阿兄求賢若渴也不急於一時吧,廣武君還沒到,阿兄也該梳洗沐浴之後再見人家。”

    她含笑看著韓信,他的形容實在……發絲散亂,才長起來的髭須未經修剪,整個人看起來不修邊幅極了。

    “伯盈——”韓信毫不在乎她的調笑,隻是看著她,“你今日好像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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