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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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是夜,青山穀地牢,囚禁安道全的天字一號牢。
牧清燜在一輛蒙著黑帷幔的囚車裏,黑咕隆咚的,隻能從帷幔的縫隙中透出一絲羸弱的光。他手腳被捆,嘴裏塞著滿滿的布條,連哼哼嗚嗚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他聽見柴東進發出這樣的命令:“把門打開!把這個籠子推進去。”接著他就感覺身子猛一晃,囚車吱嘎行進。當囚車停下時,他又聽到柴東進命令說,“你們出去,本將軍要單獨審訊這個老家夥。”他猜測囚車外麵的世界就是囚禁師父的牢房,他通過帷幔上發出暗弱光線的地方向外觀望。他的雙腿開始顫抖。
他看到搖曳油燈下的牢房裏還有一道鐵門,鐵門內外是兩個世界。師父安道全淩亂地斜靠在鐵門後麵的牆壁上。昏黃且弱的光線打在他蒼白且真的麵頰上,除了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其餘是那麽的虛弱。他的胳膊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手上的白色繃帶變成了赤紅色;他的雙腿連基本的盤坐都無法實現,可有可無地埋在腥臊淩亂的稻草墊上;如果不是身後還有一麵牆,恐怕他連坐都坐不住。皮鞭,鐵條,鋼釺等充滿想象力的暴力刑具整齊碼放在鐵門外的刑具台上,柴東進正在擺弄這些刑具。牧清想把最惡毒的詞匯一股腦丟給柴東進,但他口腔內滿滿的布條阻止了他的情感宣泄。他想哭!
“安先生,我們又見麵了。”柴東進對安道全說。
“你的到來並不讓我期待。”安道全虛弱的語氣中飽含著從容,他強調說,“我姓‘金’!”
柴東進的手指依次從皮鞭,鐵條,鋼釺等刑具上滑過,它們碰撞發出威脅恐嚇的嘩嘩聲。他翹起嘴角,淡淡地笑著。沒有說話。
“你知道的,它們對我沒有用處。”安道全說,“刑具永遠不能讓一個正直的人變得扭曲。”
“但它可以讓一個說謊者,變成一個誠實的人。”柴東進拿起一隻鐵釺,對著搖曳昏黃的油燈看了看。
“它是用來插入指甲縫的吧,可惜,老夫連手指都沒有了。”安道全從容地說,“換一個吧,我很樂意接受你左手邊那塊烙鐵的誠實度測試。”
“你說這個嗎?”烙鐵的前端是三角形的,柴東進拿起看了看,點點頭,轉手把它插進旁邊的炭火爐裏。而後他重新拿起那隻鋼釺,湊在眼前仔細地看,邊看邊說,“我見到牛三木了。他是你徒弟?”
安道全猛然晃了晃,看得出來,他在竭力控製自己的驚愕情緒。
柴東進又說:“不得不說,我很欣賞他。既聰明,又勇敢,還懂得感恩。哦對了,他非常關心你這個老家夥,你知道麽?”
“然後呢,你想說什麽?”安道全問。
“這隻鐵釺鋒利嗎?”
“我很。
“是嗎?但它不是為你準備的。”柴東進半轉身,反手把囚籠上的黑色帷幔嘩啦扯下去。牧清出現在籠子裏。
安道全驟然一驚,他的身體突然恐慌性的劇烈顫抖起來。因為手腳具廢,他很快失去平衡控製,上半身先是左右晃動,然後前衝……撲倒在腥臊的稻草墊上。牧清多想撲上去扶他起來,但他衝不破眼前這道囚籠,他也是階下之囚。
柴東進陰測測地笑著說:”老家夥,要不要我進去扶你坐起來?下麵還有好戲看哦,你可不要錯過了。”
安道全整張臉埋在稻草裏,他的聲音從稻草下麵傳出來。”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一般不會麻煩別人。”
他能夠靈活運作的關節所剩不多,脖子就是其中之一。他用頭頂向地麵,同時收腹、拱背,一寸一寸地向內收縮,像極了一隻拱背爬行的毛毛蟲。等到頭部頂端幾乎接近大腿根部的位置時,猛然向後甩頭,依靠慣性他竟然把整個上半身向上拉直向後蕩,製動的力量來自於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那麵牆。他的頭,咕咚撞在冰冷的牆麵上。那巨大的聲音,讓牧清心底一顫,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這一係列的動作,耗費了安道全極大的體力,他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對牧清說:“孩子,你怎麽也……唉。”
牧清叫了一聲師父,但是口腔裏滿滿的布條阻礙了發聲,他隻能在心裏回應,師父,對不起。
柴東進拍了拍囚車,對安道全稱讚說道:”你徒弟實在了不起!鄒正反複無常一個武人,他竟然把他調教成心比金堅的猛士,險些把我殺了。哦對了,還有你的大徒弟方子舟,更是被他一刀一刀分了屍。我在他這個年紀可做不到這些。我相信,假以時日,此子必成一代梟雄。”緊接著他話鋒一轉,臉色瞬間烏雲密布,他冷冷地說道,”隻不過,他是個禍害,必須死!”
“如果你想讓他死,何必把他帶給我看呢?”安道全還是有些氣喘,他緩了緩,又說,“柴將軍,你我之間也算是熟人了,拐彎抹角的話,還是別說了吧。”
“很好。本將軍喜歡你的直率。”柴東進晃了晃手中的鋼釺,“告訴我藥方,我讓他死的痛快些。”
“你知道的,我姓金,我沒有藥方。我不可能編造一個莫須有的藥方。”
柴東進說:“三十年前,我與仇家對峙時,所有人都認為我必死無疑,但我活了下來。三年前,沒有人認為一個小小的校尉可以平步青雲成為一名將軍,但是我也做到了。過往的經驗告訴我,有渴望就有希望。所以,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就像這樣。”
柴東進探手進入囚籠,把牧清拉到靠近自己這一側,同時抓起他的右手,把一支鋒利的灰黑色鋼釺狠狠刺入他的拇指指甲縫內。
牧清痛得嘯叫,但是口中的布條阻止了他的宣泄,這讓他更覺疼痛。那種疼痛,與針紮時的刺痛不同,針紮的痛是一種短暫的瞬間爆發的灼燒之痛,但是鋼釺插入指甲縫裏的痛是一種綿綿無絕期的痛。痛得牧清的**括約肌一縮一縮的,汗腺一瞬間全部打開,大滴的汗珠就像流淌的河水一樣溢出來。第一支鋼釺的疼痛還有散去,第二波劇痛再次襲來。另一隻鋼釺毫不留情地嵌入牧清的食指。食指連著心,兩次累加的劇痛使牧清止不住地把頭往囚籠上撞,咚咚撞個不停,隻有頭暈目眩的痛才可以麻痹指尖傳來的痛。
柴東進把牧清嘴裏的布條拉出來,笑嗬嗬地問:“疼不疼,牛三木?”
牧清深吸一口氣,攢足了力氣:“草泥馬!”
對待謾罵,柴東進隻是笑笑,毫不客氣的把另一支鋼釺插入牧清中指。牧清發出巨大的一聲慘叫。這聲慘叫,拖著長長的尾音,既穿透了地牢屋頂,也穿透了安道全的心。
安道全終於向柴東進做出了妥協,他幾乎是在吼:“我姓‘安’,我叫安道全。”
“藥方呢?”柴東進露出了勝利者得笑容。
“在我腦子裏。”
“說給我聽!”柴東進命令說。
“放了他!”安道全提出了置換條件。
“那不可能!”柴東進直接否定。
“那麽,你可以繼續用刑了——”安道全閉上了眼睛,”——殺了他也可以。”他在心裏默默祈禱,孩子,挺住啊。現在才是關鍵時刻,你若屈服了,滿盤皆輸。
牧清被釘入鋼釺的三根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好消息是它們不在疼了。他咬著牙對柴東進說:”我還有七個手指,繼續!”
柴東進放下鋼釺,轉手握住那隻燒得通紅烙鐵的手柄,舉起來,在牧清眼前晃啊晃。巨大的熱浪把牧清的眉毛點燃,伴著一股焦糊味。他說:”我不想用鋼釺了,嚐嚐這個如何?”
他把通紅的烙鐵按在牧清左側胸口上。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麻長袍燃燒後的粘稠碳化物刺激了皮膚,緊接著皮膚開始燃燒,吱吱的烤肉聲響起來。這種疼痛和鋼釺插入指甲縫時的感覺完全不同。這一次的灼燒是真真切切的,灼燒燙烤的位置就在心髒外層的骨骼皮膚上,有那麽一瞬間牧清感覺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緊接著他連哀嚎求饒的機會都沒有,腦袋一歪,昏死過去。安道全緊閉雙眼,一言不發。
柴東進舀了一瓢水,潑在牧清臉上。牧清激靈打了一個冷戰,緩緩醒來。差一點兒就求饒了。他心裏想,如果再來一次,我還能不能挺住?該死的,要是那些布條還在嘴裏該有多好。
柴東進笑著問牧清:”是不是感覺胸口熱熱的,痛不痛?”說著,他把烙鐵插回炭火爐,然後從刑具台上拿起一隻異形鋼鉗,鉗子的頂端是尖尖的扁扁的。
這一次,牧清沒有爆粗,他實話實說:”很痛!非常痛!”
“這老家夥,”柴東進用異形鉗指了指安道全,”真不是東西。他不但甘心讓你受苦,還慫恿我殺了你。藥方真有那麽重要?比你的命還重要?你恨不恨他?”
牧清心裏咯噔一陣突跳,難道師父真不關心我的死活?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柵欄後麵的安道全。那蒼老的身影在昏黃油燈的映襯下是那樣的冷漠,他冷冷地靠在牆上,冷冷得一言不發,麵無表情!他……他還是我的師父嗎?他還是父親的至交麽?為什麽他甘願看到我受罪也不肯交出幽蘭白藥?一種破藥而已,比我的痛苦更重要?牧清胸腔內開始蓄積恨意,緩緩沿著喉管向口腔內攀爬……他幾乎就要對安道全破口大罵,但是那些低俗地惡毒語言在即將衝破口腔的時候突然止住了,因為他隔著兩道牢籠清晰看到師父眼角緩緩淌下的兩顆淚珠。那是關切的淚,為牧清而流。
牧清瞬間醒悟,他恨自己的齷齪。他把那些惡毒詞匯在口腔裏變換了顏色,轉而柴東進說:”差一點兒你就成功離間我們師徒了。這個鉗子做什麽用?”
“也是一種好玩的刑具。簡單說,它可以拔掉你的指甲。會有一點兒疼。”
“指甲掉了,還可以再長。你可以開始了。”牧清咬著牙說。
柴東進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他把異形鉗啪嗒扔回刑具台。”十八九歲的小孩子居然有如此定力,難以想象。”他轉而麵向安道全,”老東西,你知道的,讓我放掉牛三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有沒有折衷方案?如果有,盡早說出來,給一個小孩子施刑,對我而言,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緩了緩語氣,強調說,”當然了,如果你非要逼我讓步,我也很樂意親手宰了他。”
安道全也在權衡利弊。柴東進說得沒錯,以藥方換命,這條路走不通。眼下隻有一條路可以讓牧清活命。他說道:”找來紙和筆,然後你出去,讓我和三木單獨待一會兒。天亮前,老夫必定讓三木默寫一份藥方給你。”
牧清心中一陣突跳,他猛然想起鄒正說得話,藥方就是你的救命符。想活命,殺了你師父。天哪,我真要做出欺師滅祖的行徑才能活命嗎?
柴東進當然也明白安道全為什麽要和牛三木獨處一室,這種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你想做的事情,不是本將軍喜聞樂見的。”
“將軍喜聞,”我想問的是,我的命,三木的命,與藥方相比,那個更重要。”
“在我而言,當然藥方更重要。你們的死活,和我沒關係。但是——”柴東進側身指了指牧清,”——這小子心機太深,品行太壞,我可不想留他在人間。比較而言,我更希望留下你這個半死不活的老殘廢,因為你對我構不成威脅。請原諒我的直率。”
“牛三木能夠威脅到你?他有兵有將,還是有高深莫測的武功?”
“他有智慧。”柴東進說,”智慧是人世間最可怕的武器,而且他的智慧具有成為殺人魔王的可塑性。他連鄒正都能操控,還有什麽人是他無法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控製的?我相信,隻要讓他活下來,青山穀一定會雞犬不寧!特別是你把藥方傳承給他以後,他的狡詐就有了與我對峙的平台。”
“柴將軍,聽你這麽一說,我隻能懷疑你是一個缺乏真才實學的人。你竟然會懼怕一個小孩子?!你的將軍令是花錢買來的吧。”
“老家夥,我知道你在使用激將法。恕我直言,這個招數無效。”
“我並沒有想激怒你。我隻想讓三木到我身邊來,然後告訴他幽蘭白藥是怎樣一種神奇的藥。將軍知道嗎?”
有那麽一瞬間,柴東進愣住了。他尋找幽蘭白藥是為了獻給光明教廷從而應對東線總帥的盤查,但是經安道全一說,他忽然自問:對啊,幽蘭白藥是一種什麽藥?為什麽教廷一定要得到它?它有何稀奇之處?
“告訴我幽蘭白藥的秘密!”柴東進說。
“秘密談不上,但它可以讓人富可敵國。還有,它是王霸之君夢寐以求的外傷聖藥,當年牧文遠三次登門求藥都被我言辭拒絕。現在想來,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敗筆,否則的話,故國焉有滅亡之理?”
柴東進嘴角上揚,鄙夷嘲諷之情顯露無疑,他可不信幽蘭白藥是兩國交戰中的製勝之匙。但他對富可敵國的說法很感興趣。他問:”怎麽證明幽蘭白藥可以讓人富可敵國?有沒有成品白藥?拿來我看。”他的眼睛冒著光暈,像金子一樣熠熠生輝。
“抓我時,你搜過我的身了。你知道的,我身上並無成藥——”
“他有麽?藏在哪裏?”柴東進指了指牧清。
“——我並沒有教過他煉製白藥的方法,他也沒有成藥。現在我手腳具廢,能夠替我配藥的,隻有牛三木。如果你認為有必要,我現在可以教他煉製,當著你的麵。”安道全說。
“當著我的麵?”柴東進很驚訝,”你不擔心配方外泄?如果我得到了藥方,你們二人就沒用了,都得死!”他隱隱覺得安道全的話裏有陷阱。
“首先,你得確認藥方是真的,假如沒有成品白藥進行核實驗證,一切都是枉然,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當場製藥,誰也做不了假。我說得對麽?其次,你是練武的,假如讓你把武功招數演練給我們看,你會擔心嗎?隔行如隔山的道理,你懂吧。”
柴東進深想了一會兒,覺得此話有理。於是他問:”原料都有什麽?告訴我,我去準備。我可以讓你們師徒獨處談心,但不能同在一室,你在鐵門內,他在鐵門外的囚車裏。可以嗎?”
安道全點點頭,並無異議。柴東進迫不及待地拿起紙和筆,準備記錄製藥原料了。
安道全很爽快,從決明子到老山參,一口氣說出了九十多種藥名。柴東進一一記下。他知道這些原料裏一定有和幽蘭白藥不相幹的品類。但是有關係嗎?白藥成品是終點。隻要得到了白藥,首先他可以向教廷交差,進而免除東線總帥的查賬;其次,如果幽蘭白藥確實神奇,他還可以將藥方藏而不交據為己有,隻要躲過了東線總帥的稽查,他就可以過上富可敵國的日子。他興衝衝地拿起自己記錄的藥品名稱查驗了一遍,而後頭也不回地出了天字一號牢。
牧清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一緊,他似乎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他對安道全說:”他上當了對不對,師父?”
“利欲熏心的人,都有弱點。”安道全說,”時間不多了,我騙不了他多久的。仔細聽,除了幽蘭白藥的煉製方法以外,你父親還委托我告訴你一個驚天秘密。”
“秘密之後呢,您要做什麽?”牧清感覺到了惶恐。
“咬舌自盡。我死,你才能活。”安道全說。
柴東進東進忽然闖進來,高喊著:”你還想咬舌自盡?!他媽的,差點被你們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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