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洗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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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娘。”

    前院的人沒管往後院去的王家人會鬧什麽笑話,眼看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各自坐到了主人家給他們安排的那個位置上。

    單家的大兒子單峻山來的也及時,趕在了開席前回了單家,他的手上拎著不少東西,一部分是之前村裏人托他帶的,還有一部分是單福寶出生後,蔣婆子特地讓人進城給兒子帶口信讓他準備的。

    “老三恭喜你啊,這個小鐲子,當是我這個大伯的一點心意。”

    單峻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荷包,裏麵裝著一個銀鐲子,細細小小一條,嵌著一個小銀牌,上麵雕著一隻狗,正好是單福寶的生肖,看上去怪精致的。

    家裏那麽多小輩,除了幾個孫子出生,他娘可從來沒有特地托人給他傳過口信,因此單峻山不用琢磨就知道,這個三弟家的小閨女,比之前老二家那兩個侄女更討老兩口的喜歡。

    單峻山能夠憑著童生的身份,坐穩縣城酒樓的掌櫃,那還是有一些本事的,他心裏清楚,別看他工錢高,真想將自己的兒子供出來,還得依靠家裏,為此二老的態度就格外重要。

    因此在揣摸爹娘的心思上,單峻山也是花了很大功夫的,喜他們所喜,惡他們所惡,就是單峻山給自己製定的方針。

    這個銀鐲子看上去精致,實際上沒多大分量,花不了多少錢,對上爹娘滿意的眼神,和老三咧著嘴笑的表情,單峻山就知道自己這一出做對了。

    既討了爹娘的好,又安了三房的心。

    “還讓大哥你破費了。”

    單峻海就是一個混不吝的,也知道大哥來這麽一出,為的是什麽,可誰讓他閨女占了便宜呢,得到好處才是真實惠。

    大房和三房其樂融融,剛給王家人支好桌子,穿過堂屋出來問問什麽時候上菜的王春花見狀,眼神一暗。

    當初她生梅娘和蘭娘的時候,大房可沒送過這樣的好東西,也就是福才出生了,大房才給打了一個銀豆子。

    一個個偏心的屁股都歪了,王春花看著傻嗬嗬笑著的男人,氣的在他背後狠狠擰了一下。

    “你幹啥啊?”單峻河疼的差點沒蹦起來,要不是顧忌到今天的好日子,他差點都沒壓住聲,忍著脾氣,回過頭,對著自家媳婦氣呼呼的問道。

    “你大哥都那麽偏心眼了,你都沒啥想說的?”王春花同樣也氣,站在角落裏,幽怨地看著前院那些其樂融融站在一塊的單家人。

    “你氣啥。”單峻河樂了,“當初大嫂生福宗,你還沒嫁過來,咱們自然也就沒隨禮,說起來咱們還占了便宜了,你就不能知足點嗎?”

    男人的指責讓王春花委屈,大房占了公中那麽多便宜,給他們二房再多,那也是應該的,一家子的勢利眼,知道他們二房不受重視,連隨禮上都更看重三房勝過他們二房,也就她男人這個蠢貨,什麽都看不透,還覺得他那兩個兄弟都是好的。

    王春花大口大口喘著氣,覺得下一秒她都要忍不住了。

    “再說了,咱們也不是沒錢,農閑時候我去鎮上碼頭給人家扛包賺的錢,爹娘不是都沒收嗎,默認這筆錢給咱們小家當私房,你去問問村裏那些沒分家的,哪家爹娘有那麽開明的,我知道你覺得我爹娘偏心眼,但這麽多年我不也努力攢錢彌補你了嗎,就算以後分家了,靠著爹娘給的錢和地,還有咱們這幾年攢的錢,日子不會比別人差,就當我求求你,安生點過日子,少給自己閑氣受不好嗎?”

    單峻河也知道,現在他是當爹的人了,媳婦還有三個孩子都是他的責任,他之所以在農閑時去碼頭給人家扛大包,一天下來辛辛苦苦賺那幾十個銅板,為的就是他們這個小家啊。

    他笨,他沒大哥小弟來的機靈,除了賣力氣掙錢,沒有別的謀生手段,但單峻河自認自己也已經做到最好了,這些年他把攢來的錢都讓媳婦攢的,為的也是安她的心。

    這麽多年,陸陸續續他們小家也該攢了十幾兩銀子了,單峻河都想好了,等兒子再大些,要是有那個讀書的天賦,公中不出錢,他就自己供,絕對不會委屈他們娘四個。

    說起單峻河扛包攢的那些銀錢,王春花的麵上閃過幾分不自然,她慌慌張張打斷了單峻河的話,說著廚房可能需要她幫忙,然後低著頭匆匆離開。

    單峻河隻當他說的這番話媳婦聽進去了些,心裏也輕鬆了不少,看著聊得熱烈的大哥小弟,也趕緊走了過去,加入到話題當中。

    *****

    給自己喜歡的小孫女辦洗三宴,蔣婆子也是下了本錢的。

    冷盤六盤,兩盤糕點,兩盤果子還有一疊花生米和一盤涼拌菜,正菜六盤,豆幹燉豬肉,豆豉蒸魚,韭菜炒雞蛋,水蒸蛋,白切肉,蒸芋頭,葷菜裏頭難免配菜多,葷肉少,但在家家戶戶逢年過節才吃的上一次肉的時候,有這樣的菜色,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

    “春花,你趕緊把這些菜都端出去。”

    外麵酒席吃的熱鬧,灶房裏單家的女人可都沒閑著,今天負責掌勺的是蔣婆子要好的老姐妹,對方的手藝在村裏那也是小有名氣的,誰家辦酒都愛找她,至於蔣婆子和呂秀菊等人也沒閑著,在灶房裏幫忙打下手。

    王春花正想幫忙給菜裝盤的時候,就被呂秀菊支使著把已經盛好的菜一盤盤端出去。

    “好嘞大嫂。”

    王春花此時已經收斂好了神情,唯唯諾諾跟個小可憐似得從呂秀菊手裏接過一盤白切肉和一盤韭菜炒雞蛋,然後朝屋外走去。

    外麵的賓客此時已經開始吃起了預先擺好的六盤涼菜,男人喝著酒,女人孩子喝著茶,就等著熱菜上來,好大快朵頤。

    王春花看著手裏兩碟看上去分量特別足的大菜,想也不想往後院走去。

    她爹娘那桌可沒有涼菜備著,恐怕早就餓得慌了,先送兩碟熱菜過去,也好讓他們填填肚子。也沒管村裏酒席上菜的順序,都是先緊著主桌來,然後再是按照親疏遠近的次桌上菜的。

    因為是大喜日子,加上前院的親戚朋友也都知道後院坐著的那一桌是王春花的娘家人,隻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卻也沒上綱上線挑她這個毛病,互相寒暄交談著,就當沒看到剛剛那一幕。

    很快的,剩下的白切肉和韭菜炒雞蛋也被呂秀菊盛好,一份份交到王春花的手裏,之後王春花可沒有再出錯,妥妥當當把菜都給上齊全了。

    “你們老單家也太欺負人了。”

    廚房裏一群女人忙的熱火朝天,正當呂秀菊打算支使著王春花將蒸好的芋頭給端出去時,外麵一聲咆哮,呂秀菊打了一個激靈,眼神發亮的看著外頭,心思蠢蠢欲動。

    “春花,這不是你娘家媽的聲音嗎,還不趕緊過去看看咋的了。”

    呂秀菊推了推木楞的王春花,也沒管對方的反應,趕緊衝了出去。

    “大夥評評理,我們王家難道就不是單家的實在親戚?每桌桌麵上的白切肉都那麽實在,怎麽到了我們那一桌,就隻剩下表麵光了呢?”

    王婆子衝出來,想也不想就跑去最近的那桌酒席,搶過人家手裏的筷子往那碗還冒著些許熱氣的白切肉盤子裏一撥,上麵蓋著厚實的三層肉片,再底下才是白菜,看肉的分量很算足了。

    想著他們那盤隻有最外層薄薄一片,其他都是水煮白菜的白切肉,王婆子隻覺得單家實在是太欺負人。

    “親家伯母,今天可是我大侄女的好日子,您老人家非得壞我們單家的好事不成?”呂秀菊這次可沒跟她客氣,雙手叉腰,下巴一台,盡顯潑婦本色。

    “你你你。”

    王婆子眼珠子一轉,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哀嚎起來,“單家欺負人啊,瞧不起咱們這些窮親戚,狗眼看人低,我不活了。”

    “娘,你快起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春花都是懵的,她不是給爹娘送了飯菜過去嗎,怎麽爹娘還鬧起來了。

    “怎麽回事,我還想問你怎麽回事呢,一盤白切肉,沒看見幾片肉,全是白菜,一盤韭菜炒雞蛋,也就頂麵一些雞蛋,剩下的全都是韭菜,這是招待親家的樣子嗎,你們單家家大業大,看不起咱們這些窮親戚就明說,我們王家也不是那種沒臉沒皮的。”

    王婆子連王春花這個沒用的閨女都怪上了,他們今天來可是來打牙祭的,白菜韭菜有什麽吃頭,他們真正想吃的,是大塊大塊的肉,還有精麵揉的饅頭啊。

    “真是好笑了,鄉親們給我作證啊,後頭灶房的菜都是我親手盛的,王婆子這是損我呢。”

    呂秀菊鳳眼一瞪,一手叉腰指著王婆子詰問了起來,“看在是親家的份上,我給你留臉了,到底是誰大喜的日子來我們單家打秋風的,哪戶要點臉的人家能做出拿著一把藿菜帶著家裏幾十口人來吃酒的。”

    王婆子停止哭鬧,麵不改色氣不喘,絲毫沒有被罵不要臉的難堪,她推開一旁的閨女,拍拍屁股上的灰站直了身體:“不要臉的小娼婦,你說你給盛的飯菜分量是一樣的,那為什麽我們那桌的肉就比人家少呢?”

    “笑話,每一桌我給的分量可都是一樣的,誰知道是不是有些不要臉的人嫌肉不夠吃,故意來訛人的呢?”

    呂秀菊現在可是自認自己站在道德製高點,哪裏還會怵那老婆子:“再說了,菜可是你閨女端出來,我還能控製她端哪碟菜到你們那桌去了不成?”

    說罷,呂秀菊推開王婆子,衝向了後院,沒多久,她就端著兩盤空盤子出來,身後還跟著浩浩蕩蕩一長串的王家人。

    “大夥兒看看啊,兩盤熱菜才上多久啊,就吃的精光光的,是不是被我說中了,嫌我們給的還不夠多,故意鬧上一場想要訛我們單家,也不想想,酒席的量是之前就定下的,他們吃的多,也就意味著人家桌麵上的菜分量得少了,我說親家伯母,你也要點臉吧。”

    呂秀菊早就想過了,頭兩盤菜,按照王春花那性子,一定會給她爹娘送過去,而王家那群孩子,但凡吃酒席都如同蝗蟲過境一樣,隻要飯菜上桌了,不管是肉還是其他,都能吃得精光,攔都攔不住,到時候就憑兩個空掉的菜碟,他能有什麽證據說她給的肉少了,還不是因為他們貪心覺得肉還不夠吃嗎。

    如呂秀菊算計的一樣,村裏人同樣也覺得是王家人做的太過分了,之前王春花給王家人端過去的可是頭盤菜,按理是送到主桌去的,呂秀菊作為盛菜的人,沒道理給主桌小分量的肉和蛋啊。

    加上王家人有前科,仗著王春花娘家人的頭銜,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單家的酒宴上蹭吃蹭喝了,估計這一次單家沒請他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對方消息靈通,還是被他們知曉了單家要給新出生的小孫女辦洗三酒的事,因此不要臉的又纏上來了。

    “你,你......”

    王婆子哪裏說得過嘴皮子溜的呂秀菊,聽著邊上人的指指點點,氣的她恨不得撕爛呂秀菊的嘴。

    還是王老頭要點臉,攔著正要對罵的王婆子往院子外走去,還不忘叫上那些眼饞盯著其他桌桌麵上的飯菜的孫子孫女。

    他們王家還得靠著單家呢,可不能讓老婆子徹底把單家人給得罪了,剛剛外頭鬧了那麽久,也沒見蔣婆子出來,可想而知單家大兒媳婦的舉動,她也是默認的。

    不就是一餐飯嗎,不吃也餓不死,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讓這件事快點過去,不能讓單家徹底厭了他們這門親戚。

    王家人灰溜溜的離開,對其他客人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尤其是當客人們看著之後送上來的每盤飯菜分量都比之前跟足的時候,心裏還覺得王家人走的好。

    也沒人覺得單家對親家太絕情,要不是王家得寸進尺,這酒席不是吃的好好的嗎,要怪也隻能怪王家自己太貪心。

    呂秀菊滿意了,得意地朝傻愣著的王春花看了一眼,哼著小曲兒回了灶房。

    *****

    “二嫂?”

    蘇湘坐月子不能出房門,因此外麵的爭執吵鬧,她聽了一些,卻也沒聽清楚。

    此時她正給閨女喂奶,就看著二嫂麵無表情從外頭進來,直勾勾地盯著她懷裏那個喝奶的孩子。

    蘇湘皺了皺眉,總覺得她這個二嫂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

    “弟妹啊,孩子生下來這麽多天了,我還沒好好瞧過她呢,論帶閨女,我比你有經驗,這不外麵的酒席忙活的差不多了嗎,我就想找你來聊聊。”

    王春花扯了扯嘴角,她就不明白了,同樣都是丫頭片子,為什麽家裏的其他人都向著三房的賠錢貨。

    對方這句話說得合情合理,蘇湘也找不出拒絕的理由,隻能看著王春花朝她越走越近。

    單福寶正美美地喝著奶呢,就感受到背後一陣惡意,她抖了抖身子,蘇湘隻當女兒著涼了,把她摟地更嚴實了些。

    “啊啊——”

    單福寶也親昵地往小娘親懷裏鑽了鑽,穿越以後,她喜歡上了這個親近的感覺,自然也忘了剛剛一瞬間感受到的惡意。

    “這孩子,長得真好。”

    王春花站在蘇湘邊上,湊近看著她懷裏的孩子,怔忪著說道。

    原本她覺得自己會厭惡這個孩子的,可等湊近了,她發覺自己似乎厭惡不起來。

    是啊,她隻是個孩子,那些人偏心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王春花抹了抹眼角,終於忍不住,跪坐在炕邊,看著那個撲閃著眼睛朝她所在方向看來的孩子,嚎啕起來。

    “福寶,你二伯娘心裏好苦啊。”

    蘇湘:......

    福寶:......

    她還是個寶寶,這個自稱是她二伯娘的女人,是不是找錯哭訴的對象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