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很小，大約是母親在安摩爾的頭腦裏注入意識的七八年後，她創造了一個月吃光一個人類國家半年外交財政預算的記錄。

    這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戰果，當然，也不是什麽值得載入史冊的事跡——但該國女王的確在內廷備忘錄裏列明了那年國庫虧空的真相，強調和幾個月後改變世界的大戰無關。

    嚴格來說，備忘錄是母親的密友對戰前時光的懷念，是泛著柔光色調、會讓母親會心一笑的珍貴回憶。然而很遺憾，寫下備忘錄的女王過世後，這份回憶也被放入博物館，一頁頁拆開來，陳列在時光牆上。

    關於安摩爾的記載更是被好事之徒細心裝裱，掛在時光牆的顯眼位置，題名：《梅爾德勳王儲的童年軼事》。

    吃不飽殿下的升級版——餓龍公主的頭銜便是從那時流傳開。

    安摩爾對此頗有微詞，母親卻認為沒什麽大不了。

    “難道與事實有所出入嗎？”

    安摩爾思索了好一陣兒，最後沮喪地發現完全屬實。

    “那也不能放到博物館，您不覺得這很影響梅爾德勳的聲譽嗎？”

    對於把個人名譽上升到國家榮譽的問題，母親回以讓安摩爾生了好多天悶氣的大笑。

    “梅爾德勳不會因為一則詼諧軼事而喪失聲譽，魯西。相反，它會讓梅爾德勳的形象更親和。”

    總之，梅爾德勳王儲、艾爾尼拉繼承人的驚人食量揚名世界，而她的母親不以為恥，反而引以為無限樂趣。

    實在可惡。

    倘若母親知道她在東域天天過著為了填飽肚子而出賣尊嚴的生活，一定會後悔讓她繼承了那點毫無用途的古龍血統吧。

    安摩爾忿忿地想。

    哈夏是最沒有自尊的存在——這跟往生之前的身份地位無關。知道死後會被召喚到異域作為任意差遣的奴仆，一舉一動皆受人使喚，他們臨死之前肯定爬也要爬到焚化爐裏，寧願化為灰燼，也不願以行屍走肉之軀苟存於世。

    至於自己為什麽受製於此種力量，安摩爾隱隱猜出了答案，和她的血統構造有關，這點毋庸置疑。

    她的誕生，遍數兩個曆法時代亦可謂鳳毛麟角。既違反了克裏維亞法則，卻又為法則所允許。

    唔，這其中所蘊含的學問還是交給那幫老而彌堅的學者們研究去吧。

    她當下所要關注的，是如何扭轉召喚師的僵化思維。恕她直言，召喚師在認死理這點上不亞於被召喚來東域的哈夏。

    好在安摩爾如今擁有“她是活人”盟友，那名認為自己是山狸的高個少女。

    山狸多數時候都保持著貓科動物的外表，隻有當召喚師發火才頗不情願地變身人型。

    至於如何辨認召喚師發火，很簡單，比如現在——

    召喚師冷不丁將水曲柳木手杖伸到瑟吉歐麵前，矮人要是沒及時彎腰低頭，恐怕得撞裂鼻軟骨。

    “巴登堡的貴族老爺們斥責伶仃海灣矮人窩藏海盜。天塹可鑒，格格塔爾遠渡重洋來到克裏比，可不是為了來給海盜當保護傘。我們矮人有記錄，先祖到七尾嶼群島時，那邊還是荒無人煙，巴登堡也隻是個小漁村，就連北方農場也是我們矮人開發的。呀！”

    矮人喋喋不休了一路。

    先為召喚師找一大堆理由，說明撇下拉法奇是多麽明智的決定；然後說到巴登堡的沙西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勳爵表麵對斐蘭女士感恩戴德，背地裏又道她不是；最後便說到目前伶仃灣矮人如何在七尾嶼與巴登堡的對抗中左右為難。

    伶仃灣是北方矮人的聚集地之一，由大大小小七個島組成。灣區矮人主要從事漁業、造船機械以及遍布全克裏比的矮人商業。

    南方來的船隻通常有兩個停靠之選，一是巴登堡，另一個則是伶仃海灣。

    巴登堡征收巨額商稅，為伶仃海灣創造了機遇。

    伶仃海灣背靠七尾嶼半島，就地理位置而言，自然是跟七尾嶼更親近。

    從清早離開斯丹莫的雙塔城堡，直到太陽神的車輦飛馳過中天，徘徊於地平線上方，矮人就沒閉上過嘴。

    隊伍裏有四名智慧生物，執意扮作啞舌的召喚師，執意認為自己是山狸的疑似德魯伊，受製於神秘咒語不能說話的哈夏安摩爾。老實說，如果沒有瑟吉歐顛覆矮人特性的東拉西扯，這隊伍絕對算得上陰氣沉沉。

    但他沒照顧到一名孤居二十年的隱士的心情。對於他的介紹，召喚師從倍感好奇到不勝其煩之間，也不過隻差了三萬五千七百個單詞。

    矮人靈敏地閃過召喚師的法杖，登上平板車眺望遠方，宣布隊伍在日落之前肯定能到茉莉鎮——巴登堡與斯丹莫之間的小鎮。

    山狸猛地打了個滾站起來，抖擻毛發，跳上安摩爾的肩膀。長滿倒刺的舌頭在她耳朵上刮過，讓哈夏也不由豎毛。

    召喚師頭也不回地拿法杖指山狸。

    山狸和召喚師的後腦勺對峙了片刻，委委屈屈地喵了聲，落地變成人型。

    她實在太高了。

    哪怕以蹲坐的姿勢縮短身高，也比盡力踮腳的矮人高上半頭。

    矮人從一匹角馬的鞍囊裏取出三人份的幹糧。

    山狸晃晃腦袋沒接，鑽進小路兩旁的玉米地裏，沒過多久，叼了隻鮮血淋漓的兔子回來，丟在召喚師麵前。

    啊——

    讓召喚師幫她清理嗎？

    山狸真是世界上最無所畏懼的生物啊。

    安摩爾拭目以待。

    然而召喚師瞪了山狸兩眼，最後順從了對方的意思，把兔子丟給哈夏。

    不，不是安摩爾。

    召喚師似乎認為把生兔子給這隻會說話會吃東西的哈夏，她會連皮毛帶骨頭把兔子整個吞下。

    一隻新哈夏包攬了剝皮任務。

    至於燒烤，自然由見風使舵的瑟吉歐承擔。

    安摩爾眼巴巴地望著冒油的烤兔子。

    其餘三人包括召喚師，都注意到她對食物的渴望。

    山狸爽快地撕下半邊骨架遞給安摩爾，瑟吉歐則把剛剛未能推銷給山狸的麵包幹放到她腳邊。

    召喚師怒視已經不把她當尊貴的斐蘭女士的高矮二人組，抬高手杖擋在安摩爾麵前。

    “喵喵喵喵嗚。”

    “大人。”矮人訕笑道，“她餓了。”

    山狸從背後拿出另外兩隻剝好皮清理好內髒的兔子，表示她有足夠獵物。

    召喚師握著那枚閃爍著藍紫光芒的黑水晶，目光在結為同盟的三人間遊移。

    安摩爾的腹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適時響起咕嚕聲。

    不要小瞧餓龍。

    “咕嚕——”

    又是一聲。

    召喚師握緊了黑水晶。

    指尖感受到酥麻的熱流，安摩爾立刻反應過來是召喚師釋放了控製權。

    她抓住了好不容易逮到的進食機會，先把烤兔子填進饑腸。麵包幹以及未經過濾的生馬奶，還有平板車上發皺的蘋果，通通來者不拒。

    矮人目瞪口呆，山狸也看愣了，抱著剛烤好的兔子小心翼翼地退到了較遠的地方。

    召喚師麵帶憂慮。

    最後，安摩爾把不知饜足的雙手伸向召喚師的餐盤時，被對方一把打掉，並再度點亮召喚石。

    “我覺得……”瑟吉歐同山狸竊竊私語，“這隻哈夏的確有問題，斐蘭女士是該好好管管它。”

    山狸深以為然。

    召喚師若有所思地看著兩個人湊到一塊的腦袋，反手摸在安摩爾後心。

    還在跳。

    她離近了些，嗅嗅安摩爾的耳朵和唇部。

    沒有食物腐爛的異味。

    吃了半飽的安摩爾才不管召喚師動手動腳，徹底放空思緒，準備睡一個遲到的午覺。

    精靈無需睡眠，轉而用沉思和聆聽萬事萬物演奏的交響曲作為放鬆手段。隻繼承了四分之一精靈血統的安摩爾卻沒獲得這一便利，犯困了就想睡。

    但可能是這段時間睡多了，蹣跚在泥濘的鄉土路上，一個疑問始終盤旋在安摩爾腦海，讓她難以入眠。

    召喚師本來是漫無目的的遊曆，怎麽會被矮人帶到巴登堡去的呢？

    “停下！”

    一聲厲喝驚醒安摩爾。

    “哈夏不可入內。”

    手持長矛的鄉兵攔下這支哈夏數目多於活人的隊伍。

    召喚師側開身，示意矮人可以動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

    “您有所不知，這位是……”矮人示意鄉兵彎下腰，告知了對方召喚師的身份。

    “真的是那位女士嗎？”鄉兵有些懷疑，最終還是搖搖頭，“不行，最近下達了戒嚴令，除本鎮居民所屬，外來哈夏一律不能入內。”

    “為什麽？”

    “前段時間，好幾十個召喚師經過茉莉鎮，帶走了我們一大半哈夏。”

    “他們帶走哈夏跟我們帶來新哈夏有什麽關係？”

    “會相互影響，留下劣質的，老舊的，帶走新的。哈夏是茉莉村所有村民的共同財產，不能再遭受任何損失。”

    鄉兵異常堅決。

    還沒等安摩爾理清鄉兵的邏輯，召喚師做出了個驚人舉動。她把所有召喚石交給鄉兵，隻留下那枚黑水晶。

    盡管令在場眾人震驚，矮人卻以他敏銳的頭腦讀出了召喚師的意思。

    “好吧，入鄉隨俗。”

    鄉兵指向安摩爾，“這隻呢？”

    “這個……”瑟吉歐清了清嗓子，“她不是哈夏。”

    召喚師未曾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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