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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聽相爺講了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相爺說他的母親叫染畫,是他父親溫大少爺溫玉的丫鬟,兩個人情投意合,私定終身,有了他。

    溫玉那時也是當真愛過染畫的,一心要娶她做妻,可家中震怒,將染畫關了起來,隻等到她生下孩子就打發賣出府去。

    溫玉是個懦弱的人,經不過家裏的責罵勸阻,在染畫快臨盆之前娶了知府家的小姐,隻求將染畫留下做個妾。

    染畫生下他之後,家中的太爺看在是個孫子的份上,同意了溫玉的請求。

    剛生下他那兩年溫玉還常常來,後來知府小姐也懷了孕,生下一對龍鳳胎,闔府大喜,溫玉樂的想了幾夜給兩個孩子取小名榮哥和錦姐,之後日日守著知府小姐。

    再後來就不常來了,有時一個月來一次,有時三個月,他也記不太清了。

    相爺說:“我母親是個怯懦不敢高聲說話的人,我自小也是個孤僻的性子,府上人並不怎麽喜歡我,家中太爺也不喜歡我們母子,常常母親帶我去請安,太爺讓母親站在門外等著,我一人進去,跪下聽太爺訓斥兩句就打發了出來。”

    相爺摸了摸她汗津津的額頭道:“我小時候特別羨慕榮哥和錦姐,因為他們可以坐在太爺的腿上,常被父親抱著玩,還可以吃到許多好吃的。”他笑了笑,“我有次去給太爺請安,跪在下麵看著榮哥坐在太爺腿上吃點心看的流口水,回去後纏著母親要吃,她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小小的兩塊,包在帕子裏拿給我,後來……榮哥跑來罵母親偷了他的點心,是小偷,我和榮哥打了一架,被太爺罰跪在祠堂,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吃點心了。”

    從善在他懷裏,抬頭看著他,紅彤彤的眼睛一熱就想落淚。

    沈青將她的腕子縫好,囑咐她一些亂七八糟的她都沒聽清,隻見溫江雪仔仔細細的記下,謝過沈青,抱著她回了房。

    她疼的睡不著,一隻手拉著溫江雪不放。

    溫江雪合衣躺在她身側,捧著她的右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我不好,沒照看好你,又讓你平白受了一次罪。”

    從善靠在他臂彎裏,輕聲問他,“相爺……為了什麽和家中鬧翻的?”

    溫江雪順著她的背道:“因為我母親死了。”他講的異常平靜,“那年我十四,母親病了一冬天,父親忙著照顧小產的大夫人,沒有來看過母親,我去向太爺請給大夫人看病的劉太醫,請了兩次沒有請來,母親就病死了。”

    從善摟緊了他。

    “母親死後,不能入祖墳,太爺隻允許將母親葬在家中的地頭,我跪在太爺房中求太爺和父親至少給母親選一處清靜的地方。”溫江雪冷冷淡淡的道:“我那時年輕性子不夠圓滑,看著父親那副懦弱無情的樣子,替母親心寒,言辭過於激烈,惹惱了太爺,我不肯低頭就請太爺講我從溫家剔除,我寧願餓死街頭,也不願生為溫家人。”

    從善摟著他,不知為何特別難過。

    溫江雪一側頭,發現她竟埋在手臂了哭了,不由忙道:“怎麽哭了?手腕很疼嗎?”

    那年相爺才十四,她想著那時候孤苦無依的相爺,覺得難過。

    她在相爺手臂裏搖了搖頭,悶聲道:“不疼,我是……替相爺難過。”

    溫江雪抱起她的臉便笑了,“陳年舊事了,難過什麽?”

    她淚眼婆娑的看相爺,他如今權勢滔天,要什麽有什麽,絲毫看不出當年的模樣,“相爺……那時候一定很難過。”

    溫江雪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我不難過,我隻是恨,恨太爺恨溫家的所有人,最恨的還是父親,母親總是他愛過的女人,我想不明白為何一個人能無情到這種地步。”他看著從善,她那樣虛弱像個會化在他掌心裏的糖人,柔聲道:“我如今又很慶幸。”

    從善不明白。

    “慶幸我早就脫離那樣的家族。”他輕輕吻了吻從善濕透的睫毛,輕輕柔柔道:“不然他們一定會為難你,身在那樣的家族之中有許多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我不願意讓你為了我去討好他們,做一個合格的溫家庶子夫人。你隻用做你開心的事情就好了,若是喜歡做官,你就繼續在大理寺,我和封崖說好了,暗部少卿給你做。你若是不想再做官,那就隻做我的從善就好了。”

    從善在他的手掌下忍不住又哭了,抱住溫江雪啞聲道:“相爺這樣好……讓我害怕。”

    “怕什麽?”溫江雪笑看她。

    她哭道:“怕老天爺覺得我貪心,把你帶走……”

    溫江雪哭笑不得,“我不歸老天爺管,我歸相國夫人管。”伸手摟著她細細的腰,貼近了問她,“你願不願意做相國夫人呢?”

    “願意願意。”從善答的毫不猶豫,生怕他後悔一般,抱住他道:“我特別願意。”

    溫江雪看她毫不矜持的樣子,笑道:“你答應的這麽爽快,怎麽讓我有些上當了的感覺?你從一開始是不是就打算將我套住?”

    從善一臉的眼淚,哽道:“沒有……我一開始覺得相爺……是變態。”

    溫江雪捏了她一把,看她在懷裏動了動,托住她的右手不讓她亂動道:“現在呢?”

    “現在……相爺是個特別特別溫柔的人。”從善看著他,“隻是旁人不了解。”

    溫江雪摟緊了看著她,輕聲道:“親我。”

    從善一臉淚水的慢慢貼過去,輕輕的親了親他的嘴唇。

    溫江雪托著她的腦袋就吻了過去,半天才道:“我的心意和這份溫柔,隻給你一個人,你要收好。”

    從善在他懷裏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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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從善睡熟了,溫江雪才鬆開她,小心翼翼出了房門,外麵天色已經黑透,阿鸞和蓮妃早就睡下了。

    隻有沈青房中還亮著燈。

    溫江雪走到沈青房門前,推門進去。

    沈青在燭台下抬頭看他一眼,冷淡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朝中事我不插手,你帶了兩個宮中來找我診脈,是什麽意思?”

    他指的是阿鸞和蓮妃。

    溫江雪走過去道:“我知道沈先生的規矩,這事不必您費心,您隻用告訴我,那個蓮兒所懷的,是男是女?”

    沈青抬頭看他,“你是什麽意思?”

    溫江雪看了一眼他的診方,“沒什麽意思,隻是封崖和你的好徒兒想知道。”封崖太明白什麽叫斬草除根,他就是從私生子爬到了皇位上,所以如果是男胎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留的。

    他們裝作不知道,就是想先確定是男是女。

    沈青看了他半天,歎氣道:“是個女孩。”

    窗外月色靜靜,溫江雪“哦”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門。

    那就由她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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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江雪陪從善在穀中整整住了半個月,等到她手腕上的線給拆了,沒有什麽大礙才帶著從善回京。

    阿鸞和蓮妃決定留在這個小鎮子裏,等蓮妃生產過後再做打算。

    這小地方極為安定,她們留在這裏從善也放心,便告了別,答應等她成親一定請阿鸞回去,這才動身離開。

    溫江雪帶著她一路走的悠閑,遊山玩水,慢悠悠的回了京,到京都那日正好八月十四。

    傅伯和綠靈老早就站在門口等他們,喜盈盈的將他們迎回府。

    傅伯跟溫江雪交代這些日子京中的事務,綠靈拉著從善絮絮叨叨的說一些八卦,還說做了月餅,就等他們回來了。

    當天夜裏封崖偷偷從宮中出來,帶著薛雪來看從善。

    從善就在大棗樹下支了桌子,讓綠靈將月餅和一些瓜果小菜擺出來,又挖了一壇桂花酒招待他們。

    溫江雪頻頻皺眉,拉著她坐下道:“他們喜歡吃什麽喝什麽讓他們自己去,你的手才好一些是不是?”

    薛雪倒了兩杯酒遞給從善和封崖,“從善,你是不是該好好敬封崖一杯酒,感謝他成全你,不止是他,還有九公主。”他看了封崖一眼,“他為了不讓九公主糾纏她的溫大哥可是煞費苦心,現在還想方設法的讓九公主移情別戀呢。”

    “薛雪。”封崖自己拿過酒道:“你什麽時候能不講話?”

    從善看了看封崖,笑著接過酒,笑著敬封崖,“今日再叫你一身封大人,多謝你往日的照拂和今日的成全。”從善先幹為敬。

    封崖將她看在眼裏,看的久一些,久的所有的過往像身後的樹葉一般沙沙作響,慢慢低下眼,將那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從善還要再倒酒,被溫江雪一把扣下。

    “喝一杯就好,你的傷才剛好。”溫江雪道。

    從善握住他的手指,笑眯眯的往他身上靠,“今日難得大家在一起,多喝一些也是無妨的,就今日一天嘛……”

    溫江雪看著她那副樣子,無奈的笑了笑,也就由她去了。

    幾個人喝到月亮掛在樹梢中。

    薛雪忽然敲著杯子道:“我聽人說,中秋之夜在百年老樹上掛上寫了心願的紅條,可以心想事成。”

    “當真?”從善眼睛一亮。

    封崖道:“他瞎說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我瞎說?”薛雪不服氣,“你看那些廟裏,多少大姑娘小媳婦見樹就掛紅布條,見池子就丟銅板許願,指不定真靈呢。”

    從善想了想一拍手道:“有理!”

    她酒意上頭,吆喝著綠靈剪紅布條,拿筆墨來,非要在樹上許願。

    溫江雪看著她好笑,隻由她去,看她捂著自己的紅布條偷偷摸摸也不知寫了什麽心願,也拿了一個紅布,慢慢寫了一個心願。

    她寫好了,也讓封崖和薛雪寫。

    封崖隻喝酒道:“我並無心願。”

    “一個人怎麽會沒有心願啊?”從善不解。

    他看從善道:“我的心願,永遠也不會實現的。”

    溫江雪不想讓從善再問下去,拉著從善道:“行了行了,快掛上,掛上就去洗洗睡吧,你看你喝的。”

    傅伯搬了梯子來,接過紅布條,將從善和溫江雪的心願掛在一起。

    從善抬頭看著,月亮又圓又亮,藏在樹葉之間,照的樹影沙沙,人心沙沙,她靠著溫江雪,搖搖晃晃的一埋頭就醉了過去。

    溫江雪抱著她哭笑不得。

    讓傅伯送走了封崖和薛雪,抱著她回了臥房,輕手輕腳的替她擦了手腳和臉,脫了外袍。

    她一翻身抱住溫江雪的胳膊,醉醺醺的睜開眼直衝溫江雪傻笑。

    “你笑什麽小醉鬼?”溫江雪坐在她身旁,將她的發散開,讓她躺好。

    她抱著溫江雪不撒手道:“相爺許了什麽願啊?”

    “你猜猜看。”溫江雪捏了捏她的手指。

    從善暈乎乎的搖了搖頭,“猜不到。”

    溫江雪笑眯眯的問她:“那你許了什麽願?”

    從善看著他傻樂不說話,過了好半天,溫江雪以為她閉眼睡著了,想要去洗漱,她卻拱在他的手心裏,夢囈一般道:“我希望相爺平安康泰,百歲無虞……”

    溫江雪在那窗外漏進來的月色下呆了呆,心中像是樹葉沙沙而過,安寧的難以言表。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輕聲笑道:“我許的是,願我的阿皎得償所願,心想事成。”

    她在他的手掌裏動了動,抱著他的手掌安穩睡下。

    【完】(www.92txt.net 就愛網)