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個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我看得到她的心。】

    天狐的聲音始終不疾不徐，在夢境之中, 他吐露著最真實的心聲。

    【我曾經，不相信這一點。】

    舞台上出現大片春日的落花，巫女在漫天花雨之中頻繁的轉頭，目光追隨在腳下繞來繞去的毛絨絨小動物。落花將那隻小動物遮住大半, 隻露出尖尖的耳朵，讓人辨認出是隻小狐狸。

    “我說你啊, 傷口會裂開哦。”巫女笑盈盈的抱起小狐狸, 紅白衫寬大的衣袖將它遮掩，唯有蓬鬆的尾巴在一晃一晃。

    “你從哪裏來呢？”巫女蹭著狐狸的前額, 小狐狸扭動掙紮，她不得不遺憾的將其放下。

    “抱歉, 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不會這麽做了。”巫女歉意的注視著離她幾米遠的小狐狸, 雙手合十，語調軟軟的請求原諒, “請原諒我吧。”

    【但是, 這並不妨礙我覺得她可愛。】

    【人類是可愛的, 她……】

    等了很久, 巫女遺憾的沒有等到小狐狸的原諒。大概是還有事情要做, 她起身，紅白衫在春日的風裏飄蕩。留在原地的小狐狸躊躇一下，突然飛快的追了上去, 繞在巫女身邊。

    巫女低頭看它，眼裏微微閃動著狡黠的光影。

    【她是最可愛的那個。】

    時光飛逝，四季交迭，巫女重複著她的日常，對妖怪亦無偏見。小狐狸一直沒有離開，不知怎麽也沒有變回人類的樣子，隻是隨著傷勢痊愈，一日比一日沉穩，巫女忙碌的時候，總在一旁沉靜的守護著。

    【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不知不覺我與她共度許多時光。】

    【有時月亮沉沒，白雲西來，落葉鏗鏘，隔著一扇門，我聽著她的呼吸。】

    【人類的呼吸又輕又淺，夢卻深沉難測，但她的夢裏，大概隻有花蝶風月。】

    【我唯願她一生平安順遂，不被邪鬼所侵。】

    【我是妖怪。】

    【我……想靠近她。】

    舞台上的光線從巫女的暖色調轉變為代表妖怪的冷色，小狐狸化為風姿絕世的人形，在四野寂靜的夜晚，向熟睡的巫女的被褥伸出手，半空之中卻又縮回了。

    他好像有些局促，頭頂的狐狸耳朵不斷抖動，尾巴掃來掃去，悄咪咪去纏繞巫女的手腕。

    舞台下方被這種氣氛感染，也跟著大氣不敢出，似乎怕驚醒了巫女，打斷妖怪夜晚的接近。

    【千百年來，狐從容的魅惑人類，現在似乎到了還債的時候。】

    光線再次轉變，巫女察覺到什麽醒來，向四周摸了摸，摸到差點沒來得及變回來的小狐狸，摟進自己被子裏。

    “別鬧了，明天還有祭典的準備。”

    【她給我種了蠱，她給我下了咒，她用不輸狐的魅術魅惑了我……全都是借口。】

    【究其真實，我愛上了她。】

    天狐的嗓音中夾雜著塵埃落定的顫抖和喟歎，台下的觀眾也發出輕輕的歎息聲。

    人類與妖怪的愛戀，竟然如此令人心旌搖曳。

    【終於，我鼓足勇氣出現在她麵前，我有許多話想對她說，可是……】

    【唇舌笨拙了起來。】

    【隻是看著她的臉，我就不能呼吸，隻想擁抱。】

    【我是妖怪，我與她之間有著天塹，莽撞的示愛的話語，會不會被驚恐地拒絕呢？】

    巫女似乎怔了一怔，她看著作為見證人站立在原地的少年，其實是透過他，看那個風華絕代的妖怪。

    良久，她毫無陰霾的笑了。

    “小狐狸。”

    掌聲雷動，經久不息，所有人都沉浸在了這場狐夢的盛典之中，發自內心的希望天狐和巫女之間能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可也有較為敏銳的人看出了端倪，店主、天狐以及巫女的扮演者都是一個人，這其中似乎暗藏深意。

    也就是說……刀……的預感吧……

    【她接受了我。】

    【她也愛我。】

    【她真可愛。】

    三句歎息，甜美非常。

    【我們有了孩子。】

    一切似乎都在竭盡全力向最美好的方向奔去，巫女的腹部微微隆起，她孕育著自己和天狐的孩子，並不覺得辛苦，反而充滿幸福。

    “要給孩子取什麽名字好呢？”她一邊準備小孩子的衣物，一邊微笑著苦惱。

    天狐去集市給她買新鮮的梅幹去了，巫女有孕在身，隻想吃點爽口的東西。

    巨大的陰影慢慢爬上舞台，巫女似乎有所察覺，她向四周張望。一群陰陽師魔術一般出現，每個人都正義凜然，每個人手中都握著符咒。

    巫女臉上的血色刹那間褪盡。

    “妖孽！”

    “邪物！”

    “不知廉恥！”

    【我本以為……然而世事終究無常。】

    【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都被它盡最大努力刁難著……折磨著……】

    天狐回來的時候，大火一層一層鋪滿了他漂亮的眼眸，他在廢墟裏找到了愛人的屍體。

    【求求你！再勉強一次！再睜開眼睛看看我！】

    【啊啊……諸天神佛啊！我願意用我的今生！我願意用我的來生！去換她向我睜開眼睛！】

    【還有笑啊！她的笑！你們怎麽就把我夢裏全是花蝶的戀人奪去了呢？！！】

    天狐痛苦的悲呼漸漸止息，火光之中，他原本變得柔軟的神情一點點重新結了冰。

    【我意識到神佛不過土偶，向他們下跪隻會折損我的傲骨。】

    【她死了，誰都帶不回來了。】

    【可在我心裏，她永遠沒死，她還等著做我孩子的母親，在永恒的光明裏瀲灩的笑。】

    【對，她沒死，因為我還活著。】

    狐火燒盡了巫女的屍體，骨灰全部被天狐吞噬，他殺了試圖蠱惑他的妖怪，踏著火焰一步步向外走。

    景色逐漸晴朗，天狐的表情有幾分奇異。他好像服食了精神藥物的病人，某些認知開始逐漸扭曲，有歌聲逐漸響起。

    “浮現在月夜裏，蒼白的祈願，”

    “可以點起星星點點的燈光嗎？”

    “穿起白衣，抹上紅妝。”

    “今宵的宴會，是盛世的宿命。”

    他身上暗色的狩衣逐漸褪色，變為純淨無暇的潔白。春風挽起他的發髻，日光織成他的羅綺，每走一步，他身後介乎虛實之間的狐尾便增加一條，直到九條全部展開，他側對舞台下，仰頭深深的呼吸，妖紋在前額滴血般鮮亮閃爍。

    最終，他以扇半遮麵孔，轉身，涼淡的目光投向台下。半晌，他眼中似乎透出了詭秘而滿足的笑意，甫一開口，嗓音竟然也成了雌雄莫辨的聲線。

    【我愛你的方式，就是你死之後，活成了你的樣子。】

    燈光全滅，狐夢終結，再次出現在舞台上的是觀看了整個故事的少年，此時他眼中全是淚水。

    他實在厭煩了人與妖怪之間的相互殺戮，他同樣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時候的他能夠為了保護妖怪對抗陰陽寮，他現在自然也可以！

    少年打碎了所有夢瓶，斑斕多姿的夢呼嘯升空，發出愉快的哨音。這些閃動著不同光影的夢從舞台上衝出，向著觀眾席飛撲而來，在眾多含淚的驚呼當中，忽然上飛直達天頂，然後瞬間炸裂，落下一陣細細的光之雪。

    夢境終於zi you了。

    少年回歸平凡的生活，看到妖怪的能力消失，他終於可以過普通人的日子，每天憂心的不過作業考試以及喜歡的女孩。他還能看到自己的式神，這倒是意外之喜，除此之外，他的世界幹幹淨淨。

    原本劇本到這裏就該結束了，視角卻再一次回到那家神秘的店鋪。年輕的店主擦拭完長刀，這把刀赫然是【刀狩】之夢中的刀靈！還有許許多多隱約熟悉的妖鬼出現在這家店鋪當中，妖瞳頻頻閃爍。

    “真該感謝他啊……”店主含笑說道，“把你們都放出來了。”

    “有你們在，我的計劃將更快的實現，這世間……”

    “終將變成我們的樂土。”

    原來少年放出的根本不是夢！而是妖怪本身！他們被陰陽寮所封印，沉睡至今。天狐知曉此事，設計讓少年將封印統統破除，其中包括他的一條狐尾。現在他的力量重歸全盛，陰陽寮再無法傷害他分毫。

    這世間根本沒有純白，所謂正義不過天狐勾勒的一場大戲。他步步為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即將對整個世界展開複仇！

    店主……不，天狐跳下櫃台，他展開衣袖，容顏變幻，明麗的妝容和那身白衣再次出現在觀眾眼前。

    折扇半掩容顏，九條狐尾勾勒出巨大的陰影，天狐的聲音和緩而嫵媚——

    “來吧，敲響陰陽之亂的鍾聲吧！”

    作者有話要說：　　刀刀食用愉快xd

    以及這是一隻sp大舅～

    歌曲是allison的《狐嫁女》，網易音樂應該可以聽，超棒的啊這首歌！

    部分台詞來源：

    1、袁宏道《虎丘記》：凡月之夜，雪之晨，花之夕，遊人往來，紛錯如織，而中秋為尤勝。

    2、李孝光《雁山十記·觀石梁記》：月已沒，白雲西來如流水，風吹橡栗墮瓦上，轉射簷下小屋，從瓴中出，擊地上積葉，鏗鏘婉轉，殆非世間金石音。

    一點題外話，從元代把李孝光挖出來的時候真的很驚喜，我還以為元代沒啥好散文呢。安利他的《雁山十記》，有一句“獨見明月，宛宛如故人”真的驚豔，個人認為隻有枇杷樹能與之稍稍相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