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父母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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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臨,黑暗壓在京西南路提刑司堅實厚重的高牆之上。塗著黑漆的沉木大門緊緊閉著,前麵有兩名士兵站崗。在兩進大門後,是由無數窄小陰暗的長屋牢房排列而成的迷宮一般的提刑司監牢。有人說進了這牢房的人就算僥幸從自己的囚室逃出,就算沒有那三十丈一崗的森嚴守衛,也會迷失在那錯綜複雜的迷陣裏逃脫不出,就算是在此工作了數月的獄卒,若是去自己不熟悉的區域,也還要拿著路觀圖。

    倏忽間,晦暗火光中似有一道黑影從房頂上一梭而過,恍惚一道旋風。剛剛換崗的一名士兵抬頭看了一眼,隻看見低壓的雲巒,夜風呼呼刮著,空氣裏帶著股雨水將來的味道。

    檀陽子壓低身體伏在房頂上,掐指算著時間。他按照換班時刻表設計出了一條最為穩妥的路線,在換崗的瞬間從各個可能的視覺死角用最快的速度潛過。他的輕功卓絕,飛掠而過的時候猶如幻影一般,如今沒帶顏非,便更加沒有顧慮了。

    這般身手就算在青無常中也算少見的。畢竟檀陽子這些年獨來獨往,很多原本要紅無常完成的事也要親力親為,偷偷摸摸的事做得更是不少。檀陽子覺得若是自己不是青無常而是個普通的人類,現在哪還輪得到那個什麽雲中君坐那盜□□號。

    提刑司的監牢分為男監和女監,每條隔斷上都有一名獄卒看守。檀陽子要見的第一個人便是蘇良娣,他此時向著簷牙下望去,便能看到那獄卒百無聊賴地坐在凳子上打瞌睡,桌上散著一把花生米和一壺已經涼了的茶水。檀陽子手腕一翻,無名指和拇指間便多了一枚類似犬牙的東西。那是地獄中瞌睡鬼的獠牙,牙齒中空,裏麵裝著令人麻痹昏睡的毒液。那些沒有眼睛的瞌睡鬼就靠著用這毒液迷倒比他們強壯的獵物,然後吃掉他們。

    當然檀陽子是不打算吃人的。兩百年前他發現這毒液對人類有差不多的效用,有時候捉鬼為了不傷到人類便幹脆把他們放倒,這毒牙就變成了非常好用的神器。於是沒事就在地獄裏抓幾隻瞌睡鬼來拔牙,搞得現在瞌睡鬼們遠遠看見他就四散奔逃,要用誘餌和陷阱才能獵捕到。

    運氣一彈,那枚尖牙便無聲無息地飛向那正打瞌睡的獄卒的後頸,沒一會兒那原本還靠在牆上不停“點頭”的獄卒便咣當一聲趴在了桌上,徹底失了神智。

    青影一閃,白發沉落,檀陽子悄無聲息地立在那關押著三名犯了弑親罪的女犯的牢房前。

    見一青衣白發的道人憑空出現在牢房外,那三個女囚都嚇得縮到了牆角,一雙雙驚恐的眼睛在黑暗裏閃爍著。檀陽子看了看那三人,大約三十來歲年紀的應該是蘇良娣,還有一名大概與顏非差不多大的少女,一名二十來歲年紀的年輕女子。獄卒們似乎沒怎麽為難她們,大概是怕被傳染上那種發瘋的病,所以沒用私刑。

    檀陽子站在牢門外看著那蘇良娣,也不說話。他知道這些人似乎都被某種力量控製著,無法說出任何關於弑親的事。而且那鬼做得十分周密,他白天曾嚐試著從陳旭江那裏旁敲側擊出些別的信息,卻屢屢碰壁。

    那蘇良娣驀然見這魑魅一般出現的人,夜色中難分是人是鬼,便抱著身旁兩個年紀小的女孩,顫抖著聲音問,“你……你是什麽人?”

    檀陽子道,“我不是人,是鬼。”

    那三個女子一聽,愈發驚恐,抖得如篩糠一般縮在牆角。檀陽子緩步走到離她們最近的地方,伸出一隻手來緩緩握在木柵欄上。晃動的火光照亮他半張輪廓深邃的麵容,而那欄杆上的手,卻在慢慢改變。

    那手指變得更加長,指甲變成了金屬一般的黑色,並且在不斷增長,愈發尖銳彎曲。那指甲上似乎覆蓋著一片片的鐵鏽,卻又像是血跡似的,看上去無比肮髒邪惡。而那青白的皮膚上也蔓延著青藍的細線,符文一般糾纏著往強健的手臂上蔓延。當那手在她們麵前緩緩張開,掌心竟然如嘴一般緩緩張開了,裏麵是一圈圈螺旋形密布的獠牙,滴淌著透明的毒液。

    這詭異的景象另膽子比較小的那個二十歲女子嚇得哭了起來,另外兩人也是臉色慘白。那少女絕望地問,“你是來拖我們下地獄的嗎?”

    檀陽子那張英俊的臉也在微妙地改變著,那五官的形狀雖未改變太多,但有青藍色的紋路如淚痕一般從眼角蔓延下來,在脖頸上藍色的血管一般的細線更加密集,織成某種類似青蓮花般的圖案,那原本深棕色的眼睛此刻也隱隱泛著邪惡的澄黃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流光,瞳仁變得如貓一般又細又長,從嘴角邊也長出了若隱若現的獠牙。原本英俊冷肅的麵容此刻卻盡是邪氣,尤其是那一雙黃色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線裏似乎會自己閃光一般,透著難以言說的惡意。而他微微張口,一條如蛇信子一般的舌頭迅速地舔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拭去因口饞而溢出的口水一般。

    “是啊,我是來送你們下地獄的,誰讓你們殺了自己的親人呢?”檀陽子故意笑得扭曲邪惡,愈發地釋放藏匿在身體中的鬼氣。他的白發變得更加長了,如靈蛇一般飛舞在身後,隱約可見有兩個蜷曲的角一樣的東西出現在他太陽穴之上的位置,“不要怕,不會很疼的。我會把你們的皮肉撕開,撬開你們的腦殼,吃掉你們的腦子,很快就會吃完。等你們再投胎,就會生在地獄裏了。”

    他說著,從他掌心的口裏緩緩鑽出一條布滿吸盤的紫紅色“舌頭”,靈蛇一般從那柵欄間的縫隙遊入牢房中逼近那三個女人,在那已經哭成淚人的二十歲女子麵頰上輕輕一舔。那女子立時便嚇得昏厥了過去,那少女也雙腿發軟,跪了下來重重給他磕頭,哀求道,“鬼老爺,求求你別殺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死啊!!!”

    “別害怕啊,到了地獄,沒有父母也沒有家人,你們想殺誰就殺誰,不是會更適合你們嗎?”檀陽子笑著說著,仿佛這是再輕鬆不過的事。他彌漫著無盡黑暗的眼睛頂在蘇良娣的麵上,隻見那女子雖然看上去冷靜,但眼睛深處早已被恐懼占滿。這大概是一個十分隱忍的女人,就算再害怕都不會表露情緒。

    這樣的一個人若不是受到刺激,應當不會輕易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

    那鬼並未附在她們身上,就算是用了什麽妖術在他們的心靈上,威力也遠遠不及直接附身或入侵夢境來得強大,若是她們在極度恐懼之下求生欲望將命魂中的潛力激發出來,那妖術也便會被撼動的。換言之若是用極度的恐懼來刺激,說不定可以令她們透露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就算是擦邊的也好。

    檀陽子心念一轉,決定在這三個凡人麵前現出他的全部鬼身。那個心智最脆弱的已經昏了過去,剩下這個年紀最小的大概會有些發瘋的危險,不過現下找不到什麽突破口,又有黑白無常攙和進來,隻好鋌而走險一番。大不了事後去孟婆那裏求點摻了水的孟婆湯來把她們的記憶抹去就好了。

    於是他開始緩緩地脫去自己的人身。燈影的晃動中,最極致的噩夢在那兩個人睜大的眼瞳中緩緩展開。那少女尖叫一聲昏了過去,隻是尖叫聲被從檀陽子張開的陣法所困,沒能傳出很遠。而蘇良娣的平靜也終於開始崩裂,她用手扯住自己的頭發,忽然開始狂笑起來,一邊笑卻一邊流淚,整個人似乎已經陷入瘋癲。

    “我該死!我該下地獄!他們也該下地獄!那個男人還有他的那個賤女人,還有我親娘!他們都逼我要我死啊!”她笑著笑著又大哭起來,狠狠道,“她不愛我!她從來就沒有愛過我!是她親手把我推入火坑!為什麽要生我!為什麽要生我啊!夢裏那個女人說得對,我忍了一輩子,我忍夠了!我們地獄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她的話,一道紅光忽然從她胸口迸射出來。隻聽她痛叫一聲,一朵烈火形狀的紅蓮倏忽綻放,一種炙熱到極點的純陽清聖之氣爆炸開來。檀陽子大驚之下立刻縮回人身之中,雙手護住頭麵向後躍起,卻還是被那紅光擊中了手臂。一陣刺骨的灼痛,令他慘呼出聲。

    不遠處已經聽到了獄卒喧嘩,想必已經驚動他們了。檀陽子連忙躍上屋頂屏息凝神,也顧不得看已經被燒得皮肉模糊的右臂,等那些搜查的人轉移去了別處,才敢幾番飛躍,從提刑司撤離。

    檀陽子強撐一口氣,一路跌跌撞撞,在破曉之前衝回了達撒摩羅家。顏非聽到院中響動便開門查看,卻見檀陽子的右邊袖子都被燒沒了,手臂上也是一片漆黑潰爛。檀陽子的額頭上冒著冷汗,看到顏非卻還在強作鎮定,“你……怎麽還沒睡……”

    “師父!你怎麽了!”顏非的眼睛都紅了,連忙衝過來扶住檀陽子,想要查看他受了重創的右臂又不敢去觸碰那猙獰的傷口。

    此時達撒摩羅也聽到響動出來了,一見檀陽子如此光景也是大驚失色,“這是怎麽了?”

    “缽曇摩花……那些人的命魂裏都有缽曇摩花的印記!”檀陽子眸色發寒,低聲道,“能夠輕易接觸到人類命魂的,隻怕不是鬼……而是我們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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