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嘉定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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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寧宗趙擴,在位共計三十年。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三十年。

    既有紹熙內禪的霸道,慶元黨禁的殘忍,也有開禧北伐的鬧劇,函首安邊的恥辱!

    當然,也不能忘記這位是為嶽武穆平反最徹底的一位皇帝。

    “一日縱敵,遂貽數世之憂;百年為墟,誰任諸人之責?”

    秦檜於武穆墓前長跪八百年,正是由趙擴開始的。

    寧宗共有四個年號,分別是慶元,開禧,嘉泰,嘉定。

    而我們的故事,就從嘉定十二年的秋天開始。

    …………

    嘉定十二年,江南西路隆興府城。

    已是寅時過半,天光混沌,夜市三更時便散盡,五更方才複起,此時街道巷角都已是空蕩蕩,隻有三五個巡夜的捕快打著燈籠在無聊閑逛。

    啪嗒!啪嗒!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城中有人縱馬?!

    這是何人,敢如此大膽在城中縱馬?!幾名捕快下意識腦海裏都浮現出這個想法。

    啪嗒啪嗒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顯然這個人是朝著他們這個方向來的。

    “大膽!汝敢在城中縱馬傷人,還不快速速下馬跪伏,不然砍斷馬腿,鎖你往府衙去!”

    一個滿臉絡腮胡,領頭模樣的壯碩捕頭悍然拔刀,衝著騎馬而來的那人吼道。

    蹭蹭蹭!接連幾聲拔刀,幾個捕快丟掉手裏拿著的燈籠,兩手緊緊的握住刀柄,跟著絡腮胡捕頭慢慢地迎上前去。

    若是這人仍舊頑固的衝過來,少說不得要多砍幾刀了!

    唏律律!

    粗壯強勁的手臂拽住韁繩,用力一扯,衝勢一往無前的果下馬頓時受阻,不由人立而起,停在絡腮胡捕頭麵前。

    “我乃邵陽縣急腳遞,有緊急軍情要上報安撫使大人,還不快速速讓開道路!”

    身穿破舊紅色軍服的漢子高高坐在馬上,對那幾個攔著自己的捕快厲聲嗬斥。

    “空口無憑,把你的黃紙紅旗亮出來,否則休想從這裏過!”絡腮胡捕頭毫不退讓,依舊強硬的逼迫道。

    破舊軍服漢子神色陰沉下來,胸口湧上一股狂躁,想要直接縱馬踏死麵前的幾個捕快,但是這個絡腮胡一看就是硬茬子,恐怕會被這人攔下來!

    破舊軍服漢子沒想錯,絡腮胡捕頭一直在死死盯著他的手掌,隻要稍有握緊韁繩的跡象,便會毫不猶豫的一刀砍斷馬腿,牛繩狠狠地纏住他的脖子。

    雙方僵持了一下,終究還是緊急軍務在身的騎馬漢子更著急,先退讓一步,從懷中摸出一件物品,鋪展開來,是一個紅色角旗。

    “散開,讓他過去!”看到紅色角旗的一瞬間,絡腮胡捕頭當機立斷喊道,同時身形往旁邊一閃,騰出身後的長道來。

    軍服漢子冷冷掃了他們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縱馬離開。

    “李頭,就讓這廝如此走了?”一捕快不滿的說道。

    絡腮胡捕頭合刀入鞘,“無妨,且容他猖狂些時日,聽方才言語,應是邵陽縣三峒裏又出事了,這些賤勇防守不當,全都要治罪。”

    “對,李頭說的是,到時候,少說不得要押到咱們牢裏呢,想怎麽治他都行!”

    眾人紛紛應和,絡腮胡李頭早已把燈籠拎起來大步走在前麵,甩下一句話來。

    “好了,爾等不要再學那粗鄙村婦言語,快快巡夜吧!”

    ………………

    隆興府衙。

    軍服漢子正站在庭院裏,他騎來的果下馬被牽到馬廄去了。

    雖然麵上鎮靜不顯異色,但是他心裏早已焦躁不安了,那些溪峒蠻這次來勢洶洶,他走的時候,縣城外已經聚集了不下千人的溪峒蠻族,打算圍攻縣城!

    這時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匆匆過來,“老爺醒了,在書房等您,且隨我來。”

    軍服漢子跟著管事一路左拐右繞,來到一處雕刻繁複花紋的門前,管事推門卻不進,將漢子請進去後,然後在其後進入反身將門關上,站到牆邊一側。

    進了屋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高大書架,上麵擺滿書冊,密密麻麻的。

    一位年約四旬的長髯男子端坐在太師椅上,身著便服,雖是匆忙而來,但仍舊是衣冠端正,不失威嚴。

    軍服漢子看到那長髯中年男人的第一眼,就撲倒在地,高呼道:“小人李巧拜見安撫使大人,小人有緊急軍情上報大人。”

    長髯中年男人沒有動作,一旁的管事過來伸手示意軍服漢子把東西拿出來,那漢子愣了愣,然後連忙從頭上亂糟糟的發髻裏摸了摸,抽出來一個黃麻紙團成的小球,恭敬的遞給管事。

    管事端來一碗水,將黃麻球放進去,不多時,隻見碗中多了一層薄紙,用竹筷輕輕挑起,鋪展在台上,再用布擦幹淨,揭開一甩便是一張完好堅韌的黃麻紙。

    “老爺,請您過目。”

    長髯中年男子接過來,仔細看了兩眼,黃紙上的話不多,短短幾行字而已。

    “稟安撫使真大人,邵陽三峒裏僮蠻暴亂,五千族民圍攻邵陽,縣守周誠戰死,餘部且戰且退,於石門寨外遇襲,將士十不存一,再難禦敵,懇請安撫使大人決斷。王武義郎上稟。”

    長髯中年男人看過後,沉吟良久,拿眼看向堂下跪著的李巧,淡淡道:“起身吧,汝奉命來時,戰事如何?”

    “稟大人,小人奉王郎命令快馬來時,那溪僮蠻已然占據整個邵陽,朝邵州攻來了!”李巧噗呲起身,趕忙低頭弓腰回答道。

    長髯中年男子手指輕輕敲了敲一旁墨硯,“好了,石越且帶他下去安置,等潛夫來時直引此間即可。”

    說罷也不理會其他,拿起案台上的卷宗繼續翻看。

    管家俯身遵命,領著李巧便離開了。

    未幾,門外複又響起腳步聲,管事石越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過來。

    “老爺,後村先生到了。”

    “進來即可。”

    話音未落,隻見一麵容堅毅的年輕人推門而入,堂下站定後,抬起綠襟長袍的衣袖端正施禮,“不知老師深夜召喚,故而姍姍來遲,還望老師莫怪!”

    長髯中年男子大手一揮,“潛夫不必多禮,坐下且看此物。”

    那名叫潛夫的年輕人恭敬的從長髯中年男子手中接過那張黃紙,於一側的長案後坐下,掌著昏暗燈光細細打量。

    “老師,這時何時得來的軍情?”

    “正是方才頃刻前。”

    潛夫在案後皺眉掐算,不多時,便神情凝重的說道:“老師,如學生所料不錯的話,此刻那溪僮蠻賊已然是打到邵州城下了,邵州韓城守不過有千餘兵將,即使憑借城牆之堅扛守,最多月中半旬便會糧草殆盡,城破難免!”

    “是啊,此次這些溪僮蠻賊盡起部眾,來勢洶洶,恐是另有所圖啊!”長髯中年人長歎了一聲,似乎有些無奈。

    “學生聽聞好似是溪僮蠻族的老族長新死,三子相爭,最終由那小兒子儂津勝之,砍了他兩個哥哥的人頭,此次作亂恐怕也是借此立威,震懾全族!”

    長髯中年男子聞言神色一動,問道:“潛夫對此地之事如此了解,可知緣何不斬草除根,放縱那溪僮蠻屢屢作亂?”

    “學生也隻知些皮毛,言及不準,還望老師莫怪。”潛夫又拱手道。

    “無妨,汝可速速道來。”

    “學生聽聞一者是派遣天兵進剿時,賊人便先逃進大山中,四散之下,難以剿滅,二者是本地多漢僮雜居,家家相護,且兵將亦多為當地生民,故而能使溪僮蠻亂持續多年!”潛夫通篇大論下來,隻表達了一個意思,這溪僮蠻亂已經是常態了,想要徹底平滅太難了!

    長髯中年男人捋捋長須,潛夫的話外之意他自然通透,想要勸諫他懷柔安撫來鎮平這溪僮蠻亂,但是他方一上任江西安撫使,治地中便出了這等惡事,若是懷柔忍氣,恐怕接下來施政要艱難數倍!

    這位長髯中年人名真德秀,是真名,他是學宗朱文公的再傳弟子,慶元黨禁後,他與魏了翁並稱理宗兩大柱石,是當世的理學大家。

    嘉定十二年,他由泉州知州升任隆興知府,並任江南西路安撫使,正式成為執掌一路的封疆大吏!

    那個叫潛夫的年輕人是真德秀的學生,潛夫是他的字,真名叫劉克莊,少有狂名,一首《落梅》針砭時弊,被閑廢十年,若不是真德秀不願看自己這位弟子徒耗才華,特意征聘他為幕僚,劉克莊還會在建陽老家閑適!

    “也不知紫陽書院而今如何了,邵陽一被攻陷,書院也恐難幸免,那萬卷藏書不知還能剩幾卷啊?!”劉克莊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息。

    真德秀捋須的手不由一顫,他倒是忘了這事,他來隆興赴任前就收到兵部侍郎周昉的親筆信,請他代為照顧同為理宗的紫陽書院。

    沉吟良久,拍案道:“蠻荒亂民何敢犯上作亂,毀壞田畝,殺戮士民,如此豺狼虎豹之行,其罪當誅!喚張參軍來!”

    劉克莊見狀暗歎了聲,知老師決心已下,拱拱手便要出門而去。

    “惠父那孩子守孝應當期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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