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安倍晴明來到他身邊, 一身狩衣多處破損，那是被業火焚燒的痕跡。

    安倍晴明都畏懼業火, 他本以為業火便是無法抗衡的力量，然而……

    紅翼扇動，將地麵上持續燃燒的業火吸入羽翼之中。練紅霸沒有在最後的圍攻之中動手，有妖刀姬足以, 他是預防意外的最後一重防線，現在看來, 果然沒有用上。

    百目鬼跑過來, 看著地上的慧覺，眼神複雜。

    “你不是他, 對嗎？”

    淨界紅蓮緩緩點頭，慧覺早就死了, 從他長成的那一刻起，世上再無慧覺, 隻餘紅蓮。

    百目鬼看起來有點想哭，她堅強的忍住了眼淚, “他的眼睛, 是我要收集的最後一雙眼睛, 現在我要把它們取走。”

    “……恐怕不行。”慧覺勉強吐出幾個字, “紅蓮的蓮子就在這雙眼睛之中, 你，無法擁有它。”

    安倍晴明也適時地說道：“確實，雖然抱歉, 這雙眼睛還是不能交給你帶走。”

    百目鬼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她緩緩吐出一口氣。

    “我知道了，那麽危險的東西，我也不想留它在身邊。”她說得很輕鬆，“這樣一來，我的修行就被破了，大概一輩子都隻能是大妖怪，因為缺少最後一雙眼睛。”

    蘆屋道滿湊近一點，蠢蠢欲動。

    安倍晴明笑眯眯的，“道滿大人，如果我是你，就會看看天上再說話。”

    天上有什麽？天上有明王加身的練紅霸！

    “混蛋。”蘆屋道滿客觀的評價道。

    “謬讚。”安倍晴明一臉謙虛。

    百目鬼幫忙把眼睛取出，練紅霸正專注於滅火，並不知道底下這些交鋒。他漸漸感覺到明王纏身的好處，以往很容易起伏的情緒變得寧靜，雖然攻擊能力堪憂，但是明王是消災的佛，這個狀態下，恐怕沒有多少攻擊能落到他身上。

    簡而言之，他現在屬於傷害免疫，對邪穢特攻的狀態。

    “你什麽時候滾出去？菲尼克斯都快擠死了。”

    明王持續裝死。

    “喂，別以為我……”

    百目鬼驚呼一聲，含著蓮子的眼瞳從她手中掙脫，化為兩道紅光向空中飛去，練紅霸背對蓮子，聽到聲音之後下意識的回頭——

    眼前倏忽一亮，他頓時捂著眼睛向下滾落，好險最後又歪歪斜斜飛起來。

    “什麽鬼東西……”捂著眼睛的手鬆開，最初的異物感消失之後，練紅霸再次睜開眼，然後他就看到了一臉緊張的安倍晴明。

    他眨眨眼，眸中的金蓮花紋卻並未消失，反而愈發顯眼。

    “晴明？”

    “紅蓮的蓮子飛進去了，會感到不舒服嗎？”安倍晴明表情凝重，捧著練紅霸的臉仔細觀察他的眼睛，重瓣蓮花在眸中時隱時現，卻奇怪的感覺不到戾氣，隻有一派佛家的祥和。

    “沒有，看東西倒是更清楚了一點。”練紅霸的視線略過四周，現在，他甚至能看清那些發光的魯夫其實是小小的飛鳥，因為太過玲瓏，宛如蝴蝶一般。

    他的注意力回到安倍晴明身上，眼眸微微睜大。

    被更多黑色魯夫纏繞的陰陽師仍不掩擔憂，他決定立刻結束這裏的事情，帶練紅霸返回宅邸仔細檢查。

    “晴明，你身上……”練紅霸正想說出口，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

    “佛子啊……”

    說話的是淨界紅蓮，他已經被折斷了本體，隻剩一口氣吊著，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不肯死去，在布滿灰燼的地麵上勉強動了動頭，看著練紅霸。原本有著一雙水洗般純黑眼眸的眼窩裏，現在隻剩空洞。

    “如果……還願意靠近我……不勝感激……”

    蘆屋道滿冷笑，“事到如今，你還想玩什麽手段？”

    “嗯，我在這裏，你說吧。”出乎他意料的，練紅霸竟然平靜地走了過來，因為明王憑依的原因，他的衣袖長長拖到地上，頸間綴滿珠玉的瓔珞圈隨著他的走動發出響聲。

    他在淨界紅蓮麵前跪坐下來，這並非是他喜歡的坐姿。

    蘆屋道滿閉上嘴，他甚至覺得這一幕在不信佛的他眼中，都有種難以言說的神異和莊嚴。

    沒有人說話，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紅蓮和練紅霸。

    “您……討厭佛嗎？”紅蓮緩緩問道。

    練紅霸搖搖頭，想到紅蓮看不見，又開口道：“不討厭，也不算多麽喜歡就是了。”

    “為什麽……”

    “因為佛教給世人的是忍耐和躲避，而這兩樣東西，於我而言卻是劇毒，沾上了就會死。”練紅霸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的右手握住了左手腕上的那串鳳眼菩提，“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都想度化我，但是，我可以像當年拒絕那位一樣拒絕你——練紅霸不上船，不受度，要一直在人間地獄之中掙紮。”

    紅蓮重重的呼吸一下，電光火石之間，他似乎看到了很多畫麵。

    佛子伏在聖僧膝頭，鳳皇飛來，馬蹄蹈踐鮮血，獵獵飛揚的是誰家旗幟？還有八百裏連營，深宮梧桐清冷，傾國女子唇畔病態又迷離的微笑……

    【我的孩子……我的鳳皇兒……】

    “嗬……嗬……無量劫……”紅蓮口中湧出血沫，整個身體劇烈抽搐著，巨大的悲傷將他整個人淹沒。

    練紅霸把手按在他的前額，抽搐和掙紮都停止，紅蓮聽到了桀驁的宣言。

    “可惜你看不到了，我將如何斬碎這無量劫。”

    這樣的人，就算是佛陀親至，也是無法度化的吧？紅蓮這樣想著，此時他的內心非常寧靜，他並沒有多少記憶，不過慧覺的記憶就算是他的記憶。此時，這些記憶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晃動著，從年幼時被遺棄受盡世間諸般磨難，到被寺廟收養學習佛法，最後兩人因紅蓮的種植一事理念不合，徹底分道揚鑣……

    人世如此多劫難，現在也好，他要提早離去了。不過最後，他還要提醒佛子一件事。

    “當心……大蛇……”

    “給我蓮子的女人……名叫……”

    “八百比丘尼……”

    他說完，最後一點力氣徹底喪失，黑甜的夢境將他籠罩，紅蓮看到了那個僧人。

    【為了淨界佛國，甘願忍受種種汙穢之物，真是偉大。】

    【紅蓮，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僧人在早春的晨光之中，向他伸出了手——

    【從今日起，你我與佛同在。】

    僧人的屍體迅速腐朽為枯骨，練紅霸靜靜的看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小聲重複了一遍。

    “大蛇？”他說完，發現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的表情都不太對。

    “八岐大蛇……”安倍晴明喃喃道，蘆屋道滿比他激動一些，眉心皺得死緊。

    “我去出雲一趟！”他像是一秒都等不了，直接轉身，安倍晴明在他身後出聲道：“不要冒進，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蘆屋道滿的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天亮前我必須走！大蛇可不是紅蓮這種東西，他一出現，整個世界都會變成煉獄！我等陰陽師更是他首先關注的對象，到時候，被大蛇操控，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道滿！”安倍晴明提高聲音，“就算你現在去了，也隻會分散力量！”

    一時無聲，隻有蘆屋道滿在沉重的喘息著。

    狐之助走到練紅霸身邊，爪子一勾衣服，就流暢的爬了上去，最後蹲在肩膀上，跟練紅霸小小聲的咬耳朵。

    “紅霸大人，這件事情……”

    他們很快就會等來星象，進而離開這個時代，這麽危險的事情正好可以避過。

    練紅霸紅眸微沉，他思索了一會兒，問道：“除了那個星象，近期沒有了嗎？”

    狐之助嚇了一跳，練紅霸這麽問，分明是在確定是不是要留下來，不過他也不敢欺瞞，老老實實的說道：“這次星象之後，最早也要等五年。”

    五年太久了……

    “冷靜下來了嗎？”安倍晴明問道，繼而對在場的所有人類和妖怪開口，“有勞諸位，移步寒舍，大蛇一事還需從長計議。”

    蘆屋道滿一甩袖子，雖然焦躁，勉強還是認可了晴明的安排。

    明王也聽到“大蛇”之名，立刻解除憑依狀態，變成一隻金色孔雀，由練紅霸抱著，慈悲的眼眸中閃過憂慮。

    剛剛解決紅蓮一事，緊接著就是比先前更加巨大的陰影，平安京簡直風雨飄搖。

    結果這一晚上，除了練紅霸被勒令睡覺之外，其他眾人都沒有休息，晴明房間裏的燈亮到深夜。練紅霸蜷在被子裏，狐之助從他身邊頂開被子露出一個頭來，擔憂的叫了一聲。

    “紅霸大人……”

    “別擔心，我很清醒。”練紅霸睜著眼睛，視線的落點卻是虛空，“我不能離開戰場，不然會發瘋的。而且，他們的仇也不能不報，我需要時之zheng fu的力量。”

    “您能清醒地看待問題，真是太好啦。”狐之助一臉感動，“我以為您會不管不顧的留下呢。”

    “反正大蛇就算掙脫什麽封印，也需要時間。我回去之後安頓好了，立刻就借助時之zheng fu的力量折返回來，助晴明一臂之力。”練紅霸閉上眼睛，“快睡吧，明天跟晴明說清楚，要為回去做準備了。”

    他睡著之後，狐之助小心的偏了下頭，陰陽師的一角白衣已經停在門邊許久了。不過不明原因的，安倍晴明並沒有進來，狐之助隻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

    平安京的天色還未完全透亮，時之zheng fu的戰場上已經迎來了日出。

    黑衣的付喪神坐在屍骨堆上，血紅的眼眸倒映著自己本體的鋒芒。忽而，他將本體一轉，那抹亮光也就消失在他眼裏。

    如果這裏是rpg遊戲，那麽他頭上大概頂著一個【中傷】的標識。

    那又怎樣？

    付喪神長身而起，刀尖遙遙指向遠方溯行軍的軍旗。

    “下一個……”微啞的聲音很快消散在風中。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大蛇已經露出了半截尾巴，但是buff要先回去就任主君，順便給黑鶴洗個白。

    下次再見到晴明，晴明爸爸的狀態會比較奇妙，不是fen lie哈，你們可以理解成一個提前爆出的be結局，會以特異點的形式出現，對型月世界觀不了解也沒關係，相關設定我會一一解釋，你們看故事就好。

    【avenger{複仇者}——安倍晴明。】

    ……似乎劇透的有點多，寫到那裏還有好久呢orz（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