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一百四十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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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他這個年紀早該萬事皆休, 可他看淡了, 也放下了權勢, 卻始終看不淡, 也放不下那個從沒愛過他的女人。

    正在神兵候任由思念滋長泛濫之時,一處亮著微明燈光的窗戶被緩緩推開,窗中的喚雨看著在院中呆坐的神兵候。

    他滿臉盡是鄙夷之色,心語:“明天要去見老媚娘, 這會兒就開始思春了啊!明明都一把年紀的糟老頭了, 還好意思問湊到人家跟前問白頭發多不多,人家說了實話, 還要甩臉色給人家看。”

    “口口聲聲說不願意去見, 可這段時間, 一有空就偷摸出去,又是買時興的袍子,又是添置新革靴。這麽使勁捯飭自己, 都不知道圖什麽!真是氣死人了!”

    喚雨心裏一通牢騷之後, 也隻能無可奈何地關上窗門, 繼續視而不見。

    次日, 當初升的第一抹眼光照耀在威嚴奢華的上陽宮, 數十名身穿紅黃相間抹胸襦裙, 梳著雙螺髻的宮女便邁著細碎而急促的步子在寢宮中忙活開了。

    武後穿著素綢的寢衣站在偌大而富麗堂皇,被燭火照得大明的寢殿中。

    她緊緊地蹙著眉,看著宮女捧來近前的一件件織金絲銀線,飾以珍珠百寶的華服美裙。

    可她似乎不怎麽滿意擺了擺手, 宮女們便會意退下,立刻又換來了一批華服。

    可接連換了好幾批,武後始終沒能挑選到滿意的衣裙,如此她便滿腹不快的吩咐道:“這些暫且擱著,去拿些珠釵首飾來!”

    依言,宮女趕緊行動,不多時一行托著黃段大漆托盤的宮女快步進殿,有條不紊地在武後麵前一字排開。

    武後看著擺放在其中飾以寶石珊瑚,或製以點翠累絲,或款式步搖鳳釵,各式端莊嫻美,豔麗閃耀的珠釵應有盡有。

    武後緩步從托盤前走過,細細斟酌著挑選著。最後她在一支飾以珊瑚瑪瑙的鳳釵前停下了腳步,她露出一抹稱心的微笑,用略有些幹皺卻依舊纖細的手指,將豔麗璀璨的鳳釵拿起,順手插在了銀絲的發髻上。

    見狀,一旁伺候的宮女趕忙抬來試妝的等身銅鏡。當嘴角含著淺笑的武後看到銅鏡中的自己白發勝雪,眼角皺紋深刻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

    再看,白發間那支璀璨奪目的鳳釵招搖而豔麗,可它的美豔風姿非但不能襯托自己,反倒顯得自己更加蒼老可厭。

    想當年青春少艾之時,她滿身奪目的華服,滿頭璀璨的珠翠,便能豔驚四座,就連滿園的牡丹花也黯然失色。

    可如今華服依舊,珠翠依舊,可紅顏已老美豔凋零,難怪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現白頭。原本並不是天妒紅顏,隻是老天見不得美人白頭,那實在太可歎,也太不堪。

    看著的銅鏡中的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憤慨湧上了她的心,她惱怒地拔下鳳釵擲在地上,怒罵道:“這是什麽鬼玩意!”

    她這一擲這一罵,屋子裏的人都嚇的魂不附體,陣陣“噗通”的跪地聲在偌大的寢殿中回響,一時之間所有人無一例外地都惶恐不安垂著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祈禱著一個人的到來。

    正在寢殿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時,上官婉兒邁著急促的步伐走在寢殿前浮雕有鳳傲雲天的白玉石台階上。

    其實,在武後挑選衣裙表現出種種不耐煩時,掌事女官就有了不詳預感,於是,她便慌忙差人將上官婉兒請來以防萬一。

    這時,上官婉兒已穿過前殿來到內寢之中,瞧見滿屋跪著的宮人,對事情大致知曉的她,不過駐足思量了片刻,便邁開步子從瑟瑟發抖地眾人間走過,來到難掩怒色的武後身邊。

    她躬身輕語道:“奴婢們伺候不周,請聖後息怒。”

    聽到是上官婉兒的聲音,武後臉色怒色便消減了幾分,她轉過頭瞥了眼上官婉兒,聲音威嚴卻少了冰冷:“你來了啊!”

    她低頭以示敬畏:“是,奴婢來了!”她措辭雖恭敬,可語氣卻顯得親近。

    武後用淩厲的目光掃視了眼跪在房中的眾人,語帶苛責道:“她們不學著長進,遇到難事隻會把你搬來,以後別做老好人,讓她們該受罰,該攆出去的攆出去!”

    上官婉兒麵對笑意,語氣誠懇道:“奴婢這可不是做老好人,凡是伺候聖後的差事都是奴婢的分內之職,她們做得不妥帖,奴婢豈可坐視不理,讓娘娘受累?”

    聽到這番貼心之言,武後終於卸下怒氣,嘴角露出一抹淺笑:“尚宮局,外朝有那麽多事要打理,你哪還有功夫伺候人,你就別哄本宮開心了!罷了,都平身吧!”

    聽到吩咐,眾人方才如釋重負地起身謝過武後恩典。

    上官婉兒見武後神色緩和了許多,方才進言道:“之前,那樁難事聖後不妨交給奴婢,看奴婢能

    否投機取巧,讓其迎刃而解?”

    武後打量了她一眼,見她一臉暗揣心思的胸有成竹,武後便讚同地點了點頭。

    上官婉兒吩咐人取來了,每逢朝會武後都會穿戴的鳳袍鳳冠,當武後看到自己早該想到的答案,果然被上官婉兒投機取巧地呈現在眼前,她不由會心一笑。

    當璀璨莊重的華服加身,當集以閃耀珍寶,也集以至高權利的鳳冠臨頂,過往便如流水般匆匆在武後眼前飄過,若她和那個自己從未愛過的男人是一路人,那麽他們所走往的那條道路究竟是什麽?

    攜手並進,相互成就,他為肱骨權傾天下,她為妃嬪出人頭地。

    可顯然,在這條路上她走得更勝一籌。而他卻用所謂的野心和才華,為她人做了嫁衣裳,而此時

    這件衣裳正被她堂而皇之穿在身上。

    現在,她要穿著這件衣裳去見他,告訴他,即便沒有他,她也能權傾天下,不,君臨天下!

    武後的召見本該在外朝的乾陽殿,可她卻暗藏心思把神兵候和十三娘,請到了內廷的上陽宮。

    這的確於理不合,可現在她就是理!

    即便她不喜歡,也極力克製這樣的妄自尊大,可人總有破戒的時候,特別對待那種讓她憤恨,或者說妒恨的女人,她就越想用這種妄自尊大將這種女人狠狠羞辱。

    這或許就是她迷戀權利的理由之一,可以隨心所欲地羞辱,折磨任何人,再看著他們如螻蟻般拖著可憐的殘軀從腳下爬過去。

    為了這般隨心所欲,她特意吩咐領路的女官引著抬步攆的太監在進殿前,先從種著妖豔牡丹花的窗前繞過,而她躲在窗後觀望著。

    當坐在步攆上的十三娘看著,滿目熟悉得刺眼的牡丹花映入眼簾,她腦子嗡嗡作響,一股從心裏透出的寒意直上腦門,直下腳底。

    那個奪她所愛,毀她婚姻,害半生飄零,一世愁苦的原來就是這個女人!

    一直以來,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在有生之年,見一麵這個恨如骨髓的女人!

    如今天可憐見,她終於如願以償能夠見到這個女人!

    可為何她會如此忐忑不安,她不該是迫不及待嗎?

    這樣想著,十三娘不由用迷茫,又難掩憤恨的目光看了眼步攆下低頭快步的神兵候,他逃避追問的姿態已經表現得十分明顯,那她該怎麽做?

    不斷的質問,沒完沒了的埋怨,可她沒有多少能折騰的時間了,她也不想毀掉這原本相敬如賓的平靜。

    那麽,她能做的似乎隻有釋然對這個女人怨念,寬容對最愛的男人不愛的背叛。

    隻有如此,不懷妒忌怨恨,她才能巧妙避開這女人有意設下的陰毒陷阱。

    轉瞬之間就讓半輩子的愛恨嗔癡化為無形,這很難做到。這需要一個極大的支持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