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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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有萬道晨光穿梭在青瓦之間,院中玲瓏盛放的桃花在陽光下映出疏落有致的影子。
傅生煙坐在梳妝台前,手執青檀木梳梳理著一頭長發,深青色的梳子淹沒在鴉羽般的黑發間。她看著鏡子裏映出的模糊朦朧的自己有些出神,右手不停地梳著披散了一半的青絲,絲毫沒有發現頭上已經綰好了精致的發髻。她的眼睛濃黑發亮,深不可測,不知想些什麽。
她忽然轉過身子對立在一側的禾衣說:“禾衣,再過幾日我嫁進孟家,這頭發就要全部綰起來了。”
禾衣聽到傅生煙的話也不禁輕輕笑了笑,接過她手中的木梳替她梳了起來,“是啊!還有三日小姐便要與姑爺大婚了,那時就不能再叫小姐,得喚孟夫人了!”
傅生煙又是紅了臉,佯怒瞪著禾衣,抬手作勢要去打她,“死丫頭,竟敢拿你主子玩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就在主仆二人玩鬧之際,一個青衣婢女遠遠走了過來。
“小姐,外麵來了個姑娘要見你。”
傅生煙收回了手,有些錯愕地看著那青衣婢女,她認識那婢女,是她父親身邊的人,隻是她深居內院,沒有什麽閨中密友,會是什麽人要見她?
雖然心中有些疑惑,傅生煙還是跟著那婢女去見了來人。她走在林蔭花徑中,遠遠望見涼亭下站了一個白衣女子,那素白的身影不帶修飾、幹淨樸素,卻襯得萬千青紅黯然失色。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掠過她的鼻尖,傅生煙起初以為是花香,後來又覺得不像,這香時而清雅,時而濃鬱,給人縹緲神秘的感覺。
那女子似乎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緩緩轉過了頭。
“我叫夜來。”
夜來對著傅生煙宛然一笑,明豔動人,像極了一枝正綻得灼烈的桃花。
“你就是傅生煙?”
傅生煙有些想笑,明明是這個叫夜來的女子來找她,卻反倒問她是誰。可她的好笑並沒有維持多久,夜來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話讓她的嘴角的弧度僵在臉上。
“我找了你許久。”
傅生煙微怔了一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愈加濃厚。
“你到底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我叫夜來。夜晚的夜,來去的來。”夜來緩步走出涼亭來到傅生煙身邊,繞著她走了幾圈,“聽說你馬上要大婚了,看來你在這兒生活得很好。”
隨著夜來的走近,傅生煙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幽香,正是她剛才聞到的縹緲神秘的香味。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傅生煙的身子有些僵硬,聲音也有些僵硬。
夜來絲毫不在意,好像沒有聽到傅生煙的話,繼續自言自語地說:“玉溪生有一首詩我很喜歡。”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夜來一字一句吟出那首詩,嗓音泠泠如玉,傅生煙卻覺得那清冷動聽的聲音像是一道裹挾著冰渣子的風,冷得她全身一哆嗦。
“你到底想說什麽?”傅生煙覺得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恐懼和不解像是一頭蟄伏的野獸,等待時機將她蠶食殆盡。
“你可還記得生煙玉?”
夜來的話像是一塊沉沉的巨石墜進傅生煙的腦海,霎時驚濤駭浪,翻山倒海。原以為已經銷聲匿跡的聲音像是潮水一樣湧進她的耳朵,侵蝕著她的神經。
“生煙,你幫我,幫幫我!隻有你能幫我了!”
“生煙,你再幫我一次!再幫我一次!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
“隻要有了生煙玉,我便與你成親!”
……
紛亂嘈雜的聲音充斥著傅生煙的腦袋,她覺得自己的頭疼得幾乎要炸開,“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什麽生煙玉?我沒有生煙玉……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走開!走開!別說了!不要再說了!我沒有什麽生煙玉……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話了!”
傅生煙語無倫次,不停地揮舞著拳頭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那模樣很是癲狂。
夜來看著這樣的傅生煙,目光又深沉了幾分,可她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重重歎了一口氣。忽然,夜來伸出右手,修長素白的食指在傅生煙眉間輕點了點,一道淺綠微光從指尖閃現,以極快的速度融進她的額頭。傅生煙有些霧蒙蒙的雙眼詭異地黑了幾分,下一刻又沉沉闔上,整個人像是失了意識,倒在地上。
“我還會再來的。”夜來俯視著沉沉睡去的傅生煙自言自語。
——未名香——
傅生煙正處於一座極致奢華的宮邸,入目皆是金虯環繞,玉砌雕欄。她的頭頂是一輪紅日,正孜孜不倦地散發著光與熱,可她卻覺得像是站在一個冰窟窿裏,從身到心的冷,淒神寒骨。
傅生煙十分清楚,她又困在了一場夢魘中。
她渾渾噩噩地沿著宮道回廊走,一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她行至長廊的盡頭,向右轉了去,所看到的景象驚了她一跳。
桂華流瓦,簷牙高啄,朱牖迎風,是傅生煙終其一生也無法想象到的森嚴巍巍。可這奢華莊嚴的宮闕並不是讓傅生煙真正感到驚訝的,她驚訝的是眼前的宴會,許多的人,全都身著錦衣綾羅,非富即貴。
傅生煙下意識地想躲,可她很快就發現這裏的人都看不到她。
“常州傅家獻和田通心簪──”一個內侍扯著極其尖細的嗓子說出一句話,明明隻有短短幾個字卻被他拖得老長。
常州傅家?傅生煙心中一跳,望向傅家的席位,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眉目清朗,溫潤如玉,一身煙青色長袍,幹淨得沒有半分修飾。傅生煙看到他的第一眼隻覺得時間都靜止了,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好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她就那樣看著他,一股莫名的苦澀在她心口化開,無邊無際地漫延。
似乎有什麽液體從臉上滑落,她怔然地撫上臉頰,是淚。
隨著這滴眼淚的滑落,四周又恢複如常。
“竟是通心簪!”一道驚訝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這鏤雕真是鬼斧神工!”
“真乃絕技也!”
聽著眾人的紛紛議論,傅生煙也將目光從那男子身上移到玉簪上。是一支和田玉雕琢的通心簪,玉質上好,雕工精妙。通心簪其實就是鏤空的簪子,一般是金製、銀製或者是木製,玉製的通心簪極其少見,不是通心玉簪不好,而是玉器易碎,少有人能將本就纖細的玉簪雕成鏤空。傅生煙雖然不喜歡玉器,但她出生在玉石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十分輕易就看出那和田通心簪價值不菲,真擔得起鬼斧神工一詞。
傅生煙注視著那和田通心簪,目不轉睛,倒不是驚訝這簪的雕工,而是覺得這玉簪太熟悉,熟悉到這一刀一琢好像都出自她手。隻是還未等她想起什麽,那道尖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常州孟家獻玉人俑──”
傅生煙又是一驚,立即轉身看去,是個熟人,孟十三的父親。
傅生煙這是第一次在夢中看到認識的人,不禁更加覺得這次的夢境比以前的更加古怪。
那是一尊半人高的玉人俑,剔透無瑕,栩栩如生。那支和田通心簪已是一件珍寶,可在這玉人俑麵前卻是遜色幾分。傅生煙已經有些明白,這是一場賽玉會。她記得當今聖上愛玉成癡,四處搜羅寶玉,也曾舉辦過賽玉會,莫非這夢中也是如此?
似是為了證實傅生煙的猜測,那始終坐在高台之上、垂簾之後的人說了宴會開始以來的第一句話,聲音威嚴。
“好!此次賽玉會魁首當屬……”
“等一下!”一個熟悉的女音打斷了帝王的話。
傅生煙呼吸一滯,全身都顫抖起來,那聲音像是,像是……
傅生煙過了許久才轉身看去,一個女子迎麵而來,一襲白色襦裙,肩上罩了一件白底紅梅刺繡的披風,空靈清淡,粉淡胭輕。
那女子有著與她一模一樣的臉。
“傅家傅生煙,前來獻玉。”
傅生煙看著眼前與她一模一樣的人,臉上終於有了驚慌的神色,可那個“傅生煙”似乎也看不到她,甚至連觸碰也觸碰不到,竟是直接穿過她的身體走了過去,站在中間朝著高位上的人拜了拜,獻上一小塊白玉。
傅生煙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好無損。可那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也叫傅生煙的女子卻是真真實實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猶如穿過了一片空氣。
“這是什麽玉?我此生從未見過。”
“這玉的成色真是我平生見過最好的了!”
“怕是連當年和氏璧也不及此玉!”
……
“傅生煙”甫一將玉拿出來,賽玉會就又陷入了混亂,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而傅生煙也終於在這七嘴八舌中回過了神。
她看向那玉,剔透玲瓏,通身雪白,似有淡藍色光華在其中隱隱流動。
“這是……生煙玉?”那坐在傅家席位的年輕男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傅生煙”,猛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她麵前,連高位上的帝王都忘了。他一臉驚喜,伸手抓向“傅生煙”的左手,正要開口詢問,可所有的話都湮沒在喉間,不可置信的表情僵在臉上,繼而轉為驚駭。他張了幾次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是啞了嗓子,良久之後才發出了聲,幹澀沙啞,顫抖得厲害。
“生煙,你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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