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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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妍一番話下來,耗盡了通宵之後僅存的一點兒精氣,像吹脹到極致的氣球被一針戳破,瞬間變萎靡下來,不複剛才的氣勢。
她大大的打了個哈欠,眼裏滿滿倦意,蓬頭垢麵,眼袋都快要掉到下巴上。
“你自己想想清楚。”說罷擺擺手一步三晃飄回休息室歇著。
林嬌從小大大都是乖乖女,伴隨著鮮花和掌聲長大,一路走來平穩順遂,即使是被眾人欣羨的知名工作室見習、作品被買手店買入,她稍微努力一下,便做到了。靳妍這一通劈頭蓋臉的批評下來,她猶如霜打了的茄子,神色懨懨,忍著淚,眼睛紅彤彤的,讓人心生憐意。
莊淩看林嬌被訓,有幾分自責。
“我不是科班出生……”
“不,這事不怪淩姐。問題出在我身上。”林嬌從來不是逃避問題、推卸責任的人。
“這和國內的教育形式也有關係。所謂自由思想、獨立靈魂、自由而無用的靈魂之類的話,說起來振聾發聵,真正落到實處還是少。我剛去國外讀書的時候也像你這樣,教授一質疑我便開始改數據、改分析、改模型、改算法,每次答辯手都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直到在國外呆了幾年,才好一些。”莊淩寬慰到。
“你如今還年輕,現在認識到這個問題都不算晚。”
林嬌的神色並沒有因為莊淩的寬慰好起來,蒼白著臉回答:“我明白的,你們都是為我好。”
她擠出個笑臉,裝作沒事模樣。但琥珀色的瞳仁還噙著淚,這笑臉顯然沒有太多說服力。
莊淩拍拍她的肩:“凡事都有過程,慢慢來,不要急。去幹活吧,別多想。”
兩人各自忙起手頭事情。
林嬌進工作間繼續沿著靳妍畫下的繁複花紋刺繡,她今日心不靜,做了小半個月已經得心應手的活今天做的格外不順,一小片花紋縫錯了好幾次,拆線的時候尤其麻煩,線如同她的思緒一般,銀色繡線亂成了一團。
仿佛連從小跟著她長大的針線都在嘲笑她,說你真是差勁極了。
林嬌放下繡針,長歎一口氣。看著立屋內的人形台,上麵掛著靳妍昨夜設計出的衣服,還是件半成品,但最出彩的胸前拚接部分已經初具雛形,沉穩的皮革與柔軟的棉紗,兩種迥乎不同的質地在靳妍的手中神奇碰撞出了一種奇異的和諧感。
看著這樣優秀的設計,她情緒愈發低落——自己真的還差得很遠。
魂不守舍的一天過完,林嬌和莊淩道別離開。
她整個人頹喪不已。靳妍今日一番話一針見血指出問題所在,。往日靈動的杏眼都仿佛蒙了一層霧,沒有了神采。
看著她這般模樣,莊淩開口道:“明天放你一天假吧,別的公司實習一周到崗3-4天就可以了,你來了快半個月,都還沒歇過一天。”
“沒事,今天事情不影響……我今晚會把情緒調整好。”林嬌要強道。
“明天靳妍要去雜誌社接受專訪,我去挑echo下個月發布的新品,工作室沒人。你總繃著也不好,設計靈感也是來源於生活的,明天出去放鬆一下吧。”
莊淩十分堅持,林嬌也不再拒絕。
“好。莊淩姐再見。”林嬌低著頭乖巧道別,她太過低落,連擠出個笑臉的動力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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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坤看完了林嬌這兩年拍攝的所有視頻。
少女琥珀似的眸子、櫻花瓣似的唇、纖長的手指,低頭是露出的帶著細細絨毛的脖頸,最開始拍第一隻視頻時還帶著一點點沒有褪的嬰兒肥粉撲撲的蘋果肌……
他像著魔了一般,從兩年前的第一期到上周的最新一期,一期不落,連顧晴放飛自我剪的林嬌笑場花絮合集也沒有落下。
視頻看完,沒有東西可以分撒注意力,他直愣愣盯著天花板,陸逍那一番話言猶在耳。
“人若是放縱自己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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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今日這樣,她真的能在天堂安心麽?”
他心中較早,索性起身整理書櫃,轉移注意力。
大多數教材都是白白淨淨,他隨手翻幾頁,都是他小時候記熟的內容,仔細回想,連那一頁的圖是哪一張都能在頭腦中描繪出來,便隨手丟在一邊。
他早慧,算是醫學世家出身。小時候就跟在母親身後,把醫院當成第二個家,拿醫書當課外讀物看,那些基礎知識別人大學入學時才學,他十五歲的時候就能在路上碰到車禍現場時一臉鎮靜有條不紊為傷患固定骨頭,做緊急包紮。當時畫麵被記者拍下,還上了社會版頭條。
十六歲時,他就穿著無菌手術服進手術室,麵無表情旁觀過母親與國內最知名的骨科專家一同切開患處,為運動員做關節創傷修複,那次手術尤其成功,靳氏醫院的海內外名聲大噪,那名網球運動員去年才結束他的運動生涯,正式宣布退役。
他爺爺最看好他,直言孫輩中他最有自己當年本色。醫院上上下下幾乎默認他將來會接管醫院,那幾年醫院最重要的手術他都旁觀過,執刀人基本都是他母親。沒有人會沒臉色多嘴他一個連醫學本科學位都沒拿到的未成年在這樣的場合不合適。
靳坤也一直以為自己會這般走下去。學醫,進家中醫院,接過母親的手術刀,像自己母親一樣在關節創傷修複領域做出一點成果。他有時還會煩惱,在他父親年邁時,也許還要接管下醫院的行政事務,做個院長什麽的,負擔一定很重。
然而,這所有一切,都在他大學入學那年被打破了。
……
靳坤一點一點整理,從書櫃最上層理到最下一層。
基礎教材理到一邊,這幾年楊老頭丟給他但他一頁都沒有翻過的國內外科研期刊摞成一摞,最新一期是上個月的,楊老頭始終不肯放棄他這個不學無術的徒弟。
說徒弟也不算合適,因為那樣母子就一個輩分了。他母親就是楊老頭的學生,從本科到博士,國內的師生關係夾雜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成分,並不是簡簡單單的老師與學生,有時關係甚至比親生子女更為親密。比如他小時候,是得規規矩矩叫楊老頭爺爺,過年去給他磕頭拜年的。
整理到最下麵的書櫃。靳坤腿長,蹲下來理最底下書櫃時需要蹲到最低,勾著背,這姿勢並不舒適。他把最下麵左右兩個小櫃子理完,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打開最中間那個櫃子。
他心跳如鼓。
砰——砰——的聲音在此刻安靜的屋內尤為清晰。
伸出去的手指都不受他控製微微顫抖。
手伸到櫃子前,摸到櫃門把手,金屬質感的帶著一點點涼意。
他手抖得更加厲害,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試圖控製自己的肌肉,深吸幾口氣,輕而易舉就能打開的櫃門後麵仿佛墜這千斤墜,手抓住櫃門僵了幾分鍾,最終還是沒有把櫃門打開。
手無力垂下。看著那個櫃子,靳坤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他倏地起身,情緒有些失控,一腳將剛才摞得整整齊齊的醫書踢倒。剛剛摞起高度幾乎及膝蓋的兩摞書散落一地,最上麵那本《臨床骨科學》都飛到了沙發底下。
像是緊繃著許久的弦,終於斷了。
看著滿地狼藉,他有些頹喪,索性直接倒在地上,厚厚一本專業書正好咯著腰,被他一把拿起,遠遠丟開。
呈大字型,攤在地上,放空自己。
他從日落西山整理到明月高懸,窗外皎潔的月在他身上灑滿一身月光。
——他沒有勇氣打開櫃子。
那個裝滿刊載他母親發表所有論文期刊和他母親科研手稿的櫃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得有些糾結。
不過下一章就會甜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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