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苑跪在棺木一邊，靜靜地燒著紙錢，靈堂裏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其他聲響，隻有過堂風吹過火苗時微小的噗噗聲。就聽到有腳步聲進了靈堂。

    蘇紫苑卻一直不曾抬頭，這幾天她已經習慣了不斷有陌生人前來祭奠。直到過了好一會兒，發覺來人不像之前來吊唁的客人一樣，總是由蘇平、蘇誌之或者王寶雲等女眷陪著，鬧哄哄的一片過來，也沒有管家蘇富的聲音，竟隻是一直沉默著，她才抬起了頭。

    就這麽，毫無預期地撞進了一雙異常淡漠的灰黑色眼眸。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對視了很久。直到，蘇紫苑輕輕皺了眉頭。

    蘇紫苑皺眉，不是因為那眼眸中透出的無悲無喜，無欲無求，而是因為她這才發現這人之所以進了靈堂這麽長時間的安靜，全是因為一直再看她！

    虧她還以為是終於有個誠心來祭拜母親的人了，卻原來也是被她那所謂“盛名”招來的嗎？想到之前那個紅衣外麵套黑衣的莫名其妙的人，蘇紫苑就覺得這種人實在是浪費自己的精力。

    蘇紫苑微皺了下眉頭，又重新低了頭，不再看他。

    這少年見蘇紫苑低了頭，卻仍是之前那樣漠然的表情，也轉了臉，不再看她。隻見他慢步輕移，走到了棺木正前方，在蒲團上跪了下來。少年一身白衣，哪怕跪在那裏也是芝蘭玉樹，風姿怡人。

    白衣少年身後跟著的小廝卻險些驚掉了下巴。他那向來謫仙一樣萬事未曾入過眼的少主居然會下跪？不應該是上柱香行個禮就行的麽？這蘇府的二夫人曆來也不曾與府上有過什麽來往，少主怎得會行如此大禮？！是他眼花了還是幻覺了，還是說這少主個假的？

    蘇紫苑也扭頭看了那人一眼，竟是和那天那紅衣人不一樣麽？除了她和錦娘，這個人是第三個在這蒲團上跪過的人。

    蘇紫苑臉上卻仍是沒有什麽表情，又把頭低了回去。

    白衣少年跪下之後，便隨手取了一邊的紙錢燒了，動作行雲流水，宛若指尖臂舞。身後小廝暗自點了點頭，連取個紙錢都這麽美輪美奐、優雅絕倫，旁人絕對模仿不來，看來是少主無疑。

    隻聽那少年微聲念道：“我來送姨母最後一程。”

    泉水叮咚，空石回響，冰玉落盤，碧空盈澈。

    蘇紫苑聞言也猛然抬頭，不為那聲音之美，隻為那一聲“姨母”。

    這幾日祭拜之人那麽多，全都口稱一句“二夫人走好”，卻估計多數人都不知道這“二夫人”生前是何模樣。如今這一聲“姨母”，不僅是稱呼上迥然於眾人，更意味著這人曾經和她母親是認識的，而且不是作為“二夫人”認識的，而是以她娘本來的身份！

    蘇紫苑從來不知道娘親在這洛水城還有別的認識的人，而這一聲“姨母”顯然比簡單的認識要更加關係匪淺，所以她此刻的內心無疑是震動的。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喚我娘親為‘姨母’？”

    少年將手裏的紙錢燒盡，才緩緩站起了身子，看向蘇紫苑，仍是之前那麽一副完全淡漠的樣子，無悲無喜，蘇紫苑卻不知怎的讀懂了裏麵透出來的意思——“低頭說話太累”，遂也站起了身。

    果然，見蘇紫苑站起了身，那少年才開了口，“我是你未婚夫。”

    啪嗒。驚掉下巴的不是蘇紫苑，是少年身後的小廝。

    果然是人活著活著就什麽事情都能見到了。真是天下紅雨娘要嫁人。額呸，不對，是少主要娶妻。娶妻不是凡人做的事兒嗎？怎麽他家少主這麽個謫仙似的人也娶妻？不過，果然不是凡人，對待娶妻嫁人這種人生大事簡直跟對待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他實在是佩服極了。

    蘇紫苑聞言卻隻是皺了皺眉，沒有像那小廝想的那樣一臉嬌羞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家少主，也沒有一臉震驚地喊“不可能你這個流氓”，而是想了片刻，認真問道：“你有證據嗎？”

    少年看著棺木前麵的牌位，道：“沒有。當初隻是家母跟姨母的口頭約定，沒有交換信物。”

    蘇紫苑點了點頭，沒有緣由的，卻是信了。

    就聽那少年繼續道：“當然，這隻是我娘跟你娘私下的口頭約定，你若是不想嫁，也可以當沒這回事。我依然會給你提供庇護。”

    蘇紫苑眨了眨眼睛，她才六歲，竟然就要直麵婚姻大事了！她倒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畢竟她是個怪人。此刻她隻覺得脖子仰得難受，內心莫名對自己的身高有些不悅，長得太慢了，什麽時候才能長高呢，不禁偏離了對話的軌道，冷聲問道：“你今年多大？”

    少年微頓了一下，似是也沒想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隻見他臉上帶了淡淡的疏離之色，淡聲道：“十二。”

    莫名地，蘇紫苑就看懂了那少年臉上的神情，似是對自己的年齡有所嫌棄，估計是跟自己對身高嫌棄一樣的心理，嫌自己太小了。

    比她大六歲，難怪比她高這麽多。蘇紫苑回頭看了棺木一眼：“我娘想讓我嫁給你？”

    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別人問他答的情況，還話題跳脫，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沒有邏輯可循。少年微晃了神，既然是約定，應該是出自本人意願了吧？遂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嫁了。”

    啪嗒。掉了下巴的，依舊是少年身後的小廝。

    果然是跟著他家少主才有的神奇經曆，這麽個小女娃也是不同常人的彪悍，也不問姓名，也不問身份，啥都不管說嫁就嫁，一點也不知道害羞。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喂，蘇三小姐，就算你們仙人和我們這等凡人是不一樣的，可你說你這麽點大，知道什麽是婚姻嫁娶麽你就嫁？你這麽不知羞，你娘親知道嗎？你爹爹知道嗎？還有，你這是撿了大便宜知道嗎？想當初，他跟著少主出門，替少主收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香帕子小手絹小荷包的？他敢肯定，肯定沒收過這蘇三小姐的。

    眼見那身後的小廝眼神詭異，蘇紫苑隻掃了一眼便不再關注，隻盯著眼前的少年心中思量：或許，等娘的身後事結束了，她就要找這人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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