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淩的內心中，最隱秘之處，一直有一個解不開的結，二十幾年中一直如影隨形。事實上，在感情的沙漠中，在完整的外表之外，內心裏千瘡百孔，林淩感覺自己是獨自前行的野獸，不時需要停下來獨自舔舐傷口。

    在林淩的記憶深處，一直保存著特別的幾封信，那是肖魚的信。

    第一封肖魚的信：

    我有一些的膽怯，也有一些興奮。積蓄了很久，才寫出這樣的文字。

    大約兩年前，在我的心裏生長出一顆種子，不留痕跡的生長，完全對你。我以為是錯覺，或者是一時的貪戀，所以壓抑、隱藏自己。但是它在生長，不斷的茁壯。我將自己埋在研究生物代碼的過程中，希望可以忘掉我的這種感情。可是，我內心深處的思念就像植物不僅沒有枯萎，反而更加繁盛起來。

    我知道，我愛上了你。

    思念無處安放，衍生出我對於生物編碼的新的理解。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時間的秘密——我們可以穿越時間的。可是，我們回到過去或者未來的，究竟是什麽？我不知道，無論如何我發現悖論不可避免的存在。這樣的發現，使我陷入哲學的混亂之中，我不知道自己研究的生物編碼為什麽會走到這樣的一個對於時間討論的軌道。

    現在的我，事實上陷入無比混亂的世界觀當中，在理智和知識奔潰的邊緣。隻有一點是十分明確的，那就是我愛上了你。這樣的愛是我現在混亂心境唯一明確的東西，支撐我可以繼續研究下去。

    肖魚是林淩的師姐，比林淩大10歲。

    林淩大學剛剛畢業的時候，大學還是給畢業生們分配工作的。林淩被分配到當時人人豔羨的這個大型國有通訊企業工作，肖魚是林淩的師傅。

    肖魚是典型的第二眼美女。初看之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長得一般，高挑，纖瘦；可是慢慢的工作接觸之中，肖魚特別的氣質和美麗就漸漸顯露出來，細細看來，眉眼、皮膚都顯出精致細膩的美麗來，舉手投足間隱藏著一種靜默的力量，不張揚但是不平凡。在人群之中肖魚一定是被淹沒的那一個，但是如果你在這個人群之中多逗留一會，就會發現這個人的不同之處。這些不同之處是什麽，林淩說不清楚，可是似乎林淩心靈深處的某種東西被肖魚喚醒了。

    那個時代正是人們對於通訊非常渴求的時代。也是這個大型國有通訊企業的黃金時期。人們驚喜於可以通過傳呼機和大哥大交流，尤其是傳呼機的普及，更加使傳呼台公用電話成為時尚而且高收入的工作崗位。

    可是肖魚的世界似乎對這些變化完全視而不見，肖魚在研究的，是一個當時所有正常人類都聽不懂的課題：生物編碼技術。而且完全是自發的，利用業餘時間的研究。在如夏花般美麗的年紀，肖魚沒有時間和精力打扮自己，更沒有機會認識工作之外的任何人，距離最近的人，就是林淩。

    林淩是學理科出生，由於工作的關係，和肖魚走得比較近。那時的林淩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到這家整個社會都認為是鐵飯碗的通訊公司工作，整個人都是非常開心並且興奮的。做任何事情都趣味盎然而且幹勁十足。出於對肖魚師傅的尊重和敬佩，柯城對肖魚一直照顧有加，早晨主動幫助肖魚打開水，下班幫肖魚打飯，有時候看到肖魚提著重一點的東西，林淩會主動從肖魚手裏接過來。認為生活無限美好的林淩此刻認為這些都是應該的，也並沒有多想。

    也是因為這樣的主動幫助師傅，林淩無意中介入了肖魚的秘密愛好。

    那是一個下雨天，已經下班了，雖然還是白天，但是灰暗的天色和淅淅瀝瀝的雨水也像給人們的視線加上一層濾鏡一般，不那麽清晰。像往常一樣，林淩熱情的幫肖魚撐傘。林淩自己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是不是對肖魚照顧的有一點越過了徒弟和師傅的界限，隻是看到肖魚細瘦的身軀撐著大傘，拿著一大袋資料有些吃力，林淩不自覺的就會上前幫助肖魚。兩人一起打著一把公司發的大黑傘朝地鐵走。

    那天地鐵人很多，林淩幫肖魚抱著資料，隨著人群一點兒一點兒的朝前走。在地鐵口排隊進地鐵的時候，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有幾個人正在注意林淩抱著的大包。肖魚和林淩知道包裏麵是書籍和資料——那個年代還沒有互聯網，肖魚的研究很大程度上需要各種各樣的實體書。肖魚有很多親朋好友給她提供各種專業資料，林淩瞅了一眼，那些資料有英文的、中文的，還有一些西班牙文。林淩雖然對於肖魚的特別有所了解，可是看到肖魚看這麽多的資料著實還是很吃驚的。在地鐵站排隊的時候，林淩還開玩笑。

    林淩：師傅，這些書你不會都看過了吧。

    肖魚淡淡的說：裏麵有一些是我參與編寫的。

    林淩倒吸了一口涼氣：厲害啊！

    肖魚溫暖的笑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麽，下了班也沒有什麽事情。

    林淩有點兒更疑惑了：師傅，是哪方麵的？程控電話？

    肖魚：另外一些東西，和生物體有關的。

    林淩：你寫這些有錢嗎？

    肖魚：沒有多少稿費。

    林淩：那有職稱嗎？

    肖魚（笑了）：僅僅是我的愛好，沒有什麽目的的。

    林淩：你的意思是寫幾萬字的論文是愛好？

    肖魚：有些事情是非常有意思的。比如DNA，你知道嗎，DNA其實在人類的有些東西上是沒有的，你知道人類的哪些東西不含有DNA嗎？

    林淩用心想了想，搖搖頭：我對於DNA知道的不多。

    肖魚：人的尿液和血紅蛋白細胞中不含有DNA。

    林淩湊到肖魚耳邊：也就是我的尿和你的尿如果混在一起，是分不出來是誰的。

    肖魚笑了笑：可以這麽說。

    林淩也是湊到肖魚耳邊的：所以我們人就不像狗一樣到處撒尿，是因為撒了尿液找不到同類嗎？

    肖魚笑得更厲害了：狗的尿液裏也都沒有DNA。

    林淩：為什麽？

    肖魚：DNA是脫氧核糖核酸，而所有動物的排泄物裏麵都是一些細胞雜質和殘留物，脫氧核糖核酸在這樣的環境下是無法存活的。

    這個時候林淩的傳呼響了。林淩拿出來看了一下，又是那幾個朋友拷自己晚上出去蹦迪。林淩根本沒有興趣，對於肖魚的世界，林淩顯然更加有興趣，所以並不急著回複。

    傳呼機這個東西，很多現代的人都不知道是什麽啦，可是在哪個時候，林淩才23歲的年紀，傳呼機這個東西是時尚和科技的代表，就像2000年的NANO，2007年的IPHONE和現在的智能手機一樣。林淩的傳呼機是漢顯的，在那個年代這樣一個傳呼機值4000多。

    當然，沒有手機的打擾，那個時候像林淩這樣的年輕人的時間還是比較完整，像等地鐵這樣的時間，除了研究眼前的同路人，沒有一通電話或者微信把自己的心靈拉近另一個時空。所以，在等地鐵，坐地鐵這樣的時間段，地鐵這樣客觀上拉近人與人距離的空間中，林淩和肖魚沒除了互相了解和聊天，沒有別的事情做。時間完整，空間完整。

    在現代社會，已經47、8歲的的林淩常常回憶那個年代。林淩是掌握生物編碼可以穿越平行時空的人，很多時候，林淩常常想：每個平行時空科技的發展都朝向一個說不清楚的相同方向，比如人和人之間的交流，信息的交互和傳遞，感情的溝通，越來越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製，傳遞的東西越來越多，從簡單的文字，增加語音、視頻，還可以製作各種各樣的效果——這一切看上去似乎無所不能，可是林淩知道，真正自己想要表達的，對一個人說的真心話，卻永遠也說不出口。這也許是一種諷刺。

    同樣的，豐富的技術帶來的也是人們的割裂——越來越碎片的時間和越來越豐富的空間，不知道把人們的心靈引向什麽樣的地方。

    對於人們心靈深處的陰暗和產生陰暗的環境，無論科技如何變化，時間和空間如何變化，總會有一些冒出來，傷害周圍的某個人，也同時傷害自己，隻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

    在那個空間那樣一個下雨的傍晚，肖魚的大包成為引起周圍一些人陰暗的想法的誘餌。肖魚和林淩看上去明顯的書生氣和瘦弱身材彰顯了他們保護這個大包的能力不夠強——至少在這幾個身強力壯的城市遊民——農民工相比。

    當然，肖魚和林淩處在一個微妙的彼此距離少於5厘米的環境當中，兩人的情感此刻更多的是關注彼此。這是一種微妙而曖昧的空間氛圍，這種氛圍像看不見的蘊繞的氣流，將林淩和肖魚和周圍的熙攘的人群分隔開來。

    可是，周圍那群人的心理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兒，他們更關注的，是這兩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人的大包和身上所有有錢的東西。

    林淩和肖魚下了地鐵。天已經蒙蒙黑。林淩堅持把肖魚送回家。背後跟著的3個人，肖魚和林淩完全沒有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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