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肅穆的滄州府衙忽然一陣騷動。

    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被強壯的差役提著衣領子就從台階上丟了下去：

    “滾出去！”

    “哪裏來的小乞丐，年齡不大，語氣不小！”

    “說什麽讓我們大人出來見你，這麽大口氣，真以為自己是龍子鳳孫不成？”

    小乞丐一個站立不穩，一下從台階上滾落下去，頓時撞破了額頭，登時有刺目的鮮血一滴滴落在黃土地上。

    若然是尋常孩子，這會兒說不得早哭的不成樣子了，小乞丐卻是一聲不吭，強忍著眩暈和全身骨頭碎了般的劇痛，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瞧著就和死了一般。

    “丟的遠些，沒得死在府衙前，招來晦氣。”

    一個蓄著山羊胡的師爺模樣的人正好過來，瞧見這等情景，不覺蹙了下眉頭。

    感覺自己再次被人提起來，小乞丐扭了扭身子，似是想要掙紮，嘴裏還低低喃喃著：

    “放開我……我是……陳天佑……我爹是，是當今……”

    “喲，還是國姓呢！”斷斷續續的話還沒說完，卻被那差人給打斷——

    前商覆滅，大楚立國至今已三年有餘，一手開創了這樣盛世基業的今上，可不是姓陳？

    不過這天下間姓陳的多了去了，有姓陳的可以高坐明堂，位高權重，也有姓陳的，就如同自己手裏這小崽子，卻要四處乞討，朝不保夕。

    隻剛經曆了亂世，別說一個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就是屍骸遍地的情景，也是司空見慣的。

    當下依舊拖著小乞丐穿過幾個小巷，丟到了一個荒涼的角落裏，那裏正好有一領破破爛爛的席子和些雜草，好歹能幫著遮掩一二。

    “……皇上……”身體撞擊地麵時的劇痛，讓小乞丐稍稍清醒了些，把後麵兩個字終於吐了出來，可惜除了一條突然竄出來的髒兮兮的大黃狗並一隻小奶狗，就再沒有旁人聽見了。

    大黃狗明顯是認識小乞丐的，看小乞丐這麽淒慘的模樣，忙過去，用頭拚命的去拱小乞丐。

    小乞丐摸索著抱住大黃狗的頭：

    “旺財，我怕是，見不到，見不到父皇了……你的主人，不要你了，我爹，那個皇上，看起來，也不，不想要我啦……”

    不想一句話剛出口，大黃狗忽然“汪汪汪”的吠叫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著急，還是不同意小乞丐的話，抑或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不要，叫了，”小乞丐掙紮著伸出手，抱住了也跟著吠叫的小奶狗，“沒人，沒人，來，來救我，我們的……”

    大黃狗靜了一下，好像聽懂了似的嗚咽一聲，哀傷的低下頭，用碩大的腦袋輕輕蹭著小乞丐。眼睛濕漉漉的，像是要流淚一般。

    一片靜默中，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忽然傳來，街上人紛紛駐足：

    “啊呀，好像是威遠鏢局的鏢師們回來了！”

    正趴在地上的大黃狗一下支起了身子，耳朵跟著豎了起來。

    “啊呀，果然是呢，最前麵的那個，不就是威遠鏢局最厲害的那個小傅鏢師嗎……”

    眾人口中的“小傅鏢師”全名傅月明，別看不過二十郎當歲的年紀，卻正經是威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遠鏢局排名第一的鏢師，更兼悍不畏死，在鏢局中自來威望很高。便是滄州百姓，也對他很是熟悉。

    隨著眾人興奮的議論聲，一個臉上橫貫著一道赤紅色疤痕的瘦弱男子漸漸落入路人的視線中。可不就是傅月明？

    大黃狗一個激靈就爬了起來，“汪汪”叫著朝著往胡同外麵竄了過去。

    “旺財……”傅月明一下勒住馬韁繩，俯身張開雙臂，接住突然從斜刺裏衝出來的大黃狗，喜笑顏開之餘，絲毫不嫌大黃狗身上髒，任憑它伸著舌頭在身上舔來舔去。

    ——

    旺財是傅月明的父親傅鐵江留下的。自打傅鐵江為避禍遠走他鄉，旺財就成了生命中唯一帶有傅鐵江印記的東西，一人一狗之間已是和至親之人，一般無二。

    親熱了好大一會兒，月明索性直接抱著狗要上馬，不想剛才還柔順無比的旺財忽然劇烈掙紮起來，從月明懷裏一躍而下，轉身朝著荒無一人的陰暗小巷深處跑了過去。

    邊跑還不時停下來，衝著月明叫幾聲，焦灼的神情，明顯想要告訴月明什麽。

    月明愣了一下，忙追了上去。

    看到旺財終於停了下來，才覺得有些不對，忙上前一步，果然就瞧見一個滿頭血跡的孩子正躺在一堆亂草間，登時大吃一驚，忙探身過去查看。

    這一看，才發現，蜷縮成一團的孩子懷裏竟還抱著一個毛茸茸的土黃色小東西，看模樣分明是小旺財。

    再想不到，離開的這幾個月，旺財竟然就當娘了。傅月明這會兒卻是顧不得驚喜，忙先扶起小乞丐的頭，想要幫他處理傷口，入手卻是一片滾燙。

    意識到身邊有人，小乞丐手用力揮動起來，竟是一副和人拚命的架勢：

    “走開，走開……爹，娘……救我……”

    這模樣，明顯已是燒得糊塗了。

    本是趴在地上的旺財跟著站起來，圍著孩子不停轉圈。

    月明恍然明白，怕是這些日子，旺財就是和這小乞丐相依為命。邊安撫急躁的旺財，邊一隻手抱起小旺財，另一隻手抱起小乞丐，有些笨拙的哄道：

    “乖啊，莫怕，我帶你去看郎中……”

    常年跟著鏢局在外奔波，月明的聲音並沒有多溫柔，卻是不獨讓小旺財安靜下來，便是那小乞丐也停止了掙紮，甚至還朝月明懷裏拱了拱，帶著哭音軟軟的喊了一聲“娘”。

    月明的神情頓時和雷劈了一般，好險沒一鬆手把懷裏的孩子再給丟到地上：

    “臭小子，混叫什麽！”

    臉上卻是緋紅一片，恍惚間，竟似是有幾分女子的嬌羞之意。

    待得到了傅家破舊的柴門外時，小旺財和小乞丐明顯已經熟悉了月明的懷抱——

    即便月明下了馬，小旺財依舊膩在她懷裏，就是不肯下來。至於說小乞丐，則用力揪住月明的衣襟，仿佛害怕再被拋下一樣。

    傅家並不是滄州本地人，而是戰亂時，從外地逃亡過來的。也因此，住的地方也就偏遠些。再加上連年戰爭，滄州這裏也有不少人家和傅家一般，流落他鄉，是以傅家周圍的院落幾乎全都是空的。

    滄州城這個時候，已是萬家燈火，傅家這裏卻是別說飯菜香，根本一點兒聲響也無，甚至聽到清脆的馬蹄聲，堂屋內明明滅滅的一盞油燈，也跟著“噗”的一聲被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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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下的旺財往後瑟縮了下，遲疑的停在柴門外，分明是有些懼怕的樣子。

    傅月明一下站住腳，多年習武，讓傅月明的耳力異於常人，判斷不錯的話，正有數人在悄無聲息的急速靠近！

    尚未來得及反應，懷裏昏睡的小乞丐一下睜開眼來，小小的身子拚命往傅月明懷裏縮，恐懼之情見於言表。

    傅月明愣了一下，隱隱意識到，小乞丐的身份怕是不同尋常，正在靠近的人，說不好就是衝著小乞丐而來。不及思索，直接縱起身形，飛身來至院子角落裏一個草垛旁，扒開外麵的茅草，把小乞丐並旺財母子全都推了進去。

    想要起身，卻發現衣服袖子被小乞丐死死攥著，忙摸了摸他的頭，低低囑咐：

    “沒事兒，躲在這裏，別說話。讓旺財陪著你。”

    這孩子看著自己時濕漉漉的眼神，和旺財真不是一般的像呢。

    小乞丐無聲的張了張嘴，終於慢慢鬆開傅月明的衣服，小小的身子習慣性的蜷縮成一團，好似這樣，能更安全些似的。

    “死丫頭，真真是家門不幸啊……”房間裏的傅趙氏借著朦朧的月色往外瞟了一眼，嘴裏第一千次的嘟噥著，姑娘家卻鎮日裏和群男人混在一起，先人的臉都讓她丟盡了。不是瞧在這個家還得靠她掙錢的份兒上，自己早把人趕出去了。

    睡在裏麵胖墩墩的傅月林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翻身想要坐起來，卻被傅趙氏摁住被子一角：

    “理那個喪門星做什麽！睡你的覺吧，晚上風大，可別再凍著……”

    口中說著也要安寢，不想兩扇破舊的柴門忽然被人撞開，院子裏突兀就多了幾個蒙著臉的黑衣人。

    傅趙氏嚇得渾身都開始哆嗦起來，卻是一動不敢動。

    “你，你們是，是誰？”傅月明站在水缸邊，手中的水舀子“咚”的一聲掉回缸裏，明顯就是個嚇呆了話都說不囫圇的鄉下小子。

    “你們家是不是有一條叫旺財的狗？”為首的黑衣人四處轉了一圈，卻是一無所獲，上前劈手捉住傅月明衣襟，“現在那條狗在哪裏？”

    “大爺饒命！”傅月明身體直往下出溜，分明嚇得站都站不穩了，“我們，我們家，是有一條狗，不過那條狗天天，天天在外邊跑，很多天沒，沒回來了……”

    這話倒是和之前打探的消息吻合。

    幾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忽然掐住月明的頭一下浸在水缸裏：

    “想要騙我們？就憑你？！……告訴我們狗在那裏，這一百兩銀子就是你的，不然……”

    足足有數息時間，才把人又提出來，月明撲在缸沿上拚命嗆咳著，神情痛苦至極，卻是依舊搖著手。

    黑衣人對視一眼，神情明顯有些失望——

    這瘦弱的農家小子一瞧就是個膽小怕事的，應該沒說謊。

    轉身要走，房門忽然開了，卻是傅趙氏哆嗦著出現在那裏，手指顫抖著指向草垛：

    “那，那兒……旺財，還有個小兔崽子……”

    厭憎的看了一眼傅月明，再轉頭，瞧著黑衣人手裏的錢袋子，眼裏全是垂涎之色——

    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啊，有了這一百兩銀子，家裏就可以起大屋，還可以存著將來給寶貝孫子娶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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