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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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

    艾朗幫艾媽媽收拾好餐桌, 擺好碗筷,一聽到進門的腳步聲就回頭去看, 他心裏一揪緊,站在餐桌旁邊,對進屋的瘦高男人喊了一聲:“爸。”

    男人長著一張不苟言笑的冷峻臉, 瘦削的臉龐看起來有點凶。大概是艾媽媽提前給他打電話告訴他艾朗回來了,他這會兒見到艾朗半點都不驚訝,視若無睹地走進廚房洗手。

    一家三口圍坐一桌,這頓飯卻吃得極為安靜,還很壓抑。這就是艾朗出櫃後受到的待遇,隻要他回家,家裏依舊給你床睡, 給你飯吃, 但除此之外就當你不存在。

    好在,艾朗無聲無息匆匆回到家,他的房間卻整潔幹淨,被子也有陽光暴曬過後的味道——可見, 爸媽雖然對他不聞不問, 心裏還是盼著他能回家過年的。

    艾朗爸媽睡在二樓,艾朗獨自睡在三樓, 每天除了午餐和晚餐時間無可避免要同桌吃飯,其餘時間倒是完全可以避開。住在同一個家, 交集卻不多。

    三天之後, 便是除夕夜。

    小鎮很小, 三姑六婆四叔八伯全住鎮上,走親訪友串串門是過年日常。窗外劈裏啪啦響著炮仗聲,還有照亮大半個夜空的絢爛的煙花。

    但是這些熱鬧都與艾朗無關。

    艾朗家的年夜飯是叔伯兩家人聚在艾朗家吃的,叔嬸並不知道艾朗的性向,但是小孩子跑去艾朗房間亂翻亂掀,碰倒了乳液,折斷了眉筆,刮蹭了口紅,孩子爹媽反倒問艾朗:“艾朗啊,你一大男人怎麽也有這些東西?”

    他們滿臉的古怪和嫌棄。

    艾朗的爸爸最聽不得這種話,生怕被別人推斷出艾朗哪裏不正常似的。盡管在他眼裏艾朗就是哪裏不正常。

    一頓吵鬧而壓抑的年夜飯後,艾朗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去管熊孩子們在外頭打鬧。他抱著被子坐在床頭,翻了翻手機,看著回家過年的同學們在朋友圈曬年夜飯,曬家族大合照,他一一點了個讚。

    大概是看到他在朋友圈裏冒頭了,邢璐在三人群裏艾特了艾朗和馬翩,還發來一個共享實時位置,說是好姐妹就算分隔三地也要一起過年。

    艾朗也信了她的邪,截了一張標注三人分隔三地的截圖。艾朗是個極其感性又特別害怕寂寞的人,他特別想找人聊聊天,可是除夕夜人人都跟家裏相伴,誰又能閑得顧得上他。

    除夕夜,他也隻能靠一張位置共享的圖汲取一點點慰藉。

    艾朗下意識地點出莊臨的聊天框,莊臨倒是沒少給他發消息,至少每天一句,隔天發消息都算得上是稀奇,最新消息也隻在半個多小時前——莊臨不能免俗地給他發了一句“除夕快樂”。

    艾朗看著莊臨的頭像都覺得心裏發緊,他真的太寂寞了,寂寞到他可以將過去一筆勾銷,隻想找個人和他擁抱接吻。莊臨是第一人選,畢竟艾朗的性經驗都隻與莊臨有關,一閉眼就是莊臨的臉。

    艾朗當天收到的除夕祝福有很多,他也挑著回複了幾句,其他人都是例行複製黏貼“除夕快樂”四個字,隻有回複莊臨的是——

    “我不快樂。”

    莊臨不是為了要得到他的原諒費力討好他嗎?邢璐不是說他要嚐試相信別人,不要總是把自己封鎖起來還把愛拒之門外嗎?

    他把自己的心髒撕開一道口子了,莊臨快來哄哄他呀,真話假話都無所謂了,隻要能跟他說說情話哄哄他就好。

    ……

    冬天是一個多情甚至濫情的季節,人人渴望溫暖,有人渴望擁抱。艾朗洶湧而出的崩潰情緒在兩秒內得以自愈,他冷靜過來,又把屏幕裏的“我不快樂”四個字撤回,機械地複製粘貼另一句:“除夕快樂。”

    ·

    艾朗回家已經快一星期,這才過門赴了幾個高中老...同學的約。艾朗本是沒跟任何人提起自己回家的事,但是鄰裏統共就那麽多張麵孔,同學間的父母輩也都認識,傳來傳去,也就有高中的老同學約上他。

    大年初二晚。

    唱k擼串喝酒三管齊下,有個男同學喝高了,原本正拿著話筒唱歌唱著男兒當自強,一回頭,就把話筒懟到艾朗臉上,說:“你真的喜歡男人啊?對男人硬得起來嗎?怎麽可能硬得起來啊?你是不是構造跟我們不一樣啊?”

    其他人見狀,忙把那發酒瘋的同學攔了下來,可他被別人拉開了,還拿著話筒嚷嚷:“在學校我媽每次打電話就都跟我嘮叨,說學學人家艾朗,他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掙來的,今天一聽我要出來見你又嘮個沒完沒了,還叫我跟你取經。哈,我就好奇一個事,你的錢是不是都是找男人賺來的?這個我還真學不來。”

    這同學是包廂裏幾人中高考考得最好的一個,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上了拔尖的頂級學府,學業壓力巨大,還被家裏人念叨:“怎麽連個獎學金都拿不到,你看看艾朗,他從來不跟家裏拿一分錢生活費!”

    酒精將壓抑在人心底裏的陰暗情緒釋放出來,惡意也被肆意放大。

    艾朗看著那個老同學,沒有解釋什麽,隻是無奈地笑笑,起身推開k房的房門先走了。

    小鎮上過年的氣氛比大城市濃烈,具體體現在從早到晚響個不停的鞭炮聲和滿大街的大紅色鞭炮紙屑。

    艾朗獨自在街道上走著,腳下踩著紅豔豔的鞭炮紙,小地方上有個說法,鞭炮紙要留到第二天再清掃,否則留不住福氣。今天又下了雨,紅紙碎屑緊緊的粘在地上,紅紙浸水易爛,一腳踩上去,印出一個鞋印。

    艾朗今晚出門赴約就是想逃離家裏坐滿客人的場麵,不想這麽早就回來。他還不想回家,附近又無處可去,索性去小時候常去的小賣部買了幾盒五毛錢一盒的小摔炮,外加二十支捆成一把的煙花棒,自己一個人坐在家附近一個荷花塘的空地上,捏著摔炮的蝌蚪尾巴摔在地上,稍顯空曠的空地時不時傳出聲響。

    這個位置有點僻靜,偶爾有一兩輛車開過,也偶有三、兩行人路過,艾朗獨自一人坐在荷花池的矮石圍上,輕輕哼著歌。

    若不是艾朗穿著打扮很幹淨,長得又好看,怕是會被司機當成傻子。但即便艾朗看起來並不瘋癲,大冷的天自己坐在這裏玩摔炮的人也不大正常,過路的行人還沒看清艾朗的長相就都匆匆走了過去。

    所以,當一個挺拔的身影走到艾朗麵前時,艾朗剛側過身拆了另一盒小摔炮,也沒能提前預料到,失手將手裏的小摔炮摔到那人腳邊,“劈啪”兩下落地響幹脆又利落,他剛抬起頭想說“不好意思啊”,恍然間才意識到莊臨就這麽站在他麵前,在他開口之前先說道:“學長,我能和你一起玩嗎?”

    艾朗愣在原地,愣得發直的目光緊緊盯著莊臨的臉,看了好幾眼才確認這是貨真價實的莊臨。

    艾朗當下甚至都說不出話來,更不知道要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很複雜,很微妙,有點甜,也有點發澀。

    艾朗回過神來,又從上到下掃了莊臨全身,他的衣著依舊幹淨清爽,一隻手拉著一個行李箱,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看地圖。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是艾朗等到二次回神才記得問出口的話,震驚之餘,語氣都忘了帶上冷戰間期的冷淡漠然,聲音也軟了。

    莊臨把行李箱立在一旁,走到艾朗的旁邊,不用踮腳就輕鬆坐到石圍上。他和艾朗靠得很近,大概留著一個拳頭的距離,身子一動就能輕輕蹭到肩膀。

    他轉過臉,眼神溫柔的不像話地看著艾朗,說:“因為學長說不開心了,所以我來找你。”

    艾朗後來撤回的那句話,莊臨還是看...到了。

    艾朗和他對視,也沒覺得兩人的距離太近。艾朗對於莊臨的突然出現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半晌才問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莊臨直接跟艾朗坦白道:“我問學姐要了你的地址,在這附近轉了幾圈,沒想到真的遇見你。”

    艾朗一聽就明白了,邢璐除夕夜所謂的姐妹情深要共享位置一起過年,根本就是幫莊臨打探情報。

    莊臨從艾朗手心裏拿起一顆小摔炮,摔在地上,摔出“劈啪”一聲脆響,他低頭看著小摔炮砸在地麵爆破時一閃而逝的小火花,說:“我希望是因為我運氣好才能碰見學長,而不是學長這幾天經常自己來這裏。”

    莊臨的說話聲很輕,他剛才就站在不遠處看著艾朗,孤零零一個人坐在石圍欄上麵,背後的荷花池全是枯枝敗葉。

    他在那一刻產生的第一個想法是他這一趟來得很值,第二個想法是他來晚了。

    前一個想法是因為他知道這是討好艾朗的大好時機,後一個想法是因為他想到艾朗是不是不止一次獨自坐在這裏,這個念頭在他的心裏催生出一種自我譴責的情緒——他在心疼艾朗,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出現。

    艾朗聽了,輕輕扯動唇角一笑,笑得風輕雲淡,說:“我是坐在這裏等人的。”

    莊臨問道:“等誰?”

    艾朗捏起一顆小摔炮砸到地上,說:“誰來都好。”

    是k房的朋友追過來道歉也好,是父母無意間看見他也行,隻要有人出現在他麵前,有人能找到他就足夠了。

    莊臨一時摸不清艾朗這話是什麽意思,試探性地問:“那……學長是等到我來了嗎?”

    艾朗眼睛微微一眯,打量起莊臨來,他盯得莊臨心裏沒底,眯著的眼睛忽然就彎成兩彎月牙。他若無其事地扔出手裏的最後一顆小摔炮,低頭拍掉手心裏的碎木屑,應道:“你來也行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