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曉殘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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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殘月1

    時隔十三年,自那年在論法道會上捅了簍子“不聲不響”消失之後,更了名沒改姓的黎某人還是第一次回到他本家碧連天所轄地盤,南陵。

    曾經頑劣恣意讓四方十八門都頭疼不已的少年,已經完全褪去了眉目間的青澀,唇角微翹眸光流轉間,盡是與上輩子的他相差無幾的風流邪氣。

    黎千尋初入南陵轄地,落腳在一個邊界小城,清平城。

    正午時分,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正多,太平日子過慣了的幾個守城人聚在城門一側喝的東倒西歪。

    小城不大,又處三方交界,曾經大風大浪的奇聞異事是個人都能拉著你嘮上個三天三夜,如今又是風平浪靜太平日,頗有一番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意思,實在是很少能有什麽值得人抬抬眼皮給些關注的事情發生。

    幹淨整潔的城牆一角,四根瘦竹竿挑著一張黑布,搭成了一個簡易的茶棚。

    攤主顯然也是有些講究的人,盡管棚子十分簡陋,裏麵的木桌凳子都擦得很幹淨,每張桌子上還放了一個黑陶瓶子,裏麵插了一把帶著露水的花,雖說是常見的野花,各種顏色搭配起來也別有一番味道,給這個小小茶棚添了幾分鮮亮活氣。

    黎千尋靠牆歇涼,一口一口啜著茶水倚在一邊聽另外幾桌上的人扯閑話。

    城門邊的小茶棚,座裏的也都是進出城順便歇歇腳的忙活人,唯有黎千尋是個閑的,打日上三竿人流漸漸增多開始他就坐在這,這個涼歇的可是有些功夫了。

    一桌上是幾個莊稼人,進城置買東西,講的都是些農田收成雨順天時之類,另一桌是城裏司天寮當差的,講些附近的奇聞異事,還有一桌看上去像是做生意的商人,身上穿的格外講究,細綢軟緞銀線玉飾,而且開口細聲細語軟糯得很。

    農家人憨厚老實,在外談天免不了有些拘束,於是這不大的茶棚裏,幾乎是司天寮的獨角戲。

    幾個漢子本就五大三粗聲音洪亮,言語裏的事情又透著些神神鬼鬼的蹊蹺,這場免費的戲尤其惹眼。

    “說起來啊,還是城南護城河的那件事蹊蹺,就這麽給壓下來了,不知道咱們掌司要給人多少封口費。”

    “是啊,連著死了三個,都是被...”接話那人頓了頓,把聲音稍稍壓低了些,“被割了那東西的,你說那殺人的跟死的那幾個公子哥有多大仇,造孽麽這不是。”

    “我聽說啊,這幾個公子哥都是城東音紅樓的常客,經常一擲千金買姑娘們笑呢。有人曾說是樓裏龜公圖財害命,我看也不盡然。”一人端起茶碗咕咚咚灌了個底朝天,神秘兮兮對同桌的人道。

    “又是為何?”

    “既然是常客,就是常年的恩客金主,姑娘們伺候好了那銀子還不是大把大把的?何必多此一舉殺雞取卵?再說了就算他們再有錢也不可能全都揣在身上等著人家先搶後殺吧。”

    “那可未必,龜公跟媽媽也不全是一條繩上的,壽媽媽賺了盆滿缽滿也不見得就給雜工龜公們漲工錢。”

    “哈哈哈,這麽說來該殺的應該是壽媽媽。”那位剛灌了一碗茶的方臉寮差笑道。

    同桌的幾個聽了也都跟著笑,哈哈幾聲順手呷了口茶:“誰敢惹她,壽媽媽年輕的時候可是有名的母夜叉。而且跟四方十八門的家主們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別說咱們一個小小的司天寮,就是碧連天的宗主恐怕也不敢隨便殺她。”

    一人連忙抬手,衝方才說話的那位擠了擠眼皮。

    那人猛覺自己言辭不當,趕緊捂實了自己嘴巴連連點頭,手指頭上沾的茶葉都抹到了臉上。

    幾個人看他警覺滑稽的模樣又哈哈笑了一陣,一個坐在最邊上一直沒搭腔的寮差端著茶碗慢吞吞冒出一句:“前些天咱們掌司說也許是因為求而不得才尋了短見,我也覺得有這個意思。”

    像是聽到了什麽滑天下之大稽的消息一般,同桌的都一臉震驚的望向他,“你有病吧”幾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個大字似乎已經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

    “見過尋短見上吊的,抹脖子的,跳河的跳江的,服毒的割腕的,可割了自己老二再墜石沉河的,也未免太慘烈了些,真是聞所未聞!”

    “更何況隻是為了個女人,花樓裏燈籠後,再漂亮她也是個殘花敗柳。”幾個人表情戲謔言辭刻薄,你一言他一句叫嚷著。

    那人對他們略帶譏諷的表情視若無睹,抿抿唇好讓自己表情更板正底氣更足些,道:“你們不覺得音紅樓的花魁姑娘有些奇怪麽?”

    聽完這句,幾個人又是一副恍然大悟,其中一個抖了抖幾乎連在一起的烏黑眉毛去拍他的肩:“哎呀我說牛哥,這花魁姑娘你我都隻見過一次,你啊,還是趁早收了這飛上天吃天鵝肉的心思,好好辦差才是正道。”

    像是被說中了心事,那位被喊做“牛哥”的漢子皺了皺眉,辦差巡街曬得油亮的臉皮竟然似乎泛出一絲蕩漾顏色。黎千尋眉梢上挑,看著那位耳根緋紅的年輕漢子,立時生出了幾分興致。

    一行四個人,身上都穿著這地方司天寮統一道袍,此地雖處三方交界,可終究是要有個歸屬,設在此處的司天寮,就是南陵黎氏管轄。各地司天寮分屬四方世家,寮差道袍模樣製式相同,根據各家家紋和主靈色加以區分。

    碧連天主靈色淺金,家紋三足烏,寮差道袍是玄色,淺色金錦滾邊,腰帶和背部各有一個小小的金線繡成的展翅三足烏,本家門生腰間的宮絛在各處司天寮就由一塊烏木令牌代替,上麵刻著四個字,丹靈司天。

    黎千尋目光在四人臉上逡巡了片刻,麵生桃色的那位雖然也皮子發黑,但卻能看出還算是細皮嫩肉,跟另外三個壯漢明顯不是一個體格。

    說起來,司天寮收人並不像世家門生那般嚴格,門生是修丹道專術法,這東西他有個天資的成分在裏麵,尤其四方世家本家門生,林林總總的條件就能列出個百八十條。

    司天寮就不一樣了,哪怕是沒有丁點靈根的凡修也能混進去,當然是要走一些人情關係。

    還有就是被世家淘汰的有些靈根的年輕人,也會暫時分派在司天寮,即使被排除在正修門生之外,好歹也算近水樓台,本就比普通人多那麽一點優勢,說不定哪次辦差就能攬著個功勞什麽的,有點表現機會就有可能被提拔,多數人不會放棄。

    而這位“牛哥”,似乎就是了,明明四個人一起喝茶聊天,卻不見他怎麽搭腔,麵上神色局促又憤然,分明就是一副感懷不遇的憤青模樣,當然還有一絲不大明顯的鶴處雞群的矜傲。

    這種年輕人黎千尋見多了,司天寮這種地方優劣參差良莠不齊,偶爾有被埋沒的好苗子把握機會嶄露頭角重新被其他世家拉攏的事情著實不少,隻是不知道眼前這個是不是有那個本事。

    “掌司說過,萱芷姑娘身上可能纏有邪靈,我在音紅樓偷偷聽過她彈琴,是真的,我......”

    聽到這句三人眼皮齊跳,顯然是不止一次聽這位說什麽靈啊丹的,頓時都沒了好臉色。方臉那個拎過粗陶的茶壺又給自己倒了碗茶,兩個手指掂著茶碗還不忘指著對方,開口有些陰陽怪氣:“那你可要小心了,要真是掌司說的引靈殺人,那這尊大怪可不是我們一個小小的司天寮救得了你的,趕緊去碧連天找人來接這案子吧。”

    黎千尋剛喝進嘴裏的一口茶水“噗”的一聲噴了個幹淨。

    正聊得不亦樂乎的幾個寮差眼神怪異的看向他,他連忙抬頭嘴角一扯陪了個十分沒誠意的笑。

    黎少爺雖離家多年,卻也一直混跡於玄門高階修者之間,玄門各家的高位長老們對死了幾百年的“六壬魔尊”嚴防死守他自然清楚,可如今竟然連玄門最底層的司天寮都敢將髒水往他身上潑?

    就算他上輩子口碑不怎麽好,就算他死後不能飛升,倒也真不至於墮為邪靈飄出來跟凡修搗亂!還大怪,爺爺是師祖行不行?親的!死人真難做啊,尤其是背了很多鍋的死人。黎千尋又悶下一口清淺的茶湯,滿臉一言難盡的複雜。

    那幾個寮差又瞥了他幾眼,大概也察覺他們聊得太深,這飯可以亂吃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可不敢亂說,即使不會被有心人聽去與他們掌司為難,也不免落個口舌是非蠱惑人心之嫌。在本應是守護一方的司天寮當差,就算他們幾個小蝦米幹不了什麽濟世救人的大買賣,好歹該知道不能搬弄是非不是。

    這麽一思量,幾個人都收斂了些,後麵話音便低了不少,又簡單的扯了幾句,不至話尾倉促顯得太過尷尬,便相互催著起身開始幹活了。

    剛剛提到的蹊蹺事可還沒完,由於被害的幾個都是非富即貴的大家少爺,即使不能找到真凶,這種事情落在司天寮頭上他們就得給人一個體麵的交代。這些天司天寮二十幾號人倒著班的城裏城外來回跑,他們這會正是要趕去城南護城河繼續尋找第三個死者的遺物,和遺體殘骸。

    黎千尋也是在來這的路上聽說這城裏發生了一樁匪夷所思的案子,起初發現第一個被殺的人,還沒覺得事情蹊蹺,三方交界,本來就魚龍混雜,怪事是家常便飯,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可是到了第二個第三個,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死相,再加上三個死者相同的那點愛好,坊間的謠言便漸漸多了起來。

    黎千尋當然不是為了這點小事來這小城蹲點,他可從來沒有路見冤情拔刀相助的優良愛好。

    他是來找東西的,順便看看熱鬧。

    與上輩子一頭紮進深山裏一門心思養娃寫書荼毒玄門兩耳不聞人間苦的壬清弦不同,黎千尋這輩子似乎有著攪屎棍般的天賦異稟,天生就愛湊熱鬧,聞風而動哪裏人多往哪裏鑽,城樓上看戲從來不嫌事大。

    況且從他這一日下來的所見所聞來看,貌似這件被傳的匪夷所思的無根男屍案,說不定就和他想找的東西有些關聯。

    不一會,管唱戲的幾個寮差稀裏嘩啦走了個幹淨,這一心聽戲的他低頭摸了摸喝了個滾圓的肚皮,暗暗嫌棄自己一通,他這人有個毛病,一聽故事就愛吃東西,什麽瓜子核桃蜜餞鮮果,酥餅甜糕醴子花羹,多多益善來者不拒,總之就是耳朵不能讓嘴巴閑著。

    抱著肚子起身,原地紮了個馬步運氣調整一番,引得另一桌商人打扮的一位年輕公子側目看了好一會,黎千尋行走江湖浪蕩慣了,從來不在乎被人看,尤其被漂亮的公子姑娘們看,他自己對這輩子的這個皮囊相當的滿意,一向不要臉的自詡驚雲憾月舉世無雙。

    黎千尋眉梢輕佻衝那位公子眨了下眼,收起馬步撩了下衣擺略頷首施了個不大正式的禮,眨眼便鑽出了清簡的小茶棚。

    黎千尋生的是好,眉目舒朗眸若深潭,膚白不顯柔弱,丹唇不顯女氣,眼角眉梢又總是掛著一絲像是打小就縫上去的笑意,即使他不拈花惹草,卻擋不住一張笑臉招蜂引蝶。

    北門到城南,雖說小城不大,要靠一雙腳丫子量通南北大街,少說也要一個多時辰,這個距離還是有點遠了。湊熱鬧而已,不著急,黎千尋一路跟著司天寮的幾個人不緊不慢溜達著進了城,卻沒有直接跟著去南門城郊,而是在街角拐彎進了一家點心鋪。

    門頭朱紅木匾額上龍飛鳳舞兩個大字,情丹。

    謔,這名字,意蘊非常!

    黎千尋本來隻是循著一陣陣甜而不膩的醇香拐進來的,走了小一個時辰,之前喝進肚子裏的茶水全被日頭蒸出去了,本來就隻是水飽,眼下是又饞了。

    他這人喜歡甜食,尤愛各類糕點果品。如今先是被當門兩個大字砸了眼珠,金星亂飛之際,視線又摸索著門柱上兩句駢文泛起了酸,腦中默默補齊一篇香豔猶存的萬字傳奇情話。

    店名雅致,店內裝潢亦雅致,格子架上的果品酥糕更雅致。瑩潤似玉色澤佳,軟糯清甜撲鼻香,實在賞心悅目,另店內還設有專門讓客人品嚐休憩的雅間,就在二樓,店主人想法之絕妙思慮之周全,讓黎千尋一時涎涕交流,腸肚甚慰。

    從未時剛過直到窗外漸暗,小桌上碟盞摞了半尺高,黎千尋吃的很滿意,可惜就在他抹抹嘴起身離開時,在樓梯上偶遇了一個極熟悉的麵孔,那人上,他要下,黎千尋看清那人立即轉身,隻聽得身後兩個響亮的字出口敲上腦殼。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愛甜食的是我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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