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夢做的細碎，王然在嘔與咽之間，掙紮了一夜。他覺得人性離自己越來越遠，如今仿佛陷進了泥沼裏。他不願意睜開眼睛，不願意麵對這裏一切。柴火燒得劈啪作響，濃鬱的肉香，慢慢地飄散進鼻孔裏。

    “然子，馬哥保證，一直看著呢，一口未動。”

    王然暗道：空明大師真的搞來馬肉了，不過這麽明目張膽的煮，一會還不把全營的人都引來？

    附近幾個營帳陸續有人爬出來，端著碗，圍在一起，貪婪地嗅著，生怕漏掉一絲一縷。有幾個嘴急的，就差沒上去舔那瓦罐了。王然看著翻花的湯水，強忍著不讓自己的喉管發出不是人的動靜。

    “別煮了，這樣下去不夠分了。”陳凱看著越聚越多的人，提議道。

    “佛說，普度眾生，師傅這麽做一定是有因由的。”

    去你大爺的因由，王八蛋這個時候才想著兼濟天下呢，王然不由暗罵一句。表麵卻張口道：“一會兒，給你師傅也送去點，這個時候就別顧及什麽戒律了，我看大師若再不吃點，可真要成佛了。”

    馬常勝特意給空明的碗裏盛些幹的，悟能興衝衝地端著碗跑了。剩下的每人分了小半碗多，大家根本不在乎湯的溫度，猛吹幾口，便往嘴裏送，不少人都燙著了，不過還是忍著咽了下去。就在還有幾個人舔著碗，意猶未盡的時候，營帳後邊傳來了一聲撕裂長空的哭喊聲。

    “師傅……”

    眾人尋聲都跑了過去，隻有王然走在最後，因為他注意到了腳下出現了一連串的血跡。順著血跡，他看到了空明大師盤坐在營帳後邊，人已經圓寂了。大師走的還算安詳，消瘦的麵孔上沒有愁苦。他沒有穿著燕軍的軍服，而是換上了破舊的僧衣。所坐之處，已經被鮮血染成紅色。王然掀開大師的僧衣，發現他的一條腿上的肉都被割沒了。

    所有人看到後都捂住了嘴，不過他們的表現和王然昨晚一樣，又強忍著咽了進去，當然王然也知道剛才吃的是什麽。這一刻，王然再也承受不了，他心中的良善也不允許他在這樣沉默下去，他要救大家，更要解救翼城之中那些苦難的百姓。

    高湛麵帶歉意地給郡主送上了半杯水，可郡主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並沒有去接，高湛慘然一笑，將茶碗放到了她身邊，轉而望向跪在地上的王然和鐵蛋。

    “汝等來此，所為何事啊？”

    “為恩師獻計。”

    “哦？”高湛的麵容變得有些滑稽，不過還是示意二人起來繼續說。

    “這也是跟恩師學的，此計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恩師攻伐無極時，使人掘洞而進，今日我等為何不能掘土而出呢？”

    “這些時日，汝果然精進不少。然而，看事尚淺。侯爺與我亦行此計，但我等為明矣。”高湛頓了頓又道：“吾已早命人掘好一洞，明晚便送郡主返回燕都，你二人也跟著去吧。”

    “先生不與我等一起走嗎？”鐵蛋關切地問道。

    “吾須牽製前敵，至侯爺成事矣。我若退，魏軍轉而攻，那……”高湛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想再說下去。

    “平陽離此才多遠啊，這麽多天了我想魏軍早就有所預料了吧？”

    王然都覺得鐵蛋這話有點白癡的可愛，人家燕北侯幹了這麽多年的革命工作了，這點準備還沒有嗎？再說馮翼的突然失蹤，也說明高湛是留了後手了。不過自己來此不是糾結這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是來做大事的。

    “恩師，大軍糧草尚有幾何？”

    “三日矣。”

    “糧斷軍心必亂，那恩師的牽敵之策，怕是要付之東流了。若許我一百精兵和大軍全部軍糧，我可守此城一月，不過恩師要答應帶全城的百姓和我這幾個兄弟一起走。”王然邊說邊暗自盤算：三千大軍的三日軍糧，一百個人怎麽吃也能吃上一個月吧。到時候，可以在城牆上多弄些假人，再布些疑陣，隻要這個期間魏軍圍而不打，自己便有勝算。

    也許王然和大多數的穿越狂一樣，認為僅憑自己一口的鐵齒銅牙，便可以讓人家拜服呢。實際在任何時代，那些所謂獨醒之人，也不能僅憑三言兩句一首詩，便能擁有名臣勇將加美女的。即使化身帝胄，人家也要看能不能扶得起來，才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呢。

    王然正為自己的謀算，暗自高興的時候。高湛哈哈大笑起來：“汝與張鐵之忠義，為師明白。然，此非兒戲，怎可輕易一搏，若因我至侯爺兵敗，那燕境以西再無阻擋魏軍之屏障。那時，你我豈不成千古罪人。縱是苟活，又有何意。”

    “……”

    一股很微妙的感覺傳遍王然全身，他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最起碼不會餓死在這裏了。但王然沒有欣喜，因為當一切醜惡真真切切地擺在麵前時，那活下去的動力是什麽？

    辭別高湛，鐵蛋將撤離的消息告訴了眾人。大家全都哽咽了，有幾個人抱在一起哭得是昏天黑地。是呀，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地獄了，換誰都會把壓抑許久的心態表露出來，可這些人的性命，卻是翼城裏上下所有人命換來的。

    郡主提議，將那個寄養的男童一起帶走。眾人都表示讚成，也許是想為自己僅剩的一點良心，清洗一下罪孽吧。一路上，鐵蛋要給那個孩子起名字，悟能也要收那個孩子為徒。所有人好像都忘記了悲傷與煩惱，就算不能忘卻，也會將這些都深鎖到心底，永遠不想提起。

    眾人來到那座院落，卻無人應門。仇瓊將門給踹開了，一群人亂哄哄地擁進院子，迎麵正好遇到那個收養男童的婦人，她被嚇的連連倒退，扶著一扇門板驚懼的看著眾人，抽搐地嘴角，讓她連喘氣都十分困難。王然緊忙上前道歉，說明來意，那婦人卻吱吱唔唔地，說什麽男童走失了。

    郡主不信，將屋裏屋外尋了個遍，果真不見那男童。就當大家準備離開時，李吉卻圍著一口大缸又蹦又跳、拍手傻笑。王然幾個上前一看，發現裏邊全是兒童的屍骸殘肢，王然被驚呆了，不敢相信這一切。因為自己的提議，讓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遭此劫難。他還沒有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就這樣被迫的離開了這無情的世界。

    王然萬分悔恨，抽出短刀，要取那婦人性命，不過郡主卻已經衝到婦人身前，用腳抵住她的脖子，將其釘在牆上，揮刀猛斬起來，直到環刀卷刃、人頭兩半。

    眾人把大缸埋了起來，又壘起一個墳包，用婦人的屍首祭奠了一下這些弱小無辜的生命。

    郡主卻撲到王然的懷裏，嚎啕大哭。良久，她才小聲地對王然說道：“不要喚我郡主了，叫我段思嘉。”當她離開王然懷裏後，又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怔的話，“我要吃肉……”

    再見了翼城，再見了這個將人變成惡鬼的地獄。一切人類最討厭的感覺，全都匯聚在這裏，全在這裏孕育。不，不要再見，最好是永別。王然最後看了一眼這座破敗的縣城，沒有留戀。這裏埋葬了自己的戰友、關懷自己的長輩，也許這裏還將埋葬自己的恩師，但他不會回來。王然閉上眼睛，跳進了漆黑的坑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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